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11月21日星期三

沈旭暉:外圍玩家捲「加沙之戰」添變數




以巴衝突迅速升溫,無論如何解決,都涉及宏觀國際格局的丕變,本欄周二談及的5點只是原因的部分,還有另外一批外圍玩家因為種種計算,積極捲入衝突,客觀效果是打破了哈馬斯多年來的國際孤立,同時也令以色列激進派感到必須強硬回應:

伊朗核危機的救命稻草

在過去數年,以色列對伊朗虎視眈眈,擔心伊朗一旦正式擁有核武,自身在區內的核優勢蕩然無存,連生存也受威脅。但奧巴馬對以色列先發制人攻擊伊朗並不支持,令以色列只能靠地下工作獨自行動。伊朗的策略是以中、俄為後台,繞過以色列,直接與美國談判,並希望巴勒斯坦能牽制以色列,令其不敢多面作戰。以往伊朗扶植哈馬斯,將之納入敘利亞、真主黨等「反抗體系」,但阿拉伯之春發生後,哈馬斯得到新興勢力穆斯林兄弟會為強援,就開始疏遠伊、敘,表明就算以色列襲擊伊朗核設施,哈馬斯也不會出兵,只會為自己而戰。伊朗擔心哈馬斯真的離自己而去,反而加緊宣傳兩者的同盟關係,這次哈馬斯向以色列發射的火箭炮,正是伊朗製的「黎明五型」,雖然伊朗否認直接向哈馬斯提供這先進武備,但以色列已認定是伊朗在背後煽動哈馬斯。只要伊朗繼續通過黎巴嫩真主黨秘密武裝哈馬斯,自身的核危機就看到曙光。

土耳其的「鄂圖曼帝國夢」

哈馬斯近年獲得不少新盟友,土耳其也是強援之一,加沙被封鎖後,物資除了來自埃及,就是海路來自土耳其。土耳其雖然以穆斯林為主,但自從國父凱末爾立國,一直強調政教分離,不時把主張政教合一的政黨列為非法組織,以免宗教勢力尾大不掉。現任總理埃爾多安卻出身於主張政教合一的伊斯蘭政黨,在政黨多番被取締、自身也曾坐牢的磨練下,終於在2003年當選至今。近年土耳其國力在不知不覺間大幅提升,不斷在北約、歐盟、伊斯蘭等不同勢力間游走,積極發揮軟實力,在遙遠的索馬里內戰也扮演了關鍵調援角色。支持被美國視為恐怖組織的哈馬斯,是埃爾多安的基本外交政策,一來兩者意識形態相近,二來這增加和美、歐討價還價的籌碼,三來以色列秘密支持庫爾德人建國,早令土耳其大為不滿,這是以牙還牙。2010年,土耳其一艘前赴加沙的援助船被以色列以「運送武器」為由攻擊,造成9名船員死亡,土、以關係正式破裂。加沙之戰發生後,埃爾多安把以色列批評為「恐怖主義國家」,國內強烈同情巴人,畢竟當地也是昔日鄂圖曼帝國故土。哈馬斯得此強援,喜出望外。

卡塔爾的「驅虎吞狼」外交

最令以色列不滿的哈馬斯新盟友,是中東最富有的石油小國卡塔爾。卡塔爾有一個大國夢,常有驚人之舉,從創立半島電視台、主辦亞運到成功申辦2022年世界盃(雖然爆出賄賂醜聞),都顯示了天方夜譚的氣魄。但卡塔爾成為哈馬斯盟友,卻並非完全好大喜功,而是涉及自身安全:阿拉伯之春發生後,一度波及最保守的海灣產油國,沙特、阿曼等鄰國都出現示威,巴林更要流血鎮壓,卡塔爾雖然因為富有而獨善其身,但其毫不民主的政體,依然可能成為革命對象。卡塔爾敏感的發現形勢已改變,溫和vs激進中東的二元局面已不再,溫和而親美的(埃及、突尼西亞、也門)沒有好下場,激進而反美的(利比亞、敘利亞)也沒有好下場,穆斯林兄弟會一類民選激進勢力卻成為主流,因此必須和這股勢力結盟,利用自身財富、軟實力、外交潛能支持他們,才得長治久安,合理化自身政體的存在。有了以上「覺悟」,卡塔爾搖身一變,成為支持阿拉伯之春的急先鋒,半島台成了各地反對派宣傳平台,政府對推翻卡扎菲、支持敘利亞反對派都出錢、出兵、出力,更大舉對哈馬斯經援,協助當地進行大型基建。上月卡塔爾國王親自訪問加沙,成為哈馬斯2007年控制加沙以來首位到訪的國家元首,無論是以色列還是法塔赫均酸溜溜。哈馬斯連金錢問題也解決了,挑戰以色列的本錢也就進一步增加。

庫爾德斯坦亂中立國

反而以色列在區內也不是絕對孤立,其中一個被忽視的盟友,就是要立國的庫爾德人。庫爾德總人口估計超過3000萬,是全球最龐大的沒有國家的族群,主要生活在伊朗、伊拉克、敘利亞、土耳其四國邊境,他們希望建立「庫爾德斯坦國」,也就被四國視為分離主義活動。由於上述四國都是以色列的敵人或對手,以色列一直對庫爾德人提供支援,包括土耳其眼中的恐怖組織「庫爾德工人黨」(PKK),以作牽制;一旦庫爾德斯坦立國,區內多了一個非阿拉伯人主導的大國,對以色列也有好處。庫爾德人明白立刻分裂四國而立國並不務實,但先在四國國內建立國中國,只要形勢到來,卻會得到默許,就像目前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人自治區已形同獨立,並成為支援其他三區的大本營。對庫爾德人而言,只要敘利亞、伊朗接連出現內亂,土耳其自顧不暇,就是立國的好時機。近日土耳其邊境已出現來自庫爾德人的襲擊,相信受到敘利亞支持,而只要以巴衝突升溫、土耳其支持哈馬斯,庫爾德人的活動空間也會增加。

巴勒斯坦蓋達渾水摸魚

從中取利的,還有蓋達的巴勒斯坦分支。蓋達早已成為一個品牌,各地都有打覑蓋達旗號的激進組織,在利比亞、敘利亞,只要局勢一亂,他們就得到發展機會。利比亞內戰期間,軍火庫不少武器為激進分子所獲,其中一隊走到西非馬里,佔據了北部,成立了「阿扎瓦德獨立國」,並以宗教原因毀壞了歷史名城廷巴克圖(Timbuktu);另一隊走到敘利亞,試圖在內戰建立勢力;還有一隊通過埃及來到加沙,和原有的激進派系合流。目前在巴勒斯坦,起碼有三隊人馬自稱「蓋達巴勒斯坦支部」,在他們眼中,管理自治政府的法塔赫腐敗透頂,連哈馬斯也因為「拒絕立刻實行伊斯蘭《沙里亞法》」而應予取締,以色列更不在話下,因此打擊對象包括上述三方,根本沒有多少群眾支持。儘管如此,他們卻足以攪局,例如其中一支「真主信徒軍」宣布建立「加沙酋長國」,曾襲擊哈馬斯安檢總部,而這通常是以軍所為;另一支繼承伊拉克扎卡維道統的「巴勒斯坦一神論和聖戰團」曾向以色列發射火箭炮,而在以色列人心目中,所有火箭炮都是來自哈馬斯;還有一支「伊斯蘭軍」領袖在加沙被以軍以「定點清除」方式暗殺,哈馬斯難免認為是殺雞儆猴。加沙開戰,又是他們渾水摸魚的時候了。

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科學院副教授、國際關係研究中心主任;《國際關係研究月刊》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