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選民」是個很嘔心的概念。猶太人之自視為上帝選民,有特殊使命,在古代並不罕見:二戰以前的日本人認為天皇是神的化身;西藏人認為他們是觀音菩薩 的後代;以前的中國人則認為中國的土地肥沃、氣候宜人,是「造物」恩賜,「中原」由是產生天下最先進的文化。其自視為天朝、統制四夷,亦是理所當然。
這些自以為是的想法,一般會隨著民族之間的交往和戰爭而消失。這些自大而幼稚的神話,終會化成叢林中的遺跡、古籍裡的難解文字。中國的天朝觀正式破產,要 去到十九世紀末。而猶太人則有更強的文化紐帶,又有形而上之宗教加持,長久以來散居各地,尚能保持民族之獨立。但是,時代毀滅不了猶太人的文化,此實為世 界的大不幸。
與其說《出埃及記》是其民間野史和宗教故事,不如說它是猶太人在流亡過程中托古而作,以鼓勵族人忍辱負重、莊敬自強。他們因此得到啟示宗教的寄托,相信在 奴役的盡頭,會有神選的摩西帶領他們走出去。這個故事中的上帝,純粹是猶太人的守護者。不要跟祂說公平、人權、他族的生命可貴。為了使埃及放人,祂先降諸 災、再派死亡天使殺害埃及家家戶戶的長子,之後又分紅海,為猶太人水淹後面的埃及追兵。
這個野蠻、殘暴的上帝,也是猶太人復國以後的民族精神。只要我不滿意,就用飛機大炮上演現代十災。猶太人是上帝的選民,他們的世界也只有自己,對敵人敢情要斬草除根。
猶太族群在流離失所、受盡賤視的日子,就靠這些床邊低語、代代相傳的文化傳統去維繫。一個人只要抱著一個信念,他就能承受莫大的痛苦。猶太人的信念就是他們身為上帝的選民,所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二千年來,猶太人在歐洲都沒過上甚麼好日子。羅馬帝國的壓迫使他們流散各地。在封建時代,他們甚至連農奴都不是,只能到城市去做最低賤的寄生蟲行業:放 債、銀行、行政管理。到了封建制度崩潰,人們脫離土地的桎梏,各行各業發展,需要融資,猶太人便乘勢崛起。憑著世世代代的財金管理經驗,他們的財富累積首 先大張於文藝復興時期的商業城邦、再伸展到重商主義年代的荷蘭、西班牙,自由貿易年代的英國,乃至於兩次大戰之後的美國。歐洲各國古時排擠猶太人,卻意外 為猶太人鋪平了他們在資本主義時代崛起的基礎。
以色列人流亡二千年後依然是一個族群,就靠財金、宗教、文化,以及一段二千年的受難史。因此今日的以色列人尚武、務實、專事齊恒晉文之事,在中東這個因為石油而懶散慣了的地區,翻身成了壓迫者。
時代沒有瓦解的神話和民族,就像生命力強橫的超級細菌,自我中心而富侵略性。古老的文明,老而不死,就會屍變,猶太人是如此、中國人是如此、中東的神權國 家也是如此。世界磨不掉它們的棱角,它們就成了現代世界的災難。你不能跟以色列人講人道。德國被歐洲各國壓迫了二十年,就出了一個希特拉;一個被壓迫了二 千年的民族,不可能還相信道義——武力就是以色列的道義。他們很殘忍,也很理智。以色列建國之後的一言一行、生殺予奪,都有著一股討債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