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4年2月15日星期六

梁煥松:保衛廣東話





普通話,固然要學識聽識講;廣東話(或者準確一D,「廣州話」),亦要保存。

如果我地廣東人自己都唔保存廣東話,唔通由外江佬「撈鬆」(老兄)去保存咩?真係發夢無咁早咯!

講到保存,咪淨係得把口喎,要有實際行動至得咖!仔女係學校學講普通話,已經講到夠,返到屋企,阿爸阿媽就一定係同佢地講廣東話。

千祈咪話驚住佢地普通話學得唔好,咩嘢「輸在起跑線上」,你搞到連係屋企都講埋普通話。

仲有呀,我地大家都叫做係讀過下書,好應該加強認識下廣東話既豐富詞彙、正音、正字。廣東話只係同普通話唔同,不過好多屬於中原古語,好珍貴。你至多話廣東話同普通話係同源而異流,無理由以為「普通話」就係高尚D,「廣東話」就低幾皮嘛!

好啦,今日就同各位介紹幾本參考書。

呢,第一本係「廣州話方言詞典」,1981年初版。




其中一頁:


第二本係「廣州話俗語詞典」,2009初版。顧名思義,專講俗語,有D都幾騎呢怪,有D仲係阿爺個代既,睇下都幾過癮咖!






呢兩本書而家都應該買得到新版,作者一樣都係個三位:


以前我介紹個本「廣州話口語詞的研究 」, 都係超正既書,不過呢本難搵少少咯。



塵 翎:珍 惜 粵 語


關 於 粵 語 的 討 論 , 愈 多 愈 好 。 更 細 緻 地 論 及 不 同 地 區 的 粵 語 分 別 ( 如 香 港 、 廣 州 ) , 甚 至 不 同 年 代 的 用 語 差 異 , 亦 顯 示 粵 語 博 大 精 深 、 多 元 活 潑 , 都 是 有 益 的 對 話 。 民 間 群 起 挺 粵 語 , 無 非 是 憂 心 政 治 打 壓 ( 滅 種 滅 語 ) , 像 前 幾 年 廣 州 出 現 的 撐 粵 語 運 動 , 也 是 一 場 捍 衛 文 化 之 戰 。 還 能 說 話 的 時 候 都 不 說 , 以 後 想 說 就 「 失 語 」 了 。

絕 對 可 參 考 台 灣 的 例 子 , 從 一 「 語 」 獨 大 到 尊 重 多 元 文 化 與 語 言 , 民 主 之 路 走 來 , 也 是 語 言 的 奮 戰 。 且 引 已 故 台 灣 作 家 郭 松 棻 的 小 說 《 驚 婚 》 一 段 : 「 台 灣 人 首 先 在 語 言 上 失 勢 了 , 這 畢 竟 是 被 異 民 族 統 治 的 悲 哀 , 母 語 被 剝 奪 了 , 被 強 迫 塞 進 了 殖 民 者 的 語 言 , 那 好 像 嘴 巴 被 滿 滿 塞 了 一 口 穢 物 。 光 復 了 , 他 重 新 拾 起 母 語 , 畢 竟 太 遲 了 。 在 日 常 生 活 裡 , 語 言 成 為 一 場 看 不 到 出 路 的 死 戰 , 台 灣 人 不 能 表 達 自 己 , 被 剪 斷 了 舌 頭 似 的 。 有 理 也 難 說 清 。 」

我 認 識 一 些 台 灣 本 省 朋 友 , 現 在 才 慢 慢 從 父 母 那 裡 一 句 一 句 學 習 台 語 ( 閩 南 語 ) , 感 覺 像 「 重 新 出 生 」 , 既 複 雜 又 珍 貴 , 卻 因 此 更 能 理 解 前 代 人 的 傷 痛 。 台 灣 不 乏 學 者 與 作 家 整 理 與 書 寫 這 些 經 驗 。

人 必 自 重 而 後 人 重 之 。 香 港 不 曾 經 歷 台 灣 那 樣 兩 度 被 剝 奪 自 由 使 用 母 語 的 權 利 , 英 國 人 來 了 , 重 英 輕 中 是 必 然 的 , 卻 沒 打 壓 貶 抑 粵 語 , 我 成 長 的 八 十 年 代 , 是 粵 語 流 行 文 化 最 興 盛 的 年 代 。 學 校 裡 的 中 文 課 , 老 師 用 粵 語 教 古 文 , 叫 我 們 背 誦 唐 詩 , 我 從 不 以 粵 語 為 恥 , 不 覺 得 它 是 低 下 或 次 等 的 語 言 , 雖 然 寫 與 講 的 語 言 不 盡 相 同 ( 算 是 香 港 特 色 ) , 但 也 只 是 擴 闊 了 我 對 語 言 的 認 知 和 視 野 。 語 言 很 寬 廣 , 狹 隘 的 只 是 人 心 。

尊 重 粵 語 , 珍 惜 粵 語 , 推 廣 粵 語 。 這 是 香 港 的 文 化 遺 產 。


世 紀 . 文 字 江 湖 ﹕ 尊 師 重 道



文 . 鄭 培 凱

最 近 看 到 報 道 , 說 香 港 中 文 大 學 校 長 沈 祖 堯 在 「 校 長 網 誌 」 上 撰 文 , 重 新 提 出 「 尊 師 重 道 」 的 問 題 , 認 為 香 港 有 些 大 學 生 連 基 本 的 禮 貌 都 沒 有 , 對 老 師 的 態 度 不 但 惡 劣 , 甚 至 是 「 惡 毒 」 , 讓 他 感 到 痛 心 與 失 望 。 他 在 網 誌 中 表 示 , 近 日 收 到 一 名 任 教 超 過 十 七 年 的 女 性 英 文 導 師 投 訴 , 有 學 生 在 期 末 「 學 科 與 教 學 評 鑑 」 中 , 以 匿 名 方 式 , 用 英 文 寫 下 粗 言 穢 語 , 侮 辱 老 師 , 讓 她 傷 心 不 已 。 女 老 師 告 訴 校 長 , 學 生 用 了 「 下 流 猥 褻 的 言 詞 」 來 打 擊 她 , 是 惡 毒 的 懦 夫 行 為 。 她 指 出 , 在 任 何 情 之 下 , 學 生 都 不 該 使 用 這 種 下 流 粗 話 , 何 是 正 式 的 教 學 評 鑑 文 件 。

我 們 做 老 師 的 , 一 生 從 事 教 育 工 作 , 最 基 本 的 信 念 就 是 , 希 望 下 一 代 的 青 年 學 業 進 步 , 人 格 成 長 , 做 一 個 正 正 當 當 、 誠 信 篤 實 的 人 , 為 社 會 提 供 他 們 努 力 求 學 的 專 長 , 讓 他 們 生 活 的 社 會 更 美 好 , 讓 人 類 的 生 存 空 間 更 光 明 。 我 相 信 沈 校 長 也 有 這 樣 的 信 念 , 因 此 , 他 雖 然 還 不 清 楚 事 件 的 始 末 , 不 知 道 教 師 的 表 現 如 何 , 是 在 什 麼 樣 的 情 下 得 罪 了 學 生 , 引 起 學 生 不 滿 , 但 是 他 指 出 , 從 教 育 的 基 本 理 念 、 從 做 人 的 基 本 道 德 態 度 來 說 , 無 論 是 什 麼 情 , 「 統 統 不 是 一 個 讀 書 人 可 以 出 語 傷 人 的 理 由 」 。 作 為 一 個 大 學 生 , 作 為 一 個 讀 書 人 , 使 用 粗 言 穢 語 來 侮 辱 老 師 , 這 樣 的 行 為 絕 對 是 「 惡 毒 粗 鄙 」 , 是 要 不 得 的 。

沈 祖 堯 對 事 件 感 到 痛 心 , 也 觸 發 他 反 思 當 今 大 學 教 育 與 社 會 風 氣 , 做 了 深 沉 的 慨 嘆 與 批 評 。 他 指 出 , 教 育 產 業 化 把 教 育 事 業 轉 成 了 一 門 生 意 , 學 生 成 了 「 顧 客 」 , 學 校 成 了 「 供 應 商 」 。 特 別 是 一 些 私 立 大 學 , 為 了 吸 納 高 昂 的 學 費 , 學 校 把 願 意 付 錢 的 家 庭 奉 為 上 賓 , 學 生 與 家 長 的 標 準 與 要 求 , 就 成 了 天 經 地 義 的 「 顧 客 永 遠 是 對 的 」 , 不 高 興 就 投 訴 , 甚 至 出 現 粗 口 罵 人 的 情 , 徹 底 摧 了 教 育 的 基 本 理 念 與 原 則 。 沈 祖 堯 以 自 己 的 經 驗 為 例 , 說 曾 有 學 生 在 堂 上 講 電 話 , 逼 得 他 停 止 講 課 , 還 有 學 生 不 但 上 課 遲 到 , 更 大 搖 大 擺 , 手 持 飲 料 , 走 進 課 室 , 視 老 師 如 無 物 。 連 做 人 的 基 本 禮 貌 都 沒 有 , 還 侈 談 什 麼 「 尊 師 重 道 」 !

沈 祖 堯 還 批 評 當 今 教 育 制 度 的 官 僚 化 與 數 量 化 管 理 機 制 , 把 「 學 生 評 分 」 當 作 教 學 評 鑑 的 一 項 重 要 客 觀 標 準 , 以 博 得 資 助 機 構 及 排 名 機 構 的 青 睞 。 大 學 為 了 得 到 更 多 資 助 與 撥 款 , 為 了 所 謂 的 「 世 界 排 名 」 , 把 畢 業 率 、 就 業 率 、 僱 主 滿 意 度 、 教 授 論 文 發 表 量 , 當 成 首 要 指 標 , 也 就 愈 來 愈 遷 就 學 生 與 家 長 的 「 顧 客 心 理 」 。 只 要 他 們 拿 到 文 憑 , 完 成 教 學 評 核 的 客 觀 指 標 , 買 賣 雙 方 滿 意 就 好 , 完 全 無 視 於 大 學 教 育 的 終 極 目 標 是 開 發 心 智 、 造 就 人 才 、 培 養 社 會 棟 樑 。

大 多 數 的 香 港 有 識 之 士 都 知 道 , 香 港 社 會 雖 然 繁 榮 , 但 是 有 唯 利 是 圖 、 急 功 近 利 之 弊 , 對 長 遠 的 可 持 續 發 展 是 不 利 的 。 香 港 的 大 學 教 育 , 學 術 基 礎 不 錯 , 教 授 也 都 是 一 時 之 選 , 對 文 化 理 想 、 對 社 會 改 良 、 對 專 業 訓 練 , 都 能 提 供 積 極 正 面 的 貢 獻 。 大 學 教 育 , 應 該 培 養 做 人 的 基 本 道 理 , 讓 大 學 生 發 展 獨 立 而 負 責 的 人 格 , 開 發 自 由 而 包 容 的 精 神 , 做 一 個 真 正 的 知 識 分 子 , 關 心 社 會 , 關 心 地 球 , 關 心 人 類 的 整 體 前 途 , 而 不 是 學 一 套 巧 取 豪 奪 的 本 領 , 變 成 一 個 自 私 自 利 的 惡 棍 。 只 要 師 生 協 力 , 好 好 發 展 大 學 教 育 , 是 可 以 救 弊 糾 偏 , 為 香 港 創 造 美 好 的 明 天 。

沈 校 長 發 出 沉 痛 的 感 慨 , 提 出 「 尊 師 重 道 」 , 是 對 大 學 沒 能 培 養 學 生 的 道 德 人 格 感 到 遺 憾 , 也 是 對 香 港 社 會 敲 響 了 一 記 警 鐘 , 讓 我 們 思 考 大 學 教 育 是 做 什 麼 的 ? 是 培 養 未 來 的 社 會 棟 樑 , 還 是 訓 練 一 批 有 專 業 技 術 而 無 道 德 底 線 的 技 工 ? 一 個 中 文 大 學 的 大 學 生 會 用 下 流 猥 褻 的 語 言 來 侮 辱 女 老 師 , 讓 我 們 感 到 震 驚 , 因 為 這 反 映 了 個 別 年 輕 人 混 在 大 學 之 中 , 品 格 卻 低 下 卑 劣 , 讓 校 長 思 之 汗 顏 。 校 長 說 他 無 意 追 究 , 不 想 這 個 學 生 難 堪 , 但 是 希 望 他 能 向 老 師 道 歉 , 則 是 仁 者 心 厚 , 給 年 輕 人 一 個 自 省 的 機 會 。 知 錯 必 改 , 也 是 學 做 人 , 向 上 提 升 自 我 的 唯 一 途 徑 。

作 者 簡 介 ﹕ 學 者 、 詩 人 , 近 著 有 《 行 腳 八 方 》 等 。

周日話題﹕普通話救中文


文 × 牢騷齋主



教育局說「雖然基本法規定中英雙語為本港法定語言,但接近97% 本地人口,都以廣東話(一種不是法定語言的中國方言)作為家居及日常交際的常用語言……」引來軒然大波,現在教育局收回有關言論,廣東話是否法定語「言」 的爭論大概已告一段落,但廣東話可否用來教中文的爭論卻並未停止。(牢騷案,97%這個數據似乎也有問題,根據政府統計處的數字,2001,2006及 2011年三次人口普查按慣用語言劃分的五歲及以上人口都是約90%)。


基本法是有提及教學語言 的,基本法第一百三十六條說:「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在原有教育制度的基礎上,自行制定有關教育的發展和改進的政策,包括教育體制和管理、教學語言、經費分 配、考試制度、學位制度和承認學歷等政策。社會團體和私人可依法在香港特別行政區興辦各種教育事業。」換言之,教學語言是香港的自治範圍。按我們原有的教 育制度,教學語言有英文、中文,至於中文是否僅指粵語或是僅指普通話,從來都沒有爭論,大概也不會有人關心,家長最關心的,只是某校是否用英文教學而已。



但近年來有人不但提倡用普通話教中文,更認為香港中文成績低落,須改用普通話教中文才能救中文。例如2005 年港大一名先生在報上說:「八年來,香港逐漸自毀長城,把以往中英雙語文化的優勢摧毀,把自己的國際競爭力削弱,用方言口語來作教學語言,與傳媒的口語化 朋比為奸,為祖國入世與國際接軌的大業,不止難作貢獻,更背道而馳!」教了幾十年中文,原來自己「朋比為奸」、「難作貢獻」,那天是五月十六日,我馬上聯 想到毛主席的五.一六通知。連續兩屆中學文憑考試放榜後中文科都成為頭條新聞,名校中文表現差劣更成了城中熱話,相信一定有人認為用普通話教中文就可以起 死回生。據我所知,不少學校已經普教中了,也有些學校的家長教師會以爭取普教中為目標。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讓我們看看用普通話教中文的實際情。1999 年課程發展議會提出以普通話教中文為遠程目標,2008年語文教育及研究常務委員會提出計劃協助中小學推行普教中,普教中成為一時潮流,遍地開花了。校監 及校長多番問我,會否參與這個計劃,我期期以為不可,組內同事也不甚支持。有些先進學校,不但改用普通話教中文,甚至用普通話教中國歷史、中國文學,他們 的成績如何,我沒法知道,不過他們曾在研討會上講得救見證,大概成績不會太差吧。只是這類學校畢竟不多,更多的是初中普教中,高中轉用粵語,究其原因,是 因為考試要考說話聆聽,用粵語始終較有把握。也有些學校設實驗班,例如一級設一班用普通話教中文,中文成績好的學生撥入普通話班,其他班用粵語。這種安排 令我費解,不是說用普通話可以提升學生的中文水平嗎?那麼應該把差生撥入普通話班才是正路,但我沒有聽過有學校是這樣做的。據說有些學校聲稱普教中,實際 上只是播課文的普通話朗讀聲帶,我希望這不是事實吧。有些聲稱英文教學的學校是掛英頭,賣廣肉,難道沒有聲稱普教中的學校不是掛普頭,賣廣肉的嗎?


掛普頭 賣廣肉



我有時覺得主張普通話救中 文的想法很天真,如果普教中中文就會好,內地的中文教師就輕鬆得多啦,事實卻非如此,他們也為學生的語文成績低落頭痛不已。另一方面,如果普通話可以救中 文,現時香港學生自小學起已學普通話,加上這些年來普教中的學校已有不少,學生的普通話水平普遍已有進步,北上交流或接待南下的學生也無難度,何以中文成 績仍然不濟,教育局更要重施故技恢復「範文」(正確的稱呼是「指定文言經典學習材料」,而且佔分僅為全科約7%,只是說話卷的一半,不可跟舊制會考的讀本問題相提並論)?


很多人認為用普通話教中 文,我手寫我口,就沒有方言入文之弊,這觀點甚有問題。中國自古以還言雖有差別,文倒是統一的,而且相對穩定。以前大江南北的讀書人都是讀四書五經考科 舉,用文言寫文章,至於用粵語還是用吳語教學,沒有影響。程美寶教授在《地域文化與國家認同:晚清以來「廣東文化」觀的形成》一書中指出,「由於文言是跨 越方言界線的,儘管某些地區的士子說不好官話,但這並不會對他們的文言寫作能力構成障礙……從官員巡視地方學校,注意到學生用方言念書的現象的記載看來, 廣東的學生大多是用方言來念誦文章的……廣東士大夫透過科舉及文言寫作能力的表現,可以和北方的士子並駕齊驅……」就以梁啟超為例,他的國語甚是不濟,聽 過他演講的幽默大師梁實秋這樣記載:「他的廣東官話是很夠標準的,距離國語甚遠」,但梁啟超的文章,據他自己說,「其文條理明晰,筆鋒常帶情感,對於讀 者,別有一種魔力焉」。



梁啟超廣東話好國語不濟



有人可能會說,現在不寫古 文了,用普通話學中文寫白話文不是有優勢嗎?胡適主張文學革命,大力提倡白話文,他自己是怎樣學白話文的呢?「我也以我自己的體驗告訴他們,許多偉大而暢 銷數百年的小說如《水滸傳》、《三國演義》、《西遊記》、《紅樓夢》、《儒林外史》等等鉅著,早已把白話文的形式標準化了。……我本人就是從皖南的一個方 言區域裏出來的。我家鄉的方言便是中國最難懂的方言之一,但是我只是學了一兩千漢字,就能欣賞《水滸傳》等等的中國傳統小說名著了。當我十來歲去上海讀書 時,我雖然還不會說「官話」(白話),我已經毫無困難的寫起白話文。」(胡適口述,唐德剛譯註:《胡適口述自傳》)胡適不會說普通話,居然「毫無困難的寫 起白話文」,主要還是靠大量閱讀,書讀得多,寫文章自然流暢;而且讀書多,知識面廣,語文能力和表達能力才會提高,至於是否用普通話來讀中文,似乎沒有關 係。



普通話不是大部分香港人的 母語,用非母語作為教學語言是可行的,但先決條件是教師和學生的非母語能力已等同或超越母語,否則未見其利先見其弊,而目前香港的師生普遍還不具備這項條 件。事實上,如果用普通話教中文,可以想像師生都會把重點放在語音方面,中文科向來遭學生投訴悶,如果中文科變成普通話科的加長版,課堂難免變得更死氣沉 沉。再說,雖然社會大眾很關心中文科的成績,但有多少人真的認為中文水平很重要呢?心態上不重視中文,用普通話教中文非但沒有效果,可能更會適得其反。前 校長神父曾說:「我認為用英語授課在香港所有學校應該編為第二種語言才是較健全和較人道的教育政策,用英語做教學語言既乏效能亦不公平。就算能學好英文和 講流利英語的學生在憂愁、失意、沮喪和需要輔導時也要用上廣東話。面對生活、個人和哲學上的困難時,我們可以肯定他們能夠用英語找到伶俐、稱心和滿意的答 案嗎?」我相信,上述他所說的「英語」換成「普通話」,也是一樣值得反思的。只是我怕,他也會被批評為「自毀長城,把以往中英雙語文化的優勢摧毀,把自己 的國際競爭力削弱,用方言口語來作教學語言,與傳媒的口語化朋比為奸,為祖國入世與國際接軌的大業,不止難作貢獻,更背道而馳!」



不重視中文 普通話也救不了



差不多三十年前,李學銘教 授就語重心長的評論過普通話教中文,我不怕做文抄公抄一次作為本文的結語:「普通話是中國人的標準語、共同語,在方言環境中提倡學習,除了有積極的意義 外,也是一種認同心態,我們可以理解、可以接受。只是有少數熟諳普通話或略諳普通話的人(引者:宜加入「或不諳普通話的人」),不知在什麼時候開始,逐漸 養成一種自尊、自重的優越心態(引者:宜加入「或自卑心態」),他們認為,要提高本港學生以至社會人士的中文程度,尤其是書面語的程度,必須採用普通話教 學和推廣普通話在社會上的使用。在他們的心目中,普通話是語文教學與學習的救厄解困靈丹,有了普通話,就不會有語文程度低降的問題。其實,在普通話通行地 區,仍然有語文程度低降的困擾,能講字正腔圓而又流暢普通話的人,不一定能寫通順中文,也不一定有豐富的語文知識和文化常識,能講普通話與中文程度之間, 尤其是能講普通話與書面語表達能力之間,可說並無必然關係。昧於口頭語與書面語的差距,昧於某一社會的條件與需求,而侈談中文程度的提高,對方言環境中的 語文教學與學習,是非常不利的。」(〈方言環境中的語文教學與學習〉)



香港學生要學好普通話,那就應該加強普通話教學,增加普通話的教學時數,甚至要求學生考獲國家普通話水平測試的某個水平才可申請報大學。至於用普通話教中文,就學理而言,並無必要,從實際來說,難以全面推行,強制實施,只會有反效果。

盛世顯微鏡﹕第四權的殞落

文 × 溫曉連
 

中央加強針對香港傳媒的壓制,早在習近平登基前半年,在北京已時有聽聞,目的不單純是為了香港的穩定,更重要的,是涉及國家安全,因為安全部門認定,內地異見人士,長期利用在香港的自由空間,不斷聚集能量,反過來影響中國大陸的民情。


最新部署,跟回歸以來一直 採用的方法有所分別,在此之前,港澳辦與中聯辦面向傳媒的工作,主要針對前線採訪記者,通常接觸到傳媒機構最高層的,不外乎採訪主任、甚至是新聞部或報社 主管。最常用的方法,大致分軟、硬兩種,軟的,乃是以教育為主,例如舉辦一些考察團,讓前線記者多了解「真實」的祖國現,當然,前線記者身經百戰,這種 洗腦手法效果十分有限。但如果這類考察團是為主管級而設,規格就十分不同,除了極盡豪華,還會安排部門或地方領導招待,讓一眾主管們暫時沉醉於特權階級的 享樂與虛榮當中,這時候,新聞界管理階層為了回報官員的「禮遇」,一般只會作單向式的交流,極少人能在官員面前,表現出平日在香港公眾面前的那份風骨,小 部分天生有覑奴才本性的主管,為了取得特權階級的永久入場券,甘願自我洗腦,回到工作單位後變得更加「愛國愛港」。



至於硬的一面,就是當前線 記者採訪屬於禁區的新聞時,負責官員會嚴厲責難,甚至取消相關活動的採訪證,報社或新聞部主管也會被約談。不過一些以市場導向的新聞機構,一般都會盡量維 護前線記者的利益,大事化小。回歸後十五年,傳媒機構仍能保持相對的批判性運作方式,全靠一班土生土長的新聞工作者,他們一方面抱覑強烈的使命感,另一方 面經常保持危機意識,抗衡建制派的利誘與滲透。



傳統媒體的質變



然而,這情在這兩年開始加速變化。早在梁振英當選前夕,北京消息人士已告知,中央已轉變策略,向各大傳媒的極高層施加更大壓力,從上而下,迫使傳媒進行本質上的蛻變。



須知現時幾乎九成的傳媒機構,其幕後所屬的集團,都跟內地有覑千絲萬縷的商業利益關係,在衡量社會與公司利益下,所有財團不得不屈服於這種空前的壓力。



據筆者所知,梁振英上台後,以往極少過問屬下傳媒機構的多位大老闆,竟然頻密地向新聞部門發出方向性的指示,若果高層不就範,新聞機構的中、高層早晚烏紗不保。近半年來,多家主流傳媒機構高層頻繁調動,正好引證了早兩年消息人士的預告。



很多人寄望,新聞工作者只要團結一致,堅守崗位,便可以抵擋上層的壓力,但筆者告訴各位一個十分殘酷的現實,這只是一廂情願的期望。



首先,在傳媒高層人員中, 大多是五十至六十歲出頭,他們早已脫離為口奔馳的人生階段,可惜部分人愈來愈向權貴靠攏,個人的升遷,早已凌駕於往日那份堅持。至於前線的編採人員,在專 制式管理的報社內,他們起不了多大決定性作用,說他們是言論自由最後的防線,也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奢望。



傳統媒體脫離群眾



近兩年,傳統傳播媒介裏的 熱門話題,是新媒體對他們的衝擊,擔心傳統媒體最終被淘汰,眾多老牌報紙與電子傳媒,於是增加資源,大力發展新媒體業務。可惜,絕大部分傳統媒體找不覑問 題的核心,或採取駝鳥態度,他們每天高調宣揚的所謂轉型,其實只是換了一件外套,但他們的身體,長期躲在辦公室裏,或整天在會所內跟精英主義的權貴們吃喝 玩樂,由外皮到大腦底層正不斷腐化,跟社會主流脈搏愈走愈遠,這才是傳統媒體被唾棄的關鍵。



內地民眾,早已對傳統媒體死心,在高速發展的新媒體世界裏尋找自己的空間,如果香港傳媒生態按照現時的趨勢發展下去,香港人早晚要走向類似一條道路。




噤聲寒流



【明報專訊】周三傍晚,網上流出商台人員在房間執拾李慧玲個人物件的照片,與及「即時解僱」的通告,然後不絕見到好多臉書上的朋友打出「心寒」二字,或直喊「凍」。北風凜冽,如此掃地出門的冷絕對待,她泄露了商台商業機密乎?翌日,戴覑Cap帽的她親自爆料,曝光多段李陳密話,說時七情上面,時而低頭,時而抿嘴,一般聽眾平時只聞其聲,今次換上她自己是當事人,為自己發聲,為新聞自由陳情。


很多人說她的節目很是「吵 耳」,抵受不了她的高吭聲音。先申明一下,她曾經是我的上司,也是多年好友。我更常見到是咪後的另一個她,雖然偶有寸嘴,更多是善解人意,溫文儒雅,我知 道,她一定不會喜歡給配上這樣的風評;然而,在一個崗位之上力求尖銳,做好專業角色,她走出了這樣的一個「風格」。當日,陳志雲要求在其節目加插由他主持 的訪問時段,好讓不欲接受李慧玲訪問的人有所選擇,她不讓,認為不肯接受尖銳提問的被訪者,就不應得到上這個節目的機會,這就是傳媒人口中的gatekeeper 角色吧,好的守門員,專業水平才有保障,公眾才有得益,監察才算有效,新聞自由才得以彰顯。商台棄如敝屣的實是這個「風格」?讀商台一員工的文章,可見內 部仍有不少抱負使命的傳媒工作者,正在寒風中抖震。溫曉連拉闊到一個政治大氣候(頁三),安裕肅殺一句「Theycan't kill us all」,以幾起歷史及國際新聞,綜論政府與傳媒的角力關係。(頁二)


寒字的古字如畫,謝謝阿離題字解說。

安裕周記﹕「他們不能把我們都殺光」

那天,李慧玲的一句話說到香港社會心坎裏,「梁振英你今日可以逼到我離開我嘅工作崗位,但係梁振英做特首嘅命,一定短過我做新聞界嘅命」。這令我憶起越戰年代紐約大學學生從教學大樓窗外扔出寫着They Can't Kill Us All(他們不能把我們都殺光)巨型橫額有着比併誰長命的相同意味。那是一九七○年,俄亥俄州國民警衛軍槍殺四名反戰大學生,觸發全美示威浪潮,學生悲憤 莫名,要與尼克遜政權拚命。巨型橫額的相片在互聯網上應該還可以找到(見圖1),這是Todd Gitlin The Whole World is Watching(《全世界都在看》)所言的憤怒年代,美國社會猶如正在點燃的巨型炸彈,一觸即發。

李慧玲突然被解僱毫無疑問是這個星期的香港焦點,一個節目主持、一個有着 近三十年走在第一線經驗的新聞記者這樣離開一家她工作近十年的傳播機構,而且還是大掃除式把個人物品塞在紙箱打包送走的掃地出門,到底是李慧玲做了什麼事 得回這樣的對待,商業電台的答案將是寒流下香港社會等待的大事。李慧玲則把矛頭指向梁振英政府,指控政府打壓新聞自由和言論自由,梁振英當天晚上回應的第 一部分很值得細味,從語言表達來說偏向佶屈聱牙,「從來沒有向任何人在任何時候提過關於李慧玲在商台的職位或職務」。


這句話其實可以很簡單一句 說完:「我沒有干擾李慧玲的工作」,可是梁振英說了一大段話,「從來沒有」到「任何人在任何時候」可謂集政治修辭及語言符號大乘。對一介受眾來說,梁振英 想說的是什麼、他有沒有具體干擾或介入李慧玲在商台的工作、他的「沒有提過」是代表什麼,受眾不可能一下子馬上弄清;就像我等之輩,到今天仍然搞不清到底 梁振英及特區政府在李慧玲解僱事件中有沒有角色。


李慧玲的「鬥長命論」很能 表達新聞記者的戰意和鬥志,我想到同樣也是越戰年代的真實紀錄——一九七四年,美國在越南兵敗如山倒,尼克遜被指與水門竊聽醜聞有涉,美國所有記者都在追 這宗新聞,《華盛頓郵報》因為有消息人士「深喉」,加上兩個記者伍德沃德和伯恩斯坦鍥而不捨窮追猛打,尼克遜很不爽,老覺得傳媒整他。但美國憲法第一修訂 案寫明有言論自由,尼克遜縱然如何不悅,如何愛搞秘密外交內政,如何有所謂「沉默的大多數」撐腰,都不得不見記者。事隔四十年,原來當年尼克遜最恨的記者 不是伍德沃德或伯恩斯坦,而是哥倫比亞電視台(CBS)駐白宮記者丹拉瑟(Dan Rather)。哥倫比亞電視台是美國新聞行業的著名自由派,對共和黨和右派從不饒,丹拉瑟駐白宮後,尼克遜辦公室認為丹拉瑟針對總統,認定丹拉瑟有「偏見」。


美國﹕記者反詰總統

一九七四年五月,尼克遜在得州有活動,丹拉瑟作為駐白宮記者當然隨之南下採訪。當晚有總統記者會,到了丹拉瑟發問,只說了一句「總統先生,哥倫比亞電台,丹拉瑟」,尼克遜當即接着說「你在搞什麼?」(Are you running for something?)。這句話出自一國之尊的總統之口,在全國電視觀眾面前是很重的話,丹拉瑟半步不讓,「沒有,總統先生,是你在搞鬼嗎?」 (No,sir, Mr. President. Are you?)尼克遜一怔,丹拉瑟隨即問了一個令尼克遜難堪透頂的問題:「為什麼總統沒有與調查水門案的大陪審團合作?」當時水門案已到後段,矛頭方向若隱若 現,社會上認為尼克遜很可能對竊聽事前知悉,大陪審團的功能在於可以傳召任何人包括總統調查,但尼克遜一直拖延。與丹拉瑟火併前幾個月,尼克遜要求司法部 長理查森革除調查此案的檢察官考克斯,理查森不允,馬上呈辭;尼克遜要副司法部長盧卡柯斯革除考克斯,盧卡柯斯不肯,也當場辭職。因此,尼克遜一直心裏有 鬼,覺得丹拉瑟這次要找他的碴。

記者會以火爆收場,多年之後,幾部關於尼克遜的傳記提到,尼克遜回到辦公室火冒三千,覺得丹拉瑟專門針對他。其後公開的白宮談話紀錄顯示,尼克遜對哥倫比亞電視台和丹拉瑟恨之入骨,慨以「狗娘養」(son of bi××h)稱呼,還說聯邦調查局局長胡佛講過不要理會哥倫比亞電視台「那幫狗娘養」。有次丹拉瑟問白宮新聞秘書一些關於尼克遜演辭的事,尼克遜忽然大發 雷霆說,Rather'sson of bi××h. Don't ever see him. Don't ever, ever,ever see him. I can assure you, because he will cut you up. I would not sayanything at all. Cut him off totally.(拉瑟真狗娘養的。不要瞧他。千萬千萬千萬不要瞧他。我敢擔保,因為他會幹掉你。我一句都不會講,不要理他。)美國社會當時有些反對派也 很恨丹拉瑟,幾年後他在街頭無故遭人毆打,事件從沒水落石出。事件主人翁之的尼克遜一九七四年八月下台,一九九四年去世,墓木已拱多年;另一主角丹拉瑟至 今仍是記者,今年八十二歲了,前幾年離開哥倫比亞電視台,目下依然活躍在新聞前線,在一家有線電視台主持新聞雜誌節目,老馬還有火。


日本﹕《朝日》質問安倍晉三

與政府第一號人物對着幹不 是美國傳媒的專利,這個月,日本《朝日新聞》也對上了首相安倍晉三。二月五日,安倍晉三在國會發言,指名道姓說《朝日新聞》的經營方針是推翻政府,「新聞 報社應該有自己明確的主張和立場,應該強烈譴責那些危害日本國家利益的人及言論」。《朝日新聞》回應並無此事,但引以一名國會議員早前的講話——「日本安 全保障戰略的基本方針是積極和平主義」回敬安倍晉三。《朝日新聞》是日本自由派第一大報,擁護和平憲法,雖然銷量不及《讀賣新聞》,然而在知識分子當中影 響力巨大,社會良心堪稱日本一,南京大屠殺的真相,便是《朝日新聞》記者本多勝一採訪後刊登,震動戰後的日本心靈。

安倍晉三咬着《朝日新聞》 不放,有一種說法是執政自民黨恃着逾千萬銷量《讀賣新聞》撐腰,這種說法我覺得以偏概全。因為就在安倍晉三狠批《朝日新聞》前幾天,我就在《讀賣新聞》讀 過它的一篇文章,批評新任日本廣播協會會長鷔井勝人「哪個國家都有慰安婦」的說法。鷔井勝人是安倍晉三安插在日本廣播協會的心腹,政治姿勢極重,這番「慰 安婦」的講話當係事出有因,傳媒表態批判當是必然,但與《朝日新聞》摃上安倍晉三不同,《朝日新聞》是日本自由派最後一座堡壘,儘管有人說日本共產黨《赤 旗報》也是擁護和平憲法,但銷量及影響力相差太遠。這場一報對一黨的鬥爭,報紙屹立扶桑已逾百年,安倍任期再長,也不可能長過《朝日新聞》,這是日本社會 的看法。


台灣﹕聯合報拼上李登輝

官方與傳媒的相搏,具體發 展到呼籲人們不要閱讀報刊的事情發生在台灣。一九九二年十月二十九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瑞環在北京對傳媒說,中共會不惜一切反對台灣獨立,翌日台灣十 多家傳媒刊登。十一月十一日,總統李登輝以國民黨主席身分主持中常委會議,公開表示「某某報的記者回來寫了一篇可怕的報道,恫嚇了我們的老百姓」。人人都 知道李登輝說的「某某報」,便是統派立場的《聯合報》。幾天之後,李登輝對台獨大老講話,「我已不看那個報紙了,你們還看嗎?」

跟着便是一場人們至今仍然記憶猶新的「不看聯合報」運動,退回訂報有之, 燒《聯合報》有之,呼籲企業停刊廣告有之。事過境遷二十年,李登輝風燭殘年,《聯合報》天天出報,月旦時事,批評政局。然而在這時空轉逝之間,歷史的確殘 酷得令人莞爾,當年有份推動「停訂聯合報」的變成台灣最大的統派,當年從航機上撤下《聯合報》的企業如今儼如兩岸交流的擁護者。一人一政時日有限,新聞表 面上只有二十四小時壽命,卻在歷史長河裏永久長青。這不是宿命,而是必然。

寫到這裏,不能不提前面所說的哥倫比亞電視台。這幾年香港很作興把一些人 或一些做法喚作「麥卡錫主義」。這是對事物看法,尺度不同看法各異,別人難以置喙。可是,要提麥卡錫主義,就必須全部都說不能缺漏,麥卡錫主義是把美國推 到危險邊緣的白色恐怖,但倘是只說麥卡錫主義緣何而來卻不說麥卡錫主義緣何而走,是稍欠全面。


麥卡錫主義的重要部分

趕走麥卡錫主義的不是刀槍劍戟也不是蘇共中共,而是美國新聞記者,那是尼克遜和胡佛口中所言的「狗娘養」哥倫比亞電視台。一九五四年三月九日,哥倫比亞電視台記者莫羅(Ed Murrow)和他的同事製作了一個電視節目《參議員麥卡錫報道》,由於電視台的限制,莫羅和他的同事要自掏腰包刊登廣告,告訴美國人民有這個節目。那天 夜裏,電視上的莫羅以麥卡錫自己的說話質詰麥卡錫,這個胖胖的參議員無以回應。翌日,信件電報電話如雪花飄到電視台,支持和反對的比率是十五比一。維基百 科在敘述這事件時說,莫羅的節目,就算不是主力打垮麥卡錫,至少也在擊潰麥卡錫當中出力甚大(contributing,if not leading, to the political downfall of Senator Joseph McCarthy)。

現代社會,記者普遍有着西 方古典自由主義「不信」的特質。古典自由主義要旨在於不信神權,不信君權,不信天命,這和今天的傳媒一樣,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政客的片言隻語。現實裏 這是很困難的一回事,尤其是在一個舻近萬馬齊瘖的地方、特別在一個愈發講究和諧的地區。不過,回首前塵,卻就是古典自由主義的人性光輝在黑暗時代發光發 熱,最終擊潰貪婪腐敗迷信迂腐,成為十六世紀初啟蒙年代人心大振的根本,更是二十世紀把總統首相拉下的核心價值。歷史會否重複無人可知,但在歷史門檻前的 一刻,沒有古典自由主義的質問以及光熱,就決不能走出自己的道路。

852郵報: 商台交代解僱李慧玲發言 三大要點未釋公眾疑慮



今午,商台總經理陳靜嫻(圖)在只有她發言,不答記者問的前提下,舉行商台就解僱李慧玲事件的第一場記者會。正如陳靜嫻自己所言,這場隨時連兩分半鐘也沒有的記者會,不過是一個對決定解僱李慧玲的背景「簡述」。當中語焉不詳、避而不談之處,即遭李慧玲稍後再提出質疑。《852郵報》特別將陳靜嫻的發言全文逐字紀錄如下,列出三點仍待商台釋除疑慮之處,希望有助大家更能掌握全局。


陳靜嫻:
大家好,首先呢兩日辛苦晒大家,唔該晒!

我知道大家都好希望,商業電台係可以解釋一下,解僱李慧玲嘅原因。我想用少少時間向大家講述一下,呢個決定嘅背後背景。我呢個簡述之後呢,我係唔準備接受提問嘅,因為我哋唔想同慧玲喺啲細節上面再糾纏落去,希望大家可以理解。多謝晒。

喺舊年嘅11月,一個正常嘅節目調動之後,慧玲為自己嘅考量也好,定係佢受到認識咗嗰個十年嘅朋友影響都好啦,冤枉商業電台為續牌滅聲,向政治勢力叩頭,慧玲對商台嘅指控,全無事實理據,極度不公平。唔單止對商台,甚至對香港,造成極大傷害。

(《852 郵報》:商台去年11月忽然將才主持早上烽煙節目約一年半的王牌主持李慧玲調走,若涉及廣告下跌或政治壓力,已肯定不是「正常」;若不涉及上述因素,又何 來會是「正常」?正如李慧玲其後所言,商台在此始終欠公眾及李慧玲一個具說服力的交代。若李慧玲因此懷疑商台受壓,商台又是否簡單得以「冤枉」、「全無事 實理據」,便能滴水不漏回應過去?)

慧玲曾經公開表達過,佢話佢唔願意再同商台嘅管理層溝通。就慧玲近排或者 係噚日嘅言論,我相信大家都了解到,慧玲同商台嘅合作關係,同埋…互信基礎,都破壞到蕩然無存,嚴重影響我哋團隊嘅精神。喺咁嘅情況之下,試問我哋仲點樣 同佢繼續同心協力,謹守崗位,為香港市民服務呢?

(《852 郵報》:這應該是商台第二個決定即時解僱李慧玲的理由。問題是,即使當商台批評李慧玲不肯再跟管理層溝通之事屬實,此前管理層曾做過什麼事情,令李慧玲不 願再跟其溝通?李慧玲既曾幾何時是商台王牌節目主持人,難道管理層就只因李慧玲沒有溝通之意,便從來沒試過主動示好或破冰?若商台由此至終認定有理直氣壯 的理由不向李慧玲示弱,又何以不趁今日見記者的機會,開誠布公?)

我知道、明白,今次對於慧玲離職一事處理嘅方法上面,係畀咗大家一啲負面嘅感覺,亦都對慧玲嚟講,係難以接受,我希望大家可以體諒,多謝大家。

(《852 郵報》:這裏,商台只是請公眾要求大家「體諒」,周三當日只透過手機知會李慧玲即時解僱,甚至是不讓她或她授權人士在場的情況下,單方面即場派人清理她在 辦公室的個人物品。何況,商台本身既屬傳媒機構,對傳媒工作者留在辦公室內的資料,或會涉及受訪者機密的情況,應該更加敏感。如今商台如此處理手法,事情 性質恐怕並非可以只求公眾體諒,簡單了事。)


852郵報: 陶傑首開腔評李慧玲事件 真人示範打工仔語言藝術




未知是否真的巧合,被不少擁躉寄予厚望,在商台主持晚間節目《光明頂》的陶傑,在昨午商台總經理陳靜嫻代表商台,首次就李慧玲突遭中止合約事件作出正式回應的同一晚,才在節目首次開腔評論事件。

而陶傑亦不愧「香港第一才子」之名,評論事件時猶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在不少網友於《852郵報》憤然留言直斥其言論「護主」之時,卻又似乎想說,李慧玲今次對商台的指控,不過是未能提供確鑿證據而已。

再加上陶傑在論證過程中,既有部分讓人不易參透,甚至可能要正面文章反面讀,本報於是摘錄其要點,再提出一些有助進一步思考的問題,希望有助大家更能揣摩,陶傑這番「打工仔」版的語言藝術。


陶傑:

以我自己十年同商業電台「光明頂」嗰個賓主合作關係嚟講,我個人覺得,你話商業電台嘅高層或者任何人,係施以政治壓力,呢個我自己個人係完全感覺唔到。

(《852郵報》:查陶傑應該都知道,他這十年所主持的節目,無論是性質、時段,以至最重要的目標聽眾群與聽眾人數,都跟李慧玲的大有不同。退一萬步說,姑且當陶傑所說是真,這十年來沒感受到政治壓力,又是否代表李慧玲不曾受過呢?)

十年嘅賓主關係,李(慧 玲)小姐應該對商台嘅路線同埋風格,比其他出面嘅(人)更加深切了解。尤其係身為一個新聞工作者,如果要發出一啲指控,而呢啲指控係茲事體大,呢啲唔可以 憑道聽途說,更加唔可以憑感覺去指控,一定要有事實根據…喺香港一般嘅普通法社會呢,你要指控人哋做一樣嘢,尤其係涉嫌危害公眾利益,舉證嘅責任係指控嗰 方。(就李慧玲對商台的指控),我無足夠證據,我唔敢話絕對冇,但係我睇唔到有。

(《852 郵報》:或者陶傑已經輕輕點出「李慧玲被炒事件」的核心,表達的手法更是可圈可點──「李﹝慧玲﹞小姐應該對商台嘅路線同埋風格,比其他出面嘅﹝人﹞更加 深切了解。」然而未知陶傑是否想暗指,雖則商台確有其特殊「嘅路線同埋風格」,以致其後認定李慧玲未能緊貼,因而再容不下她時,李慧玲不過是因所提證據未 足確鑿得可讓公眾一鎚定音,因此商台便能輕易反駁,而非代表李慧玲對商台的指控,是無的放矢的呢?)

最後,我以打工仔身分,呢個世界,係唔會搵到一間公司,佢個僱員你喺嗰度供職十年出糧,然後呢不斷公開指摘你嘅上司,同埋後來變埋人身攻擊…你估嗰份工會唔會永遠保持吖?


(《852郵報》:陶傑此言,是否猶如商台總經理陳靜嫻昨午所說「就慧玲近排或者係噚日嘅言論,我相信大家都了解到,慧玲同商台嘅合作關係,同埋…互信基礎,都破壞到蕩然無存,嚴重影響我哋團隊嘅精神」,一個更「打工仔」版的清晰註腳呢?)

如果商業電台為咗續牌,受到梁振英班子嘅政治壓力,要迫,或者炒(李慧玲)呢,我呢家要講一個邏輯問題…既然你炒李慧玲,而李慧玲就喺出面話,炒我係續牌嘅條件,咁梁振英唔續牌,咁咪證明李慧玲講錯囉!

(《852郵報》:陶傑貴為「香港第一才子」,如此演繹事件邏輯,未知是否其實想讓公眾正面文章反面讀──商台若炒李慧玲,不等於梁振英往後一定讓商台續牌;但商台若不炒李慧玲,就肯定梁振英往後一定不讓商台續牌呢?)

十年前都好多人作過同樣嘅指控,呀鄭經翰呀,黃毓民呀,又話係呢個政治壓力,咁李慧玲又從何而來?咁你話十年又一循環,咁咪等到個循環過咗先啦,然後先再指控呢個電台本身。

(《852 郵報》:先講李慧玲「從何而來」。未知陶傑是否清楚,十年前的鄭經翰與黃毓民忽然先後不自願地離開商台,李慧玲當時不過是商台聘用過來的其中一件尚待琢磨 的頂替品,社會影響力根本跟鄭黃兩人不可同日而語,此後得要用上多年,才成為近年新一代的名嘴呢?而當李慧玲如今已跟鄭經翰黃毓民當年一樣,都在商台經歷 近十年的節目主持生涯後遭硬生生解職,哪還有什麼「循環」還要再等,才足評價這三人同樣是否因政治壓力而被迫走呢?)

李怡:香港人應集體反省李慧玲事件


報紙報道李慧玲事件的同一天,也報道了馬來西亞華人鍾天祥下月1日上任《明報》首席執行總編輯,據聞被高層點名批評的〈星期日生活〉副刊會首當其衝被整頓。因為這副刊在佔中醞釀初期,曾刊出一系列訪問。但這消息已很少人關注了,公眾的關注點已落在李慧玲事件中。香港人真是善忘。

香港的新聞自由在過去一年受一樁一樁事件耗損,《信報》、《明報》連續出事,電視發牌,TVB 封殺壹傳媒採訪,《am730》和《蘋果》被抽廣告,現在焦點是李慧玲事件,受影響的人或群組站出來,在泛民主派議員和公眾關注下,大聲疾呼要捍衞新聞自 由。媒體也都在挖掘這些事態的幕後運作。當李慧玲提出梁振英在事件中的角色,梁就出來說,他從來沒有向任何人、在任何時間,提過關於李慧玲在商台嘅職位或 職務嘅任何事情。「特區政府同我本人,都十分重視香港嘅新聞自由同言論自由,過去係咁、今日係咁,將來亦都係咁。」

問題是:他的表現是過去唔係咁呢。實際上,整件事的矛頭不應該是陳志雲、 俞琤或商台,我們也不該天真地認為事情與政府對商台的發牌無關。所有問題其實都集中到一點,就是商台為甚麼要犧牲高收聽率的節目、犧牲廣告、犧牲商業利 益,去硬生生把最受歡迎的節目主持人李慧玲開除?不管陳志雲怎麼說,這種非商業的考慮若說與政治無關,誰會相信?

在新聞界一連串發生的不尋常事情,所有對新聞自由的干預,所有幕後的操控,都是政治干預。即使有的以自己媒體的利益作藉口(如TVB), 有的看起來純粹是商業行為(比如抽廣告),但都出於政治考慮。傳媒老闆或考慮到他更大的其他生意,或考慮廣告利益,或考慮自己在中國大陸和香港的政治地 位,或考慮機構是否獲發牌,種種對媒體的整頓即使非自願,但利之所在也不得不就範。梁振英說重視新聞自由言論自由,這句話即使專制政權的獨裁者也會說,有 誰會說自己輕視新聞自由呢?但你若問他,唐英年曾經指控他當年主張以發牌三年去要脅商台,他何以向《信報》發律師信,他會怎樣以語言偽術回應。他如果真的 重視新聞自由,他不會僅僅用一句「重視」來回應。

李慧玲事件最值得香港人集 體反省的是,在一連串由梁共政權幕後干預新聞自由之後,我們是否也像過去發生的所有事那樣,鬧一陣、罵一番,然後大家就把事情拋諸腦後,繼續「搵食」過自 己的日子,還是應該把這件事看成自己有份造成的事件,看成是香港人的「共業」。在梁振英這樣無數次傷害香港市民利益、向中共政策傾斜的施政下,還有百分之 四十幾支持率。在過往無數的民調中,任何一次曾經表示支持梁振英當特首的市民,實際上都是共犯。你可以不喜歡《蘋果日報》,但當壹傳媒被TVB 封殺時,廣管局只接獲數十個投訴,說明許多香港人對新聞自由、言論自由被侵害真是漠不關心。大陸曾有過一個段子:「信仰不能當飯吃,所以不重要;民主不能 當飯吃,所以不重要;自由不能當飯吃,所以不重要……對於中國人來說,不能當飯吃的都不重要,我們信奉了豬的生活原則,於是乎我們也得到了豬的命運──遲 早給別人當飯吃」。對於仍以「搵食」至上的港人來說,這是醍醐灌頂的警示。

另一個警示是,我們能不能 把整件事提升一個層次去看,不要僅僅當成個別媒體損害新聞自由的事件,而是認識到這是中共專制政權在香港藉疑似共產黨員的上台而全面打壓香港人自由的連串 行動。在這種全面打壓之下,香港人必須認清楚,只有站在爭取本土民主的立場,對於向中共乞求恩賜民主的勢力嗆聲說「不」,而不是跟在他們後面喊喊「爭取新 聞自由」然後就散去,等下一個李慧玲出現又再喊一次。這樣,香港是永遠走不出日漸淪落的困境的。

在行政、立法逐漸淪陷,律政司也以政治凌駕法律的香港,新聞自由是捍衞香港人自由生活方式的最後一道防線。如果你不想「遲早給別人當飯吃」,就應該積極參加記協在2月23日舉行的「反滅聲大遊行」。記住:你不是答案的一部份,你就是問題的一部份。

852郵報: 封殺公民提名真的假不了 搬弄政改諮詢假的真不了




自香港的政改諮詢在去年12 月啟動以來,中國政府似乎對普選行政長官的提名方法最為著緊。諮詢前後,全國人大常委會副秘書長李飛、中聯辦主任張曉明、中聯辦宣傳文體部部長郝鐵川紛紛 重申,提名委員會必須體現「機構提名」、公民提名實屬違憲等論調。至於以內地學者、消息人士等身份否定公民提名的中方人士,則更是多不勝數。今日來港反對 公民提名的北京大學學者王磊,便是這些「中方人士」的最新接力者。

中國政府在香港普選有其立場,並試圖透過這些消息人士影響香港輿論本屬無 可厚非。然而,如果這些言論竟會被視為重要意見放進諮詢報告,那麼,就政改諮詢港人意見的意義便會蕩然無存。這種擔憂並非空穴來風。須知道,在政改諮詢文 件中,特區政府並無收錄不少港人支持的公民提名。相反,前全國人大副秘書長喬曉陽2007年在非官方的政制發展再談會上的發言,卻以附錄形式被收錄。以上種種,難免令人憂慮政改諮詢的報告,實際上早已「被定調」。

政改諮詢會否被這些中方人士就此一錘定音?《852 郵報》就此訪問了科大社科學院副教授成名。成名表示,其實不少本地法律學者如陳文敏、張達明及戴耀廷均有就政改問題發聲,表示公民提名與基本法並無牴觸, 而且理據亦有理有節。本報翻查有關資料,以陳文敏教授為例,他便曾經指出,只要公民提名不是唯一的提名方法,沒有繞過提名委員會,公民提名並不算是違憲。

相反,成名認為,國內的學者及中聯辦,卻未能給人說道理的感覺。根據基本 法第三十九條,《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適用於香港的有關規定繼續生效,既然如此,普選的定義,自然也不能與國際脫勾。成名又指,中央似乎正利用密 集的政治攻勢,透過王磊這些內地學者以學術為包裝,去打擊香港人爭取真普選的決心。

成名認為,只要市民對公民提名的民意支持能繼續保持高企的話,政府在政改 諮詢結果中無視公民提名的機會不大。然而,這些中方人士的聲音,最大的影響是「提醒」香港政府不可接受公民提名。林鄭月娥、袁國強等官員,近日均有明示或 暗示部份政改方案違反基本法不值得討論。而他們對基本法的理解,則明顯緊跟這些中方人士的說法,並嘗試調節香港人的政治期望,將市民對低門檻政黨提名及公 民提名的期望壓到最低。

根據港大民意研究計劃在本月的調查顯示,有五成市民支持公民提名。然而,支持提名委員會以「愛國愛黨」、「不與中央對抗」等理據篩選特首候選人的比率,竟然高於反對者兩個百分點。由此可見,中國政府的高壓政策、期望管理,在香港恐怕確實漸收成效。

由此路進,就會看到一個「香港政治生態精神分裂現象」。一方面,如果公民 提名持續有民意支持,而政府竟然不將它放進諮詢報告,或將之定調為違反基本法,勢將掀起另一場政治風暴;另一方面,倘若香港人真的因為中國透過官員及學者 發放的「學術包裝」、「期望管理」訊息所嚇倒,則特首普選變篩選,勢所必然。


護法奇談:中國憲法要求港人愛國




兩個月前,政務司司司長林鄭月娥指出,特首人選需要愛國愛港是「不言而喻」,政改毋須為此作出諮詢。其後,政制及內地事務局局長譚志源表示,愛國愛港沒可能以文字形式記錄在基本法。

事到如今,中國法律學者王磊,以及基本法委員會委員譚惠珠,卻堅持為特首候選人要愛國「引經據典」。此舉難免會令人感到,中國政府認為,林鄭月娥與譚志源的「溫馨提示」仍未做得足夠。

王磊指出,由於香港特區的基本法認受性來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特首既然需要效忠特區和基本法,自然等同需要愛國。而香港居民亦應該愛國,尊重國家和中央政府的決定。譚惠珠則表示,憲法和國籍法亦要求公民要愛國,有關條文亦同時適用於香港。

基於一國兩制原則及《基本法》框架,只有少數中國的全國性法律會在香港能同樣應用。《852郵報》翻查過基本法附件及中國憲法全文,發現在中國憲法中,雖然序言及第二十四條均曾四次用上「愛國」二字,但須知道,憲法的序言及第二十四條均不在香港實施的全國性法律之內,對香港市民或行政長官候選人應無任何約束力。

本報同時翻查過適用於香港的國籍法,全文除註明誰人擁有中國國籍事宜外,完全沒有任何字眼要求中國/香港人必須愛國。譚惠珠能在條文中看見「不存在」的愛國要求,其反智程度已達令人扼腕的地步。

王磊的言論,同樣概念混淆。根據《基本法》第十八條,全國性法律除列於本法附件三之外,不在香港特別行政區實行。縱使基本法的認受性的確來自中國憲法,然而這與香港人必須在香港遵守中國法律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呂秉權:馬照跑,舞到你跳


周三賽馬夜,商業一台向全港廣播跑馬地馬場八場賽事,歌舞昇平。

第四場轉入直路,最後100米呀,「靚橙」佔先呀,內外夾擊,埋邊有「過關勇將」,出面仲有「紅簿仔」,再接內欄「升力」亦都湧緊上呀!接近終點啦,「過關勇將」贏呀!第二名「升力」,第三名外面的「紅簿仔」……(據馬會賽事重溫)

第四場獨贏,第一名4號「過關勇將」,每注派$108……連贏4搭12「升力」,每注派$1851個半……

的士內聽賽馬消息的自由行、在馬場內高呼「上呀,上呀!」的馬迷大軍,頃刻仍沉醉於香港「馬照跑,舞照跳」的舊日承諾。

周三冷雨夜,數十市民在商台門外瑟縮靠攏,心中垂淚。

人群在「新正頭」點起白蠟燭,悼「過關勇將」不能過關。「過關勇將」被粗暴拖了下馬,人仰馬翻,全場驚呼。這匹連贏悍馬,滴血,受了傷,但仍燃鬥心想勉力跑多幾步到終點道別被堵前路,只好認命苦退,誰料連馬房也不能回。

這時,「從不跪低」的主人窩心地將牠的戰袍、眼罩、馬鞍打包入箱,再化身成跨國速遞公司,話咁快就到,包「剷」到戶,再贈一句「君子相分,不出惡言」。


兩個紅了的眼圈,無言而對。

這夜,香港對「君子」從新定義,激親孔子。


一輛輛收音機爆表的的士,徐徐駛上廣播道,經過發出賽馬廣播的商台和門外的黑衣人,三者交疊連成一線定格之際,馬場戰的音量,已蓋過一點點微弱的燭光。的士續行,香港依舊紙醉金迷。

站在人群中的我,想起幾個星期前,一班前輩和友人的一次午間飯敘。席間有程翔兄和李慧玲等人,大家談到如何為香港的新聞和言論自由再做點事。身旁的好友還說,要加快行動,以免任何一位被打壓、整死。誰不知,黑手來得太快太狠,恨我們這班窮書生賤骨頭,未動先死。

冷雨夜,聽易小玲、程翔、碼頭工人、教車師傅、港台、港視、明報等朋友的發言,心中很痛。

明報員工關注組的冼韻姬說,上次李慧玲到明報樓下撐他們,今次輪到明報到商台門外撐人已被炒的李慧玲,很是難受。

是的,看傳媒之間這種互相飲對方解穢酒的支持,今天我死一塊,明天你死一個,之後互封帛金,叫對方振作堅強,之後再齊齊被殺受閹,再獲贈「馬拉糕」和「莫須有」,這種禍害已不是傳媒一家之事,而是全港市民的事。

這裏,筆者想和大家分享一個很重要的事例,證明北京正力整頓香港傳媒,以影響港人的思想。

去年三月,負責香港政改的中央欽差、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主任委員喬曉陽,在深圳會見部分立法會議員,並頒下特首「愛國愛港」和「不與中央對抗」的鐵律。

喬曉陽當時說,這些標準「是難以用法律條文加以規定的,但這種標準就像內地一部有名的電視連續劇《宰相劉羅鍋》的一句歌詞,『老百姓心中有桿秤』。講愛國愛港、不能與中央對抗的意義,不是要把它寫入法律,而是要在香港民眾心中架起這桿秤。」

要在港人心中「架起一把秤」,就是北京近期急欲在香港所行之事,你我的思想正漸漸被主旋律佔領。達到目的之最有效方法,就是要統戰好香港的傳媒,一起統一思想,掃除雜音和打擊傳媒大V、版面和整頓大媒體。

這場主動仗當然是劍指政改和佔中。

對香港傳媒一輪殺戮後,中央影響香港民意已初奏效。據真普聯的民調顯示,贊成提名委員會篩選特首的人,已經由去年10月的26%上升至今年1月的38%,並首次超過反對的人 (45%降至36%),在黑影後的維穩大將已偷偷竊笑,向上邀功。

封我口,等於塞你耳;無多聲道,等於單一思想;無咁多看更,住在樓上安的你,遲早被人入屋。

內地正搞輿論鬥爭,又要求記者堅持新聞黨性原則、堅持黨管媒體,充分認識嚴格遵守政治紀律、宣傳紀律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進一步澄清所謂新聞自由、社會公器論等錯誤觀點。

希望我們的子女,不會有天見到隻鹿,會真心地以為係隻馬。

程翔: 港人關注新聞自由有錯嗎?

《亞洲週刊》2014年2月2日的封面專題「冷戰心態綁架香港
警惕白色恐怖寒蟬效應」讀之令人深感不安。它認為《明報》員工對更換總編輯一事表現出的顧慮是無中生有,而社會人士對《明報》員工的支持和聲援則純然是「麥卡錫主義」式的「獵巫」心態,“造成白色恐怖和寒蟬效應”,而無視《明報》員工和社會人士的顧慮是合理的。



在八千多字的專題中,出現了3 次“法西斯”,分別是“法西斯”的聲音、語言和欲望。4次“白色恐怖”,9次“麥卡錫”主義。給人一個印象,就是《明報》員工和社會人士關心《明報》、關 心香港的新聞自由,就是要搞法西斯式的白色恐怖、向麥卡錫主義招魂。《亞洲週刊》這種莫名其妙的聲討,對《明報》同仁、對守護香港新聞自由的朋友,乃至對 自己的讀者都十分不公平。


為什麼《明報》這次更換總編輯,會引起軒然大波?坦白說,這還得從《亞洲周刊》自身談起。早在更換總編輯事件發生前,已經有一位不願具名的傳媒學者在2013年五月發表題為《亞洲週刊裡的薄熙來和重慶》的研究論文,他以該刊在2009-2012年對間對薄熙來和重慶的報導為藍本進行分析,試圖回答“媒體在多大程度上受到政治和經濟力量的影響?遇到重大突變事件時媒體如何做出獨立的分析”等問題。


這位傳媒學者注意到:



“亞洲週刊在做重慶模式系列報導時,......文章語言所蘊含的濃烈感情色彩已並非該刊一貫之風,比如同年11月15日,週刊再度推出“唱紅打黑”封面專題,....據統計,“紅”這個字眼在整篇文章中出現十餘次,....作為持中立立場的港媒,何以突然一夕之間“祖國山河一片紅”,不免令人心生疑竇。


他又注意到,該刊在2011 年第一期報導習近平在重慶調研的文章時,對習近平的大力吹捧。他說:“細讀此文的用語就更令人大感訝異,大段大段標準的黨媒風格,也好像被“染紅”了一 般。文章大力稱揚習近平,著力塑造他“近民、親民”的形象:“近距離接觸重慶民眾,多次主動下車走近民眾聊天拉家常”,“多次應邀在群眾中即興演講,展示 領袖的魅力”等等。此時距十八大換屆還有近兩年,此文卻一再強調習的施政理念,似在為其未來執政造勢。


作者提出他的疑問。他說:

"客觀地說,有關薄熙來和重慶的報導是非常棘手和複雜的題目,不可輕易評述好壞對錯,然而行將落筆時,心中仍存有一個未解之謎:週刊到底有沒有受到上層力量的影響?…


那些“紅色”的文字如何解釋?筆者尚未得到答案。週刊有過不少不畏強權秉持正義做報導的先例,而且,身處香港的它,相對于內地,自然所受的政治鉗制要小很多,但是沒有直接的管制,會不會有間接的壓力?



他在論文的結論部分,試圖提出一個解釋,他說:

週刊屬於明報集團,其掌門人張曉卿為馬來西亞華人富商,而張的常青集團在內地專案頗多。據官網介紹,常青集團是中國改革開放後最早進入內地投資的國際跨國公司之一,在中國內地總投資近20 億港元,投資範圍涵蓋木業、石油產業、公路建設業等。張曉卿曾於2009、2011年兩赴重慶,分別參加世界中文報業協會第四十三屆年會和第六屆世界華文 傳媒論壇,均受到時任市委書記薄熙來的會見。2011年9月19日,常青集團與重慶市南岸區簽訂戰略合作協議,啟動在當地建設“世界華文傳媒中國西部中 心”的計畫,中心將成為文化產品交易平臺和傳媒創意產業基地。[1]


另外,網上搜索出一份“2011年8月7日常青中國重慶發展思路彙報”的檔,稱“在重慶的「佔位」是常青在國內發展最重要的戰略之一。”而其在重慶打造的世界華文傳媒創意產業總部基地的計畫中,眾多華媒聯盟成員分支機搆將入駐,其中就有常青旗下的明報、星洲日報和亞洲週刊。


作者最後說:

“這些資料,是否能反映出一些蛛絲馬跡呢?媒體與政治經濟力量的糾葛,當下仍然是跳不出的魔障,媒體獨立的理想,或許還需要無休止地嘗試和努力”



此文發表後不到一年,就發 生了《明報》更換總編輯的事情。這是偶然的還是必然的?這件事,印證了這位傳媒學者的觀察,即“媒體與政治經濟力量的糾葛,當下仍然是跳不出的魔障”。在 這個背景下,《明報》員工和社會人士的關注,正正是這位傳媒學者的建議:“媒體獨立的理想,或許還需要無休止地嘗試和努力”。這些捍衛“媒體獨立的理想” 的努力,為什麼在《亞洲週刊》的眼中卻變成“法西斯”、“白色恐怖”、“麥卡錫主義”而大肆鞭撻呢?



薄熙來是在2007 年11月出任重慶市委書記。《亞洲週刊》是在2009年2月15日率先提出“重慶模式”這個概念。在短短15個月之間,重慶的面貌難道就真的發生了重大變 化以致《亞洲週刊》有足夠的理由來提出“重慶模式”這個概念?在薄熙來履新才一年多、還未有足夠的時間來累積一些很實質的業績時就提出“重慶模式”,最少 說明《亞洲週刊》的結論是輕率的、不審慎的、不專業的。


對薄熙來的“唱紅打黑”,《亞洲週刊》是鼎力支持的。它在2009年11月15日推出專題,強調 “重慶打擊黑勢力,不僅要保護紅色政權,更要讓紅色政權為百姓服務。”針對社會上對“唱紅打黑”的種種質疑,《亞洲週刊》主筆的回應十分堅定:


“如果這種紅色的 ‘作秀’能讓老百姓得到實惠,就值得推崇!這樣的‘秀’在全國、在全世界越多,老百姓就越歡迎,越幸福。”[2]


我們姑且不懷疑其動機,單從這些文字看,《亞洲週刊》的政治識別能力和政治判斷能力都出了嚴重問題。道理很簡單,“紅色”真有這麼好,鄧小平也不需要改革開放了。



《亞洲週刊》在“重慶模 式”這個關乎國家發展道路的重大問題上,表現出“政治識別力”和“政治判斷力”都嚴重不足,卻又輕率地、不審慎地、不專業地下結論。由此觀之,它對現在 “香港的新聞自由達到歷史最高水準”的判斷、對《明報》員工和社會人士共同出來維護新聞自由貶之為“白色恐怖”、“法西斯”和“麥卡錫主義”的定性,也同 樣是“政治識別力”和“政治判斷力”嚴重不足,卻又輕率地、不審慎地、不專業地下結論的這個錯誤的翻版。



走筆至此,不妨透露一件小事。薄熙來垮臺後,北京曾經派人來港調查他是如何動用海外力量來為其個人造勢。據筆者了解,調查重點是“一個刊物,一個學者”。刊物是《亞洲週刊》,因為它首次提出“重慶模式”這個名詞;學者則是某大學教授,他把重慶模式上升為“社會主義 3.0 版”。顯然間,這“一個刊物,一個學者”已經自覺或不自覺地捲入了中共高層的政治鬥爭。


正是《亞洲週刊》在薄熙來和重慶模式的報導方式,以及其介入中共權鬥的可能性,使人們對屬同一個集團的《明報》突然更換總編輯一事產生憂慮,不是很正常嗎?



[1]世界華文媒體中國西部中心落戶南岸重慶市南岸區網站,2011.9.20
[2]媒體觀察家談“重慶模式”:重慶版的科學發展觀重慶日報,2010.9.26

游清源: 懲罰講真話的民族





他不過講了一句真話,就哭得死去活來,覺得害死了全家……這是電影版《偷書賊》(The Book Thief)裏的一個小段落,全長不夠三分鐘,卻令我想起香港,想起中國,想起倒掛在鍍金的天空中的五千年文化。

他是女主角的養父修伯曼(Hans Hubermann),心地善良,微笑踏窮途,莞爾步末路。一天,修伯曼眼見一個老街坊被納粹德軍抓了,「罪名」是「隱形猶太人」。

老街坊哀求其他街坊證明他一向奉公守法。

沒有人敢說半句話,唯獨修伯曼站出來說「他是好人」。

結果,修伯曼被納粹德軍記下姓名,繼而推倒在地上,損手爛腳。

回到家中,修伯曼痛哭,覺得害死了全家,包括匿藏在地牢的猶太亡友之子。

他為了講真話而痛哭。

他為了講真話而後悔。

於是想起章詒和在《最後的貴族》裡提到,1957年6月,中國民主建國會創辦人之一章乃器不過為《光明日報》總編輯儲安平講了幾句公道說話,旋即被圍攻,然後被打成右派(毛澤東甚至把他打成右派老祖宗之一)。

叫人更難耐的是,之前,修伯曼的老友加入了納粹黨,在一次巡查時還力勸他道:「現在入黨,還不太遲。」

修伯曼婉拒了,令人慨嘆,若在中國,要找半個這樣的老友,也許不易。

章詒和在另一本「血書」《順長江,水流殘月》裡引述《寄小讀者》的冰心話語道:「(1950年)『肅反』(運動)時候,高等學校裏提出了百分之五的控制數字。如果這是一個一百人的單位,只有兩個反革命分子,那就要找上三個補上;若有二十個反革命分子,他也只挑五個,這怎會不亂?」

正是:一片冰心在玉壺,誰知玉壺變夜壺!

冰心總算過了關,但她的丈夫吳文藻卻被打成右派。

大家千萬不要以為這些都不過是「天寶遺事」、「咸豐舊聞」,一個在文化基因裏只會懲罰講真話的民族,為講真話而後悔的故事,為講真話而痛哭的片段,勢將繼續上演。

練乙錚: 誰的空間?


《信報》提議作者錢志健在 他的財經版專欄裏少寫社會政治,要寫的話,可把那些文字放到評論版;立法會議員蔣麗芸率眾佔領郵輪,甘冒可能犯上《海事法》裏的非法佔據船隻罪,迫使財團 增加對旅客的損失賠償;政改矛盾當下,民調顯示香港已有四分之一的市民支持以佔領中環作為爭取民主選舉的最後手段。這三個事例都牽涉到空間的所有權或使用 權的問題。筆者這篇文章就和大家從法理和經濟角度圍繞一個主題思考:誰的空間?

在資本主義私有制裏,財物 的所有權包含使用權,而在一般情況底下,這個使用權是絕對的,只要不損害他人。這個觀點非常重要,清楚劃出了資本主義與共產主義的一條最重要分界線。然 而,也有極少數例外的情況之下,「所有權包含使用權」的說法,不能視為絕對,例如大眾傳媒。一張報紙,就算是在《物權法》之下乃完全私有,亦一般視為帶有 「公器」性質;所以,規管傳媒的公法,便有理由對《物權法》給予的權利,作出適當限制。


報紙的評論空間

《信報》五年前易手之時,因為買方已經擁有另一種媒體的控制權,因此必須在這張報紙的物權與使用權方面作一些十分特殊的安排,交易才能通過,在公法之下得到認可,便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

私營傳媒之帶有「公器」性 質,完全可以從經濟理論解釋。經濟理論裏有所謂「界外經濟」的概念,如果個別生產者或消費者在其自己的生產或消費行為裏,自利之餘還影響到別人的利益,那 麼就形成了「界外經濟」。這種無意中產生的對別人福祉的影響,是好是壞都有可能,分別稱為正、負界外經濟。傳媒每天對受眾發放新聞,就是一種生產╱消費行 為;新聞少不免涉及各種自然人或法人,這些他者的利益於是受影響,界外經濟於是生成。

這個說法,還未牽涉到政治 層面裏諸如「民眾的知情權」、「公眾利益」、「媒體對公權力的監督」等。這些另外的觀念形成對媒體的責任壓力,也可以從經濟學解釋。媒體的生產技術,帶有 所謂的「規模經濟」,每一天的營運成本裏,固定成本佔的比率很高,多賣一份報紙或多讓一位受眾收看到當天的節目,邊際成本幾乎是零。於是,產量愈高(受眾 愈多),生產的平均成本便愈低;這就是所謂的「規模經濟」。這個東西對傳媒市場有很大影響,因為非常不利自由競爭;已經建立起聲譽和受眾群的媒體的平均成 本,比起新進場的競爭者,要低得多。如此不利新丁,市場內的不同媒體的數目便很有限,遂形成經濟學家說的「寡頭壟斷」,偏離「完善競爭」、「自由競爭」的 理想市場範式,以至消費者起碼在價格、甚至也在產品質素方面因競爭過少而有所損。


誰來規管媒體?

既非自由競爭,擁有物權的生產者(此指各位「媒老闆」)便有義務受到外來 的「規管」。一般人理解的規管,即政府規管,但那並不是最基本的要義。規管應該是來自利益受影響的「大眾」的,只不過大眾做「大眾的事」之時,往往出現搭 便車的「順風客」,你推我讓之際,大眾規管就變成沒人規管。在民主國家裏,解決這個問題的主要辦法,就是要求民選的政府負起這個規管責任,避免「順風客」 問題。不過,如果政府不由民主產生,或不善規管,甚或與媒老闆「同穿一條褲子」的話,「大眾」就不能不自己負起責任,而「負責任」的傳媒,也就應該在道義 上接受社會大眾的合理意見或要求了。不過,這還只是說到了諸如價格、品質方面的規管。經濟學的分析,能夠更深入。

經濟學大師Gary Becker 有一篇文章很有名,提出對多類看似非理性行為的理性解釋(不僅解釋,還做出實證,或者由他的學生做出實證,證明他的理論比起其他的理論,有解釋優勢)。例 如,人為什麼會對一些事物上癮?上癮之後,為什麼難以自拔?所謂「上癮」,實即「慣性消費」;慣性往往是非理性的,例如有些人對某些傳媒上了癮,明知其質 素愈來愈差,還是繼續當受眾,邊看邊罵。又例如,人喜歡種類豐富,但為什麼有時卻會沉溺於某一類事物,其他茶飯不思?有古典音樂迷,有老爺車迷,有風帆 迷,……。

Becker把上癮、着迷的過程比作一種投資,一種或是減 低消費成本、或是增加「得樂」能力的投資。你花時間、金錢、體力等成本去學帆藝,之後一上船便能觀風駛(巾里)、風馳電掣,盡得其樂;但假如你不諳帆藝, 便只能和船上林林總總的的繩索打架,帆船變成「煩」船。而且,這樣投資於特殊能力或鑑賞力,能產生規模經濟:前期固定投資愈大,以後的邊際消費成本便愈 低。於是你成為消費某一種物品的邊際成本很低、消費其他物品的邊際成本卻很高的「專家」,於是,你往後理性地厚此薄彼。你上癮了,變成某種東西的慣性消費 者,因為你的投資,替你累積了能極大地讓你「得其樂」的「資本」。


讀者的能力、老闆的資本

把上述古典音樂、老爺車和帆船換成《信報》,大家就明白,為什麼《信報》這麼難看的一份報紙文章那麼長,卻有一群死忠讀者,會一邊罵、一邊還要看。你那長年累月的啃讀投資,已培養出一種「閱讀《信報》的能力資本」,讓你輕易從難讀的《信報》讀出那真味道來,能人所不能。

然而,這種你作為讀者培養出的、附在你自己身上的「閱讀《信報》的能力資 本」,卻成為《信報》老闆的賺錢暗器,成為《信報》一眾高管、編輯、員工的重要米飯來源。當然,老闆的資源投入、員工的心力付出,自有其貢獻和應得的利益 份額,但如果沒有了讀者群多年來累積的「閱讀《信報》的能力資本」,《信報》根本不能存活。

這是應用Becker的理論,分析出一份報紙、一所傳媒之所以成為「公器」的最客觀原因,與政治學者的說法殊途而同歸,而大家在這個「途」上,或可明白到另一層道理。

然而,這樣說,卻還是未提 到傳媒的「內容提供者」的角色。像《信報》這樣的媒體,內容有兩大類:新聞報道、評論分析。有些媒體,主要提供娛樂,但《信報》不那樣。不同的傳媒,有不 同的側重點;《信報》的傳統,傾向評論分析多於報道新聞。做新聞的人,講線路靈通、講觸覺敏銳,皆非筆者所長,因此這裏主要談評論、分析員(以下簡稱評論 員)在媒體裏的角色,續以本報為例。

上面說到「讀者群多年來累 積的『閱讀《信報》的能力資本』」,但這種能力資本,到底是怎樣累積而成的呢?答案是,那主要是讀者與各評論員之間不斷互動而生成的(這裏說「主要是」, 非「完全是」,因為還有記者、編輯與讀者的互動,但性質不同,也那麼不直接)。一張報紙就好比海裏頭的一座人工礁,評論員就是依附在上面的珊瑚體,不停吸 納海水裏的養分並轉化之,形成魚類食物;而讀者,就好比吸引到這人工礁的魚群,久而久之,熟悉了這座人工礁裏裏外外的環境,成為常客,更或者成為以這座人 工礁為中心的生態環境的一部分。誠然,人工礁是漁老闆╱漁船長放置的,提供了生態環境的框架,但魚群不因框架而來,而是為了那珊瑚體能提供的食料而來。所 不同的是,珊瑚體提供魚類食料,評論員提供讀者精神食糧裏的一些激素。

從這個觀點看,如果媒體是公器的話,其直接對社會、對民眾的影響,很重要一部分來自評論員。這些影響,往往還是十分即時、及時的。評論員既有如此重要角色,媒老闆就不能完全視媒體上的評論空間為其所有而必須與評論員共享,盡量尊重評論員的個性發揮。


林行止、曹仁超的文章也須肢解?

評論員重要,而培育評論 員,更是媒老闆╱總編輯的重要工作。做好這件工作,像《信報》這種媒體,不僅要發掘有專業能力的人士,還要讓這些人士發展出自己獨特的風格。說到底,經濟 學是所謂「灰暗的科學」,每天的股價上落、公司業績,對大部分人來說,也都不過是錢銀事,重要而沉悶。財經報紙的評論分析風格如果不生動活潑,就沒有活 路。三十多年來,《信報》這種正兒八經的媒體能夠生存,主要不是因為有像筆者那麼只懂寫正兒八經評論文章的「二流分析員」,而是有像林行止、曹仁超那樣有 神來之筆、一篇文章裏無所不談的、談笑生風而又虎虎生風的健筆。這就觸及錢志健。

《信報》高層希望把版面編排劃分得齊整企理一些,當然是好的,但必須小心,不能為了版面形式上的利落歸一而傷害了評論員的風格。風格是需要很充分的自由才能放出異彩的。舉一些《信報》的事例說明此點。

以風行多年膾炙人口的曹仁 超「投資者日記」為例,每天大半版財經文字而能令中環上班族捧讀之餘還用作中午吃飯時的談資的,往往就是那些與財經無直接關係的社會政治文化學術評論—— 其中罵肥彭罵老共罵老美罵金管局頭頭更是為人津津樂道的「必不可少」的內容。如果以為應該把「投資者日記」的文章分割,與金融有關的文字歸金融版面,其餘 評論分別撥歸政評版、文化版等,那「曹仁超」的名字恐怕不會響起來,當年的《信報》會失去一大特色。

如果看「林行止專欄」,就更說明問題了。林先生的「評論」文章真是什麼都 來,有時談自己的子女兒孫,有時月旦這個那個兒皇帝,有時引經據典大談性學那話兒,大事發生了,卻又是一篇又一篇擲地有聲的匕首文章!如果為了要版面內容 分類歸一,把「林行止專欄」解體,談兒孫的放到生活版,月旦兒皇帝的放到政評,寫那話兒的放到(不存在的)風月版,不就可以?

版面劃分妥當,一般而言,讀者的感覺的確會好一些,但那不是最重要的編輯 工作。論外表齊整企理,首推大陸官方報紙及其本地版,但那些報紙主要是辦給官員看了順眼開心的,並不怎麼了不起。當然,錢志健是不是下一個林行止、下一個 曹仁超,《信報》高層具體應該如何對待個別評論員,筆者無從置喙;可以想像的是,無論誰掌管報紙的決策,也很難決定具體應該怎樣做,尤其在今天的政治環境 裏。

走筆至此,才發覺文章開頭提到的三個「空間問題」只談了一個,便已用盡篇幅,餘的只能日後再議。這一篇,就當是筆者這個「老外」(老臣子加局外人)給報紙高層的一個抽象的參考意見罷。


《信報》特約評論員

2014年2月10日星期一

蕭雪樺: 「馬到功成」與「馬到成功」




馬年重來。新年之際,到處可以看到、聽到以馬字構成的吉利語。出現得最多的,是「馬到功成」或「馬到成功」。這兩個四字成語似乎在不同地域的華人中各有喜好,香港都說「馬到功成」,而在內地和台灣,則愛說「馬到成功」。我,愛說「馬到功成」。

我曾以為「馬到成功」為誤用,後來查找一下,才發覺「馬到成功」是古來用語,《辭源》等各大詞典都收錄,「馬到功成」則鮮見。

各部詞典的有關詞例都源自元朝,例如張國賓的元曲《薛仁貴》楔子:「憑着您孩兒學成武藝,智勇雙全,若在兩陣之間,怕不馬到成功。」鄭廷玉元曲《楚昭公》第一折:「害我父兄之讎,誓當報復,管取馬到成功,奏凱回來也。」可是鄭廷玉在《楚昭公》的第四折又有:「只願你馬到功成,奏凱而還。」可見在元雜劇中,已是「成功」與「功成」混用了,可能以「成功」為多。

據「百度」的詞條,是元雜劇大家關漢卿首先創作「馬到成功」一語的,這四字首見於他的《五侯宴》中。至於四字的源頭,則要追溯到秦始皇之拜石。

據說秦始皇統一天下的第二年(西元前220)到榮成成山頭拜日,途中聽說花斑彩石是女媧補天時遺落的神石,能保佑江山穩固,便率兵馬沿着修好的專用馳道直奔花斑彩石,恭敬而拜。回朝後果然事事如意,花斑彩石所在的附近沿海因此稱為「馬道」。百官為拜石成功作詩慶賀,後來出海求仙不歸的術士徐福有詩曰:「萬馬千軍禦馳道,始皇拜石得成功。」這首「拍馬」詩當時未獲喝彩,倒是關漢卿數百年後提煉出「馬到成功」一語廣為接納了,流傳至今,以形容事情順利,迅速成功。

至於「馬到功成」與「馬到成功」的比較,我認為「馬到功成」在修辭上較佳。

中國文字的修辭,有「自對」之法。「自對」有別於「相對」。在對聯中,上下聯的詞、句要對稱,要兼顧詞性相同、虛實相同、平仄相對,這是正格。但又有變格,即上下聯表面看似不對稱,而上聯下聯實際上各自相對。當上聯下聯各自為對時,上聯下聯之間的相對就可寬鬆對待。這樣的自對可以小到一字對一字而形成的雙字詞,如「登」對「臨」、「日」對「夜」。梁羽生在《名聯觀止》一書的附錄中有這方面的專論,其中一例是著名的黃鶴樓聯:
我輩復登臨,昔人已乘黃鶴去;
大江流日夜,此心常與白鷗盟。
不明白「自對」,就不明白為什麼「登臨」可以對「日夜」。

「馬到功成」其實是一個很好的自對聯,「馬到」對「功成」。「馬到成功」就欠了這樣的修辭效果了。中文的雙字詞、四字詞有大量這樣的自對聯,如春去秋來、時來運轉、眉開眼笑、昂首挺胸、人情世故……。

曾看到有人在網上的評語中嘲笑行文愛用四字詞的做法。寫文章四字詞連篇,如港台包青天劇集的對白固然不好,但四字詞成語大都是千錘百煉的文字,是漢語的精華所在,實在不應輕蔑視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