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4年2月22日星期六

周日話題﹕假的假不了



文 × 王慧麟

人生第一次踏足商台,時維2004年,梁文道在職之時。一天,文道忽然來電,邀約到辦公室一聚。在吞雲吐霧之間,他說覑要開一個新的吹水節目,晚上11時,由陶傑擔正,還有他的朋友拍檔一起。不久,房間內多了幾位仁兄,包括劉細良、蔡東豪及湛國揚等。這是《光明頂》的開始。爾後筆者轉去將軍澳一家機構打工,開咪後不久就離開了。

隨後,蔡、梁出走。

之後,斷斷續續地客串《光明頂》,還有幸在阿蘇的節目當嘉賓談毒食品。最後因為灣仔的一家機構之正職實在太繁重,還是專心做好本業,完全離開了商台。

2008年轉職期間,觞撈,問當時之《光明頂》監製,可否回巢客串。監製大叫歡迎,又謂須循例問准當時之高層黃永先生。不旋踵監製稱黃永先生想見小弟。監製亦感愕然。依時赴約,猶如見工interview。面試詳情已不太記得,只記起黃兄指導小弟若轉職政治公關時應更多了解商業社會運作,以及在商界工作切勿太學者蛋頭,還言及商台早上節目需要人才,可錄一段聲帶給他聽聽。 隨後,監製不好意思地告訴小弟,《光明頂》不用上去了。 當然,直到現在,小弟還是沒有錄一段聲帶給黃永先生審核,該寄去哪裏了?

後來,好幾年沒有去商台了。直至兩年前,一位年青朋友子健約筆者上商台講讀書,我誠惶誠恐地問,要不要請示黃永先生。子健在電話中笑了一笑,約好了時間便去錄音。

還有,就是健吾的節目。我還是重複地問同樣的問題:要不要請示高層?怕不怕?他說,903的。上一次早了一點到商台,在大堂簽到時,那位姐姐還問我:「咦!《光明頂》?唔使咁早啊?」

我一直思考,為何在一再問他們要不要請示高層。因為心裏面總覺得,假如因為我的出現而累到他們被罵,會感到好內疚。我心裏有這一重顧慮,因為我有「偏見」,總覺得可能這個機構內的某些高層,其實不是大家想像中那麼落落大方,而像我這類橫衝直撞性格的人,隨時會因為個人言論甚至行為,會連累機構內的某些現職僱員。無謂啦!

殖民政府發牌說起

我誠惶誠恐,怕連累朋友,是因為香港傳媒的奇特生態。97年前,電子傳媒機構依靠殖民政府的養分維生,其殺手騐就是發牌。2008年,筆者做了有關電訊條例的皮毛研究(後來在200835日明報《世紀版》發表)。做文抄公,我當時寫:

1955年商人何佐芝以佐德有限公司名義,去信輔政司(即相當現時之政務司長)戴維(E. B. David),申請成立一家商營廣播電台。何佐芝提出,基於他與生意伙伴在澳門綠鸷電台的成功經驗,相信香港需要多一間電台。他提議政府可在發牌條件內,列出多項條款。當中兩條值得注意: 『1. 新電台的廣播政策,不會與政府有衝突,並將會在任何時候捍衛社會的總體士氣;2. 政府的緊急公布及消息將會在傳播中位列最優先次序。』在信內,他還提出,若果他獲得一個廣播牌照,加上現有的電台,到時所有港人都只會聽香港的電台,豈不美哉?」

殖民地政府不會無端白事發牌予電子傳媒機構。所以,香港的商營電台不配合殖民地政府政策,基本上也不能生存。我的演繹是,電子傳媒可以反共,不可以反英。在此背景下,電台人事不會因為反共而下台,反港英呢?幾乎不會在節目中出現。電子傳媒成了另類擁殖維穩機器。有傳媒老前輩嘗言,97年前,香港新聞自由比現在更差,因為不可以反對英女王,說的就是這種情況。當時的電子傳媒,在反英與反共之間,終究沒有選擇高舉新聞及言論自由,既反英又反共。一或以客觀中立為名,兩邊都不反,多搞體育跑馬劇集;一或選擇反共。至於港英政府橫加干預新聞自由,粗暴干預新聞報道呢?它們有沒有站起來高舉反英旗幟?你話呢?

意見節目 又威又戴頭盔

問題來了,電子傳媒機構,可以用好多方式做brand building,建立品牌,卻為什麼有機構選擇以個人意見節目來作為機構品牌行銷呢?當然,閣下可以有幾重解讀。

其一,一個電子機構靠反共建立了一種無畏無懼的形象,亦依賴反共形象行走江湖,一路走來都有強烈的批評中共(注意,不是批評中國)的節目,假如因為換了一支國旗而有退縮,則電台失了金漆招牌,還有誰會相信這家機構所說的話呢?個人意見節目有助鞏固這種看來相當有「風骨」的形象,多搞幾個又何妨?

其二,商人搞傳媒,不保證有「文人辦報、以筆報國」的經世致用思維,而是看中電子傳媒在制訂議程以及帶動社會輿情的影響力。這種影響力,足以令高官權貴地產巨賈,紆尊降貴,對傳媒機構忌憚三分。那麼,當傳媒高層與權貴有頻密互動之後,會不會有一些超越及非傳媒性質的討論呢?還有沒有其他的合作與交換呢?傳媒會不會因為與權貴互動而有更多界外利益呢?界外的利益可以方方面面,政治可以有,政策一樣有,經濟利益可以有,公營機構贊助節目也可以有,只要發牌條件容許,底下,什麼合作都可以談。

其三,搞個人意見節目,節目部與新聞部的操作方式好不同。後者還很覑重新聞行業的操守,盡量持平公正,不帶個人感情,相當「和稀泥」。前者覑重的是noise,聳動的議題設定,預設的敵我分明,誇張(稍為)的言語攻擊,踩界的針鋒相對,最重要的是造神,特別是要塑造一個輿論偶像,由她來帶動節目,起承轉合,非黑即白,只有善惡,少理真相。如此,節目的收視或收聽率攀升,廣告(希望)隨之而來。

傳媒機構若能做到三者兼得,又威又戴頭盔,官商大小吃得開,為民一再請命,收視收聽廣告又有,可以名利雙收,既有道德高地,又可以錚錚風骨之餘搵錢,可謂最理想之境界。但是,現實社會哪有如此完美?97年後,香港已入了中共口袋。電子傳媒之發牌,理論上還是中環管轄,但說到底西環以至北京才有最終話事權。97年前,反共不反殖,依靠政權,乃係生存之道。97年後,殖已遠走,反共?還可以反到多遠?不要牌照乎?不想在兩會採訪乎?

超出管理層的底線

商人靠手上傳媒在官場吃得開,關鍵是官場中人,還是一堆信守西方核心價值的港人,即使骨子裏對傳媒很有意見,表面上還要和顏悅色,忍氣吞聲。但近兩年的政治生態丕變,依附政權的一堆「粉」,排斥核心價值,政治單邊主義,不怕挖爛塊面,總之針鋒相對,樹敵為樂,抽廣告視等閒,打破了原有政商秩序。一時之間,遊戲規則沒有了,變成打爛仔交,以前一些電子傳媒機構,靠借名嘴影響力迹界外利益的操作沒有了,怎麼辦?要麼乖乖地聽命,要麼繼續疾風知勁草,日日食西北風?誰出糧給員工?

主持要成為輿論之神,必然是有性格的名嘴,而且批評論政,必然不能蜻蜓點水,一定要痛快淋漓,發前人所未發,甚至加火加辣,方能顯出獨特風格,吸引聽眾。於是,節目要靠她的風格,才可生存。但性格巨星,往往是最難管理的一員。從主持人的角度,既然機構一直高舉什麼聲為民開,挺聲而出,是敢做的,她定必秉持口號,凡事去盡。主持人心中的言論自由是沒有底線的,因為這樣才會聲為民開,開到盡。但假如管理層受制於方才所說的情況,其實是有底線的,而且隨覑政權愈來愈跋扈而把底線愈拔愈高之時又怎麼辦呢?說的白一點:假如管理層真的是怕了權貴,哪些美麗的口號只是說說而已,你又教管理層如何處理那些如開籠雀般的名嘴呢?難道管理層要對住名嘴說,其實本機構的口號只是騙騙群眾而已,查實本人怕得要命?

李慧玲事件是否涉及新聞自由,是非曲直清楚不過,毋須筆者多言。但有兩點值得談談。其一,有機構支持者聲稱,她的早上節目廣告量低,愈做愈蝕,遲早都要走。表面上,節目成本太高,廣告收入低,一個合理的做法是減主持人工,或者縮減節目時數,又或者把她調走。然而,假如機構真的重視廣告收入,她的上手,即黃永先生在做早晨主持之時,節目卻是賺錢的,但為何要把黃氏攆走?退一步說,既然賺錢是早晨節目的員工表現之重要指標,那麼李慧玲走後,理應找回黃永先生及楊振耀回巢開壇才對,是吧?為何卻是首席智囊呢?

其二,有機構支持者稱,她做節目,愈來愈霸道,不聽管理層指示,將自己放得比機構為大。這又更奇怪了。她的主持風格,在黃昏時段早是如此,難道在調動她上早晨節目時,會變成一個乖如馴鹿,聽聽話話的小白兔?退一步說,假如她真的是桀悍難馴,倒是反映了高層的管理出了問題,為何高層可以讓她一直視自己比機構為大而視若無睹,甚至更「升呢」到早晨節目呢?

10年依舊

一個機構,cut cost、裁員、請人,是平常事。有員工被炒釀成了軒然大波,10年前已弄得一塌糊塗,10年後依舊亂七八糟,其實只是管理層不願意坦白地告訴廣大市民,其實此一時彼一時了,本機構已不是97年前的那個機構,都已經2014年了,為了生存,其實好想/意圖/正在/已經跪低,那些什麼「勁草」「敢做」口號只是用來宣傳之伎倆而已,即是香港超市掛出來的「特價品」價錢牌,其實毫不特價,甚至可以貴絕全港。只是超市賣貨受《商品說明條例》監管,而電台之服務就不受其約束。不要忘記,電台服務是免費的!

還記得10年前,梁文道離開商台,答應他車走他的私人物品。車子泊在廣播道。他準時離開機構,不久就打開我的車門,嗖的一聲坐進車內。擋風玻璃前有一堆攝記拍照。我問:咦!你的個人物品呢?怎麼沒有東西帶走?他說,辦公室房間內都是一大堆書,留給一些年青監製們。

手空空、無一物。下次這家機構再喊什麼「天地有正氣」的口號,聽下就算吧,何必太認真?

安裕周記﹕無悔青春




黑澤明戰後第一部電影是東寶的《我對青春無悔》,有影評人說這是「最不黑澤明的影片」,因為「對女性心理描寫的細膩」不是人們所認識的黑澤明;有人認為《我對青春無悔》是一部「最黑澤明」的電影。個人則傾向後者的「最黑澤明論」,片中女主角八木原幸枝本來可以嫁給當上檢察官的同學系川,到後來與縱身投入反法西斯鬥爭的另一同學野毛一起。野毛被日本當局拘捕死於獄中,幸枝捧覑野毛的骨灰回到他的家鄉,面對村民訕笑,幸枝沒有後悔。戰爭結束後,幸枝想起野毛的一段說話,「我現在做的事,要十年後才會得到日本人民的感謝」。

六年前在周記寫過一篇〈我對青春無悔〉,說的是香港社運的義無反顧投入。周六清晨陽光明媚,面書上鋪天蓋地的周日大遊行內容,有的是認識的朋友,有的是何許人都不知道的朋友的朋友,坦率而直接,就是呼朋喚眾參加遊行。青澀的文字看到是對這塊土地核心價值一點一滴傷逝的痛惜,廣州話口語文句帶出是對所言所行的無悔執著。實在想不到更加適當的話語形容這些年輕人,只有那年在東京青山學院大學附近小戲院觀影《我對青春無悔》後的悸動才能比擬。

無國界記者二○○二年的新聞自由排名香港是十八,今天是六十一。如果把這些外國編製的指數視為「外部勢力介入」,本地的香港大學民意研究計劃的香港新聞自由也創下新低。這些數字怵目驚心的原因,在於當事物都向前發展時香港愈發墮後,人們恐懼總有一天在謊言社會竟無一人知道事實真相。

不要以為這是天方夜譚,政府欺騙人民在美利堅合眾國曾經發生。六十年代藉「東京灣事件」發動對北越大規模攻擊而臭屎密軃;把塗炭生靈的B-52高空「轟炸」換一個叫法「空中支援」(air support);九十年代,總統克林頓性醜聞調查被問到「是否與萊溫斯基有過性關係」時回答「這要端視你如何定義『是』這個字而定」(It depends on what the meaning of the words 'is' is.)。可恨不?

新聞自由絕對不抽象,就是不給你自由報道新聞,做法除了捂蓋兼用,還有便是撒謊成性,視人民如芻狗。香港這兩年的社會讓我想起前面的幾個例子,說香港在此一層次而言快要超英趕美也沒有哪幾個人有異議。政客走到這一步是他們的自由,觀瞻惡俗是他們的事,自我感覺良好就沿此一直走下去了吧。惡俗有幾個層面,口舌佔便宜是最低級的下三濫,等於孩子打架吐口水,小布殊年代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的「那件事我們不知道我們知道」。到競選來了,拉姆斯菲爾德馬上被小布殊送走,沒有政治負資產才能有望打勝仗。

卡壓之一在於撒謊及欺騙

對新聞自由的其中一種卡壓在於撒謊及欺騙。六十年代的東京灣事件及其後續,充分說明政府的黑手和記者針鋒相對。東京灣事件是美國聲稱「北越挑釁」導致美國出兵大炸北越的導火線,一九六四年八月二日,美國一艘炮艇說在東京灣、即現稱北部灣的水域被北越魚雷艇攻擊,美國其後出動航空母艦戰機空襲。八月四日,美國兩艘驅逐艦在東京灣巡邏期間「被北越船艦攻擊」。美國國會三天後通過決議案,授權總統詹森派出空軍轟炸北越,從而拉開全面越戰序幕。

傳媒對八月二日及四日兩次遭遇戰的態度分成兩派,一是深信不疑,一是有所懷疑。美國當局六十年代對傳媒報道戰爭極為嚴控,就算調派南越前線採訪的記者,都極容易掉進政府及國防部官員設下的「實況」口袋,任由「政府消息人士」魚肉,坐在西貢的冷氣開放簡報室,喝覑啤酒收取一份又一份的「戰況簡報」,官方的說法全單全收。另一批則是質疑軍方說法,電視台是像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那樣派出整個編採部門到中南半島實地採訪,平面傳媒則從另一方面轉進,深挖機密,務求令陰暗角落大白於天下。

先說電視台,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派出王牌主播兼總編輯克朗凱特(Walter Cronkite)到南越,一九六八年二月二十七日,克朗凱特發出最後一篇報道"Report from Vietnam: Who, What, When, Where, Why?"(來自越南的報道:誰,什麼,何時,何地,為什麼?)在被美國大學新聞學院譽為美國歷史最出色新聞報道的結尾,克朗凱特公開提出「美國無法打勝越戰」的結論。一九六八年,當時美國仍然雄心勃勃要清除中南半島的共產主義,在克朗凱特這段新聞之後,本來打算角逐連任總統的詹森,在三月三十一日宣布不會競逐連任。克朗凱特一直懷疑不是自己的報道令詹森退出競選,直至他的同事、當過詹森助理的莫耶斯證實,詹森在知道克朗凱特的報道內容後決定退選。

一人周刊力足搖動政府

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富可敵國,又是全美收視最高的新聞節目,自有接觸受眾上的優勢。相對於此,新聞記者史東(I.F.Stone)的特立獨行抵抗政府欺騙打壓,其氣魄極大程度折射出新聞工作者的活力是如何用在自由報道新聞之上。比起大兵團的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史東的一人雜誌I.F.Stone's Weekly(《史東周刊》,小圖)堪稱自由主義新聞工作者最高典範,美國傳播學者選出二十世紀美國一百件新聞經典,這份周刊名列十六。史東在三四十年代是主流媒體記者,做過報章也做過電台,五十年代自行創辦雜誌,成為美國政府最感頭痛的記者,卻是最受民眾歡迎的獨立新聞工作者。這份油印粗糙的雜誌,越戰年間銷量及影響力同臻超高,每期銷量七萬,人們從他的筆下找到主流傳媒上看不到的消息。

史東在華府官場不受歡迎,尤其他的自由派背景,幾乎沒有消息人士願意相告,靠的是仔細到極緻從政府官方報道刨根尋底搜尋資料。東京灣事件後,史東死咬不放,因為幾個部門的公報內容有覑輕微差異,他認為此顯示了詹森政府弄虛作假,尤其是八月四日的所謂「美國被北越軍艦襲擊」是子虛烏有。史東這些「不受歡迎」的「不愛國言論」當時遭到官方否認自不待言,然而真正的事實是無法否認的,東京灣事件四十一年之後,美國國家安全局發表報告,一九六四年八月二日的海上衝突是由美方開炮引起,八月四日的「衝突」更是「很大可能」美國軍艦附近根本沒有北越軍艦。

官方無法反駁的事實

史東的雜誌算是有銷路,但美國政府一天到晚都在找機會踐踏他的公信力。著名政治雜誌The Nation(《國家雜誌》)總編輯納溫斯基(Victor Navasky)指出,史東以一個敢言的左翼新聞工作者,在一個經常懷有敵意的環境下工作(as an outspoken leftist journalist working in often hostile environments),新聞報道必須經得起事實考驗,而史東的報道絕大部分證明真實無誤,「駁斥了官方的說法,突顯了官僚政治謊言,讓戕害民權及自由的做法無所遁形」(contradictions in the official line, examples of bureaucratic and political mendacity, documentation of incursions on civil rights and liberties)。納溫斯基說,史東的工作形式簡單不過,只是一頭搗在《國會紀錄》找尋新聞線索及內容,往往有巨大發現。

六十年代是《史東周刊》高峰時期,這時的史東已是花甲老人,專責國會新聞的各報記者間中看到這個老人出現國會,人人對他尊敬有加,這並非由於他的扒糞工程令人害怕,而是他在耄耋之年,較諸青春一代仍能呈現新聞記者的誠實特質。對於如此成就,史東晚年說,一言以蔽之是「獨立」,是如假包換的「不能收買」——「記者總容易會被他所採訪的官僚吸收,他們吞下這些軍人或外交官的習性、態度甚至腔調。不過,一個記者獨自採訪首都政情,尤其他又是自己當老闆,他完全可以對壓力免疫」(Reporters tend to be absorbed by the bureaucracies they cover; they take on the habits, attitudes, and even accents of the military or the diplomatic corps...But a reporter covering the whole capital on his own - particularly if he is his own employer - is immune from these pressures.

史東和克朗凱特決心走上說真話的不歸路,在面對事實的採訪前沿最大程度上保護了人民的知情權。今年是史東去世二十五年,仍記得那天美國全國電視網報道死訊時的肅穆;克朗凱特也走了快五年,美國由此失去七十年代民意調查「最值得信任的人」,哥倫比亞廣播公司中斷正常節目,主播一身素色播報這段消息。這是對二人衷心致敬,是對那段無悔無懼日子的擁抱;在美國歷史憶懷,就是他們,這個國家倖免沉淪。

李祖喬 ﹕ 如 何 理 解 「 驅 蝗 行 動 」 ?




電 影 《 鐵 甲 威 龍 》 開 場 時 , 伊 拉 克 的 自 殺 式 襲 擊 者 提 醒 戰 友 : 「 記 住 , 不 是 要 造 成 傷 亡 、 而 是 要 死 在 鏡 頭 前 」 。 自 殺 式 襲 擊 的 意 義 不 在 殺 人 , 而 在 使 全 球 觀 眾 看 到 伊 拉 克 是 一 個 「 問 題 」 。

「 驅 蝗 行 動 」 是 香 港 版 本 : 一 群 沒 有 權 力 以 制 度 解 決 問 題 的 人 , 以 「 滋 擾 遊 客 」 的 方 法 去 製 造 「 奇 觀 事 件 」 ( spectacle ) , 吸 引 媒 體 注 意 , 讓 觀 眾 感 受 到 香 港 民 間 在 自 由 行 衝 擊 下 的 嚇 人 情 緒 。 當 然 , 比 起 伊 拉 克 人 以 肉 體 自 殺 去 叫 世 人 關 注 美 軍 暴 行 , 港 人 還 是 很 幸 福 , 「 自 殺 」 的 只 是 文 明 道 德 的 形 象 , 傳 遞 的 也 只 是 「 自 由 行 問 題 很 嚴 重 」 的 信 息 。

不 僅 是 道 德 事 件 也 是 傳 訊 策 略

所 以 , 除 了 從 道 德 審 判 「 驅 蝗 行 動 」 不 文 明 、 不 道 德 之 外 , 我 們 也 可 以 把 整 件 事 理 解 為 香 港 本 土 派 透 過 「 形 象 自 殺 」 來 製 造 話 題 、 在 媒 體 向 香 港 及 大 陸 民 間 傳 達 信 息 、 促 進 互 相 認 識 的 策 略 。

關 注 文 明 道 德 者 , 總 說 「 溝 通 」 要 依 賴 理 性 文 明 的 語 言 , 忽 視 了 瘋 癲 的 視 覺 震 撼 同 樣 有 助 傳 遞 互 相 認 識 的 信 息 。 就 看 《 環 球 時 報 》 社 論 :

「 少 數 港 人 針 對 內 地 遊 客 喊 出 『 蝗 蟲 論 』 令 我 們 很 吃 驚 , 我 們 開 始 時 幾 乎 不 相 信 香 港 社 會 能 出 這 種 事 … … 我 們 詫 異 的 是 , 這 些 人 怎 麼 會 敢 於 在 香 港 反 複 這 麼 幹 ? … … 我 們 至 少 知 道 了 香 港 社 會 有 一 些 骯 髒 的 角 落 , 部 分 人 有 針 對 內 地 不 知 天 高 地 厚 的 狂 妄 情 緒 , 香 港 除 了 發 達 和 文 明 , 也 有 『 很 第 三 世 界 』 的 一 面 … … 我 們 不 希 望 他 們 喪 失 理 智 , 但 一 點 也 不 怕 他 們 真 的 發 瘋 … … 決 不 應 放 縱 內 部 少 數 人 在 涉 內 地 問 題 上 肆 無 忌 憚 表 演 … … 但 如 果 內 地 人 去 得 太 多 了 , 超 過 香 港 的 接 待 能 力 , 港 方 採 取 限 制 措 施 完 全 可 以 理 解 」 。

這 裏 的 重 點 不 是 立 場 , 官 媒 的 立 場 當 然 是 官 方 的 。 重 點 是 社 論 作 者 重 新 認 識 香 港 、 判 斷 港 情 的 過 程 。 如 果 沒 有 「 肆 無 忌 憚 的 表 演 」 , 作 者 不 會 「 吃 驚 」 、 意 識 到 問 題 的 嚴 重 性 , 不 會 直 接 感 受 香 港 民 間 生 活 壓 力 可 以 造 成 「 很 第 三 世 界 」 的 可 怕 一 面 、 然 後 得 出 「 可 以 理 解 限 制 自 由 行 」 的 理 性 結 論 。 除 了 官 媒 , 大 陸 門 戶 網 站 騰 訊 和 網 易 在 中 港 矛 盾 上 都 有 比 較 客 觀 的 專 題 報 道 。 這 不 是 說 「 肆 無 忌 憚 」 才 是 溝 通 之 道 。 但 如 果 沒 有 「 驅 蝗 」 的 瘋 子 , 只 靠 觀 看 兩 地 官 員 的 官 話 、 文 人 學 者 的 「 論 述 」 、 綜 藝 節 目 的 港 星 爆 肺 , 不 少 大 陸 觀 察 者 大 概 只 會 覺 得 香 港 的 問 題 只 是 小 地 方 的 「 政 客 操 弄 」 和 中 產 的 無 病 呻 吟 。

換 言 之 , 當 我 們 指 摘 小 眾 的 「 瘋 癲 行 為 」 和 「 不 道 德 不 文 明 」 阻 礙 了 兩 地 的 「 正 常 」 交 流 ; 同 時 發 生 的 也 許 是 小 眾 的 瘋 癲 提 供 了 珍 貴 案 例 , 讓 大 陸 及 香 港 民 間 繞 過 官 員 的 辭 令 和 娛 樂 工 業 製 造 的 浪 漫 影 像 , 在 網 絡 和 日 常 生 活 裏 直 接 討 論 「 瘋 癲 」 的 奇 觀 事 件 、 認 識 和 思 考 香 港 的 「 排 外 」 值 多 少 同 情 分 及 合 理 性 。 過 程 也 許 火 爆 甚 至 暴 力 , 卻 是 赤 裸 真 實 的 交 流 。 「 深 層 次 矛 盾 」 在 視 覺 上 嚇 人 地 呈 現 出 來 , 創 造 了 資 源 和 空 間 讓 人 作 後 續 的 反 思 和 討 論 。

從 道 德 斥 責 到 理 解 事 件

這 種 「 以 黐 線 作 為 方 法 」 的 策 略 成 效 如 何 , 仍 然 未 知 。 它 可 以 讓 民 間 意 識 問 題 有 多 嚴 重 , 但 也 會 刺 激 了 官 方 強 硬 派 的 怒 火 , 只 能 天 佑 香 港 了 。 但 如 果 有 其 他 解 決 方 法 , 大 概 少 數 「 倉 務 員 」 和 「 小 學 老 師 」 等 階 層 的 市 民 不 會 去 單 挑 整 個 社 會 的 文 明 底 線 , 甚 至 背 負 「 破 壞 港 人 形 象 」 的 包 袱 、 承 擔 被 檢 控 的 壓 力 、 還 有 被 ( 以 月 薪 幾 十 萬 供 養 子 女 留 學 英 美 的 ) 官 員 公 開 批 評 。

被 滋 擾 的 旅 客 , 固 然 值 得 同 情 和 保 護 ( 不 論 那 位 是 單 純 善 良 的 人 還 是 可 惡 傲 慢 的 沙 文 主 義 者 ) ; 但 本 地 人 的 行 為 也 不 應 被 一 筆 帶 過 。 仔 細 觀 察 每 一 項 細 節 、 理 解 所 表 達 和 傳 遞 的 信 息 , 可 發 現 瘋 狂 的 人 很 「 理 性 」 。 只 有 計 算 過 , 才 會 選 擇 滋 擾 「 自 由 行 」 , 而 非 新 移 民 、 在 港 工 作 及 求 學 的 大 陸 人 、 雙 非 孕 婦 。 「 理 性 」 也 決 定 了 滋 擾 的 方 式 與 程 度 , 而 不 是 隨 意 的 非 禮 和 傷 害 身 體 。 「 驅 蝗 行 動 」 主 事 者 甚 至 向 旅 客 道 歉 。

不 知 那 位 先 被 滋 擾 、 後 被 致 歉 的 大 陸 客 是 恨 多 了 香 港 、 感 到 「 族 群 撕 裂 」 、 期 待 特 首 高 官 出 頭 報 復 ; 還 是 體 會 到 港 人 的 恐 怖 情 緒 , 過 一 陣 子 , 某 刻 想 起 到 香 港 原 來 不 僅 僅 是 一 個 旅 遊 消 費 特 區 、 而 是 也 有 其 值 得 深 入 認 識 的 政 治 、 經 濟 和 民 間 感 受 等 各 方 面 ? 希 望 旅 客 一 切 安 好 。

香 港 也 許 已 淪 落 到 只 能 以 犧 牲 所 謂 「 軟 實 力 」 和 正 常 「 理 性 」 形 象 去 換 取 注 意 力 、 乞 求 現 實 問 題 得 以 解 決 。 香 港 各 種 民 間 運 動 還 是 有 很 多 不 足 和 不 文 明 之 處 , 但 即 使 在 道 德 上 無 法 認 同 , 卻 至 少 應 該 理 解 、 同 情 、 體 諒 。 僅 僅 以 道 德 標 準 斥 責 , 會 否 其 實 才 是 「 非 理 性 」 的 ?

朗天 ﹕ 我 城 真 要 接 受 恐 怖 倫 理 嗎 ?



— — 讀 《 野 性 唯 物 主 義 》

烏 克 蘭 連 月 的 反 政 府 示 威 終 演 變 為 造 成 重 大 傷 亡 的 「 暴 動 」 。 全 球 網 絡 瘋 傳 一 題 為 《 我 是 烏 克 蘭 人 》 的 錄 像 , 裏 面 一 名 相 貌 可 人 的 少 女 眼 泛 淚 光 , 對 鏡 頭 聲 稱 這 是 一 場 由 烏 克 蘭 人 民 單 純 地 要 求 民 主 自 由 的 運 動 , 希 望 世 界 支 持 他 們 對 自 私 的 政 客 繼 續 抗 爭 。 錄 像 廣 傳 後 不 久 , 報 道 陸 續 浮 面 , 烏 克 蘭 事 件 的 「 真 相 」 似 乎 一 點 也 不 簡 單 ; 美 國 中 情 局 背 後 策 動 、 法 西 斯 團 體 介 入 、 武 裝 反 對 派 假 扮 警 察 向 示 威 者 開 槍 … … 相 關 錄 像 也 被 指 是 心 戰 工 具 , 裝 作 是 民 眾 自 製 博 取 國 際 同 情 云 云 。 一 時 間 , 情 緒 反 彈 , 本 來 義 無 反 顧 的 熱 血 支 持 忽 然 顯 得 「 愚 蠢 」 , 犬 儒 變 得 大 有 市 場 。

李 慧 玲 被 商 台 解 僱 , 召 開 記 者 招 待 會 聲 稱 事 情 百 分 百 是 政 治 打 壓 新 聞 自 由 。 有 人 要 求 她 交 出 指 控 的 具 體 證 據 , 並 以 她 觸 犯 僱 員 「 天 條 」 ( 如 有 異 心 、 無 視 警 告 公 開 指 摘 公 司 及 其 高 層 ) , 被 「 炒 魷 」 也 毫 不 為 奇 。 一 時 間 , 是 否 「 撐 」 李 慧 玲 捍 衛 新 聞 自 由 竟 也 令 部 分 人 難 以 抉 擇 。

本 土 右 派 周 日 到 尖 沙 嘴 發 動 「 驅 蝗 行 動 」 , 以 粗 暴 言 行 對 待 途 經 的 「 自 由 行 」 內 地 旅 客 , 反 對 者 認 為 此 舉 損 害 了 香 港 和 平 、 理 性 、 包 容 這 些 「 核 心 價 值 」 ; 右 派 反 指 論 者 道 德 軟 弱 , 不 夠 勇 武 , 在 新 殖 民 主 義 下 儼 然 「 賣 港 賊 」 , 得 到 不 少 年 輕 人 認 同 , 部 分 「 和 理 非 非 派 」 立 場 動 搖 。

以 上 三 件 事 有 什 麼 共 通 點 呢 ? 不 夠 精 明 、 不 夠 世 故 , 不 夠 勇 武 , 都 指 向 道 德 及 政 治 判 斷 難 產 , 在 當 下 政 治 論 述 語 境 , 可 以 稱 之 為 左 翼 ( 或 所 謂 「 左 膠 」 ) 的 實 踐 困 境 。

美 國 紐 約 大 學 比 較 文 學 系 教 授 萊 茲 拉 ( Jacques Lezra ) 撰 著 的 《 野 性 唯 物 主 義 》 ( Wild Materialism: The Ethics of Terror and Modern Republic ) 可 助 我 們 思 考 以 上 困 境 。 書 是 「 後 九 一 一 」 論 著 , 據 說 本 來 草 稿 寫 好 了 , 但 發 生 了 「 九 一 一 」 事 件 , 結 果 重 新 磨 劍 , 延 至 2010 年 出 版 。 萊 茲 拉 的 第 一 句 便 這 樣 道 : 「 恐 怖 、 判 斷 和 城 市 之 間 有 一 種 古 老 的 親 緣 關 係 。 」 考 察 這 關 係 , 同 時 為 當 代 共 和 主 義 倫 理 整 理 頭 緒 , 是 作 者 自 定 的 全 書 主 題 。

應 否 向 恐 怖 分 子 施 加 酷 刑 ?

故 此 , 當 以 下 成 為 萊 茲 拉 第 一 條 向 讀 者 提 問 的 政 治 道 德 難 題 便 毫 不 足 怪 了 :

假 設 恐 怖 分 子 在 紐 約 市 中 心 埋 下 了 核 彈 作 勒 索 , 在 預 定 爆 炸 前 當 局 擒 拿 了 恐 怖 分 子 主 腦 , 那 麼 我 們 是 否 應 該 向 其 施 加 人 道 主 義 所 不 容 許 的 慘 烈 酷 刑 , 套 取 核 彈 所 在 位 置 情 報 , 以 挽 回 千 千 萬 萬 無 辜 者 的 性 命 ?

問 題 當 然 極 之 簡 化 , 例 如 不 考 慮 拆 彈 方 法 、 酷 刑 會 否 帶 來 反 效 果 , 以 及 美 帝 早 殘 害 第 三 世 界 國 家 億 萬 生 靈 等 意 識 形 態 反 題 。 萊 茲 拉 要 突 出 的 是 : 明 顯 大 部 分 人 , 尤 其 在 「 九 一 一 」 事 件 後 , 都 會 同 意 向 恐 怖 分 子 施 加 酷 刑 — — 雖 然 那 會 損 害 西 方 世 界 所 信 奉 的 大 多 數 「 核 心 價 值 」 。

古 希 臘 城 邦 倫 理 vs. 中 世 紀 末 世 倫 理

這 種 認 為 只 要 達 到 最 終 目 的 ( 救 世 ) , 過 程 不 必 深 究 ( 因 而 不 排 除 不 擇 手 段 ) 的 政 治 倫 理 , 《 野 性 唯 物 主 義 》 稱 之 為 末 世 論 影 響 下 的 觀 點 。 對 付 窮 兇 極 惡 者 不 需 和 他 們 講 江 湖 道 義 、 殺 人 填 命 以 眼 還 眼 等 看 法 皆 同 此 類 , 中 國 人 極 之 熟 悉 。

左 翼 信 守 的 普 世 價 值 倫 理 並 不 來 自 這 個 系 統 , 而 是 萊 茲 拉 上 溯 的 古 希 臘 城 邦 ! 以 大 家 熟 讀 的 《 伊 底 帕 斯 王 》 悲 劇 為 例 , 僕 人 堅 持 不 違 反 城 邦 民 眾 信 守 的 效 忠 原 則 , 即 使 瘟 疫 肆 虐 , 根 據 神 諭 , 必 須 找 到 誰 殺 害 了 故 君 才 可 消 災 , 仍 不 肯 向 伊 底 帕 斯 透 露 端 倪 ( 讀 者 當 然 曉 得 兇 手 正 是 伊 底 帕 斯 本 人 ) 。 整 個 邏 輯 是 : 如 果 違 反 了 城 邦 賴 以 成 立 的 原 則 , 即 使 表 面 解 除 了 災 害 , 城 邦 也 已 變 成 不 值 得 挽 救 。 悲 劇 正 好 也 是 以 伊 底 帕 斯 放 逐 ( 失 去 英 雄 ) , 城 邦 從 此 人 獸 共 居 ( 失 落 人 禽 之 辨 ) 作 結 。

據 此 , 年 來 走 俏 的 「 香 港 城 邦 論 」 者 , 主 張 救 港 不 惜 勇 武 , 不 能 和 理 非 非 , 譏 嘲 普 世 價 值 , 指 摘 左 翼 道 德 軟 弱 , 走 的 路 線 其 實 不 源 於 古 希 臘 , 反 親 近 中 世 紀 末 世 論 。 面 對 城 市 危 難 ( 例 如 香 港 被 內 地 殖 民 , 本 土 利 益 嚴 重 受 損 , 原 有 生 活 文 化 快 蕩 然 無 存 ) , 快 速 行 動 , 樹 立 敵 人 , 並 透 過 打 倒 他 們 , 建 立 及 延 續 共 和 神 話 ( 例 如 建 立 新 中 國 邦 聯 , 解 殖 歸 華 ) , 似 乎 呼 應 了 《 野 性 唯 物 主 義 》 所 說 的 恐 怖 政 治 倫 理 方 向 。

死 亡 政 治 是 真 正 的 恐 怖

恐 怖 和 焦 慮 、 害 怕 都 不 同 。 害 怕 有 一 個 特 定 對 象 , 焦 慮 則 是 對 即 將 來 的 危 險 感 到 憂 心 忡 忡 , 即 使 不 具 體 知 道 危 險 其 實 是 什 麼 。 恐 怖 呢 , 卻 是 沒 有 心 理 預 備 底 下 出 現 的 情 緒 。 恐 怖 分 子 其 實 並 不 恐 怖 , 因 為 人 們 一 早 已 預 定 他 們 發 動 有 時 不 顧 性 命 的 襲 擊 , 傷 害 無 辜 者 。 真 正 的 恐 怖 來 自 讓 恐 怖 分 子 成 為 對 立 面 的 末 世 論 「 死 亡 政 治 」 ( necropolitics ) 。

城 市 隨 時 會 有 危 難 , 卻 沒 有 對 象 沒 有 方 向 。 萊 茲 拉 認 為 , 這 種 恐 怖 由 兩 種 操 作 促 成 , 一 是 公 共 的 ( 包 括 種 種 城 市 形 式 制 度 ) , 一 是 私 人 的 ( 培 育 自 我 不 穩 定 ) 。 恐 怖 分 子 只 是 一 時 一 地 操 作 中 實 化 了 的 對 象 , 今 天 他 們 可 以 是 塔 利 班 、 阿 爾 蓋 達 , 明 天 可 以 是 車 臣 、 烏 克 蘭 新 納 粹 , 甚 至 是 「 強 國 蝗 蟲 」 。 死 亡 政 治 令 傳 統 左 翼 顯 得 無 法 與 世 情 對 應 , 無 法 「 強 而 有 力 」 地 , 有 效 地 應 付 當 前 現 實 的 「 急 切 」 課 題 。

左 翼 是 否 賣 港 ? 這 似 乎 不 比 後 設 的 問 題 來 得 必 要 : 為 什 麼 我 們 會 覺 得 左 翼 ( 可 能 ) 賣 港 ? 又 或 者 更 貼 切 點 : 為 什 麼 我 們 需 要 設 想 左 翼 賣 港 ? 弔 詭 的 是 , 《 野 性 唯 物 主 義 》 不 是 要 把 左 翼 置 於 恐 怖 的 對 面 , 事 情 恰 好 相 反 , 真 正 激 進 / 基 進 , 從 根 本 上 改 革 之 路 , 可 能 正 正 離 不 開 恐 怖 ( 如 那 種 永 遠 的 不 安 , 直 面 殘 酷 的 不 斷 革 命 ) 。 要 解 決 左 翼 實 踐 的 困 境 , 也 許 不 在 製 造 「 右 膠 」 , 把 死 亡 政 治 推 到 自 己 反 面 , 而 是 深 入 思 考 及 掌 握 唯 物 主 義 中 的 野 性 , 重 新 為 左 翼 行 動 充 權 。 不 必 通 過 攻 擊 及 否 定 對 立 面 而 正 面 建 立 , 難 道 不 可 能 是 最 不 似 辯 證 法 的 辯 證 思 維 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