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4年11月15日星期六

《星際啟示錄》:人性的善與惡如何改變人類的命運 文/庸生

/庸生
  
Christopher Nolan在開拍前已備受矚目的新作《星際啟示錄》(Interstellar),講述約五十年後的地球,地面持續受沙塵暴所吹襲,農作物受枯萎病所襲而 失收,導致全球糧食短缺,人類倒退至回歸農業社會。人類正面對不能存續的危機,主角Cooper因此接受一項秘密的太空任務,往外太空尋找合適的星球讓人 類殖民。

震撼的視覺效果和音效也不及感情細膩的劇本吸引,再浩瀚的宇宙也不及捨己為人的精神更值得令人讚嘆。《星際啟示錄》的主題是人性如何影響及改變人類命運。


自私自利、不思進取的一代
在糧食短缺的危機下,時人推崇的職業是農夫,這種風氣使科技停滯不前。主角Cooper是時人的縮影,善於運用科技的他由出色的飛機駕 駛員,被迫倒退至擔當農夫。時人目光短淺,只看現在不看將來,只求當代人能夠保命,而漠視將來人類不能再存續的命運。糧食不足下,他們反對將金錢投放在太 空科技的研發上,主流的教科書更不承認阿波羅登月計劃。自私的時人只顧當代生計、漠視將來人類福祉,他們坐以待斃、眼白白看著「人類滅絕」成為不久將來的 事實。

目光遠大卻漠視「家園」的科學家
幸好,一群以Professor Brand為首的科學家沒有放棄太空科技的研發,他們背著民眾秘密進行一個計劃:前往太空尋找適合人類殖民的星球。科學家們發現了土星附近出現一個由「不 明外力」(科學家們認為很可能是能夠感知「五維空間」的生物,有別於只能夠觀察「三維空間」的人類。)製造的蟲洞。以「切勿坐以待夜」作為座右銘的 Brand,以積極的態度應對「人類滅絕」的危機,他目光遠大,決定派遣十二名勇於冒險和犧牲的科學家們穿越該「不明外力」製造的蟲洞,遠赴一千光年外的 宇宙,尋找殖民星球,將冷藏後的受精卵帶到該星球繁殖,讓人類文明得以延續。這個偉大計劃為Brand稱作「Plan B」。

可惜,Brand偉大的「Plan B」並不完美,因為這個計劃只看將來不看現在,Brand的目光只放在將來人類的存續,而漠視當時地球上的人類生死。按照Brand的計劃,人類將會在外 星繁殖,但地球上的人類將會滅絕,而主角Cooper的女兒的一代將會成為地球最後一代人。Brand放棄自己「家園」(地球)的思維,間接等同放棄 Cooper兒女的生死,因此不會被「愛家」的Cooper所認同。因此Brand捏造「Plan A」,欺騙Cooper指其計劃能夠拯救所有地球上現有的人類包括其子女,藉以引誘他放棄家庭、放棄兒女,參加其太空探索計劃。

人性美好的一面:犧牲自己、成就大業的精神
正如前文提及,時人的自私將會敗了人類文明永久延續的可能,往外太空冒險的主角和科學家們則為了人類的永續而作出犧牲。Cooper犧牲了的是親人,他離 開家園,不知道兒女的生死、不知道與兒女重逢的一天會否來臨。與兒女相隔一千光年的距離、相隔不同的時空、甚至相隔於時間流動速度不同的世界,不能以相同 的速度一同老去、犧牲了陪伴兒女成長的機會。於別的星球遇上不過是數個小時的延誤,錯失的已經是地球的二十三年光陰。數小時前Cooper的女兒才是十多 歲的少女,誰不知數小時後出現眼前的女兒已經是與自己相同年紀的成年人,犧牲之大難怪輕易讓觀眾付出淚水。(當然Matthew McConaughey的演技也是主要原因)。



在較早前出發探索的十多位科學家,他們要面對不同星球的極端環境,輕易便會賠上性命。然而有時候孤獨比性命的喪失更可怕……科學家們各自出發,出發前已有 一個「畢生再不能與任何人接觸」的心理準備、獨自身處在浩瀚宇宙中的孤寂、到達目的地星球時走進一個可能永遠不會有人為他打開的冷凍倉內……科學家們犧牲 自己的人生,為全人類的將來而進行太空探索。
正如在電影以外的科學家們,往往花畢生的光陰為人類科技作出貢獻,造福全人類,電影中黑人科學家獨自留守太空船予二十三年之久研究黑洞正是寫照。

人性醜惡的一面:為一己私欲、犧牲全人類的存續
無奈科學家也是人,自私亦是人類的本性,由Matt Damon飾演的Dr Mann是電影中的反面教材。
Mann雖然是最優秀的科學家,但只要是人類,也會有判斷錯誤的機會。Mann選擇了前往一個不適合人類居住的星球,貪生怕死的Mann為求保命,向 Cooper一行人捏指其身處的星球是人類殖民的希望,藉此引誘他們與其會合,然後冒著破壞「肩負著全人類存續希望」的太空船的風險,也要硬闖進這部太空 船中,以讓自己能隻身回到地球。Mann的謊言、自私的行為是要犧牲全人類存續的機會,以成全自己一人的生命,他顯然不介意將來人類不能再繁殖,也要讓自 己保住性命。求生是人類的本性,「求生」是推動人類進步的動力,但「求生」同樣能讓人性「自私」的一面推至極致。「Mann」一角的名字,說不定正是為了 象徵「人性」。

片中角色曾談到獅子捕殺羚羊的大自然生態,提出「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大自然法則是否殘忍、有否善惡之分的提問,呼應另一部經典太空電影《2001太空 漫遊》的主題。Mann與Cooper諷刺地在一千光年以外的星球,以人類最原始的方式 – 「徒手搏擊」實踐「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法則。對於獅子為了求生而捕殺羚羊的事例,我們不會界定這個大自然生態是善是惡,但我們卻會以道德標準去判斷人 與人間的謀殺行為,人禽有別,人之所以與眾不同基於人均有一定程度的「惻隱之心」,人理應不忍殺人。雖然Mann向Cooper下毒手後亦不欲看見 Cooper受苦,流露了他有不忍心的一面,但Mann終究是因為「求生」的一己私欲而選擇主動殺害他人、甚至要犧牲全人類的福祉。

諷刺地,身為機械人的Tars實踐了人類的捨己為人的偉大精神,比Mann來得更能展示人性美好的一面。Tars理解自己被製造出來的目的,擁有自由意志 的「它」不懼怕「長眠」,心甘情願地為全人類收集黑洞數據而犧牲,不像《2001太空漫遊》中同樣有自由意志的機械人「HAL 9000」般自私,會因為害怕被人類關機而主動殺人。連機械人也不如的Mann,展示了人性醜惡的一面如何能夠摧毀人類的未來。

從「謊言」探討人性的善惡
電影中角色多次談及「完全坦白不適合人類間的交流」以及「坦白度90%」之說,說謊、欺瞞的而且確是出現於人類的常見行為。「謊言」是此電影探討人性的其中一個重要元素。
正如人性一樣,謊言亦有善惡之分。Brand為了讓全人類得以存續而欺騙Cooper參與其太空探索;Cooper為了讓Amelia能夠從黑洞的引力逃 脫以繼續實現人類的殖民計劃而瞞騙自己打算犧牲的計劃;Mann為了自己能夠保命而誘騙Cooper等人前赴其不能讓人類移居星球。分析這幾個足以改變人 類命運的謊言的動機,Brand和Cooper為全人類福祉所說的謊言便是人性「善」的反映,Mann為了成全自己而賠上人類文明延續的謊言便揭示了人性 「惡」的一面。

一個善意的謊言,可成就人類文明的延續;同時間一個惡意的謊言,即可令「人類」永遠在宇宙消失。

「愛」促使人類實踐犧牲精神
人性有美好一面、同樣有醜惡的一面;有些人願意為他人犧牲、有些人反而為一己私欲而要犧牲別人。那麼人願意犧牲自己與否的關鍵又是什麼 ?
電影中Brand臨終前曾解釋,人可以為親人或身邊所愛的人作出犧牲,卻難以為那些沒有血緣關係、沒有感情、素未謀面的所謂「全人類」而犧牲自己畢生的光 陰和性命。電影中部份的科學家包括Brand本人,他們愛的是「全人類」、他們重視人類能否存續、重視全人類未來的福祉,因此他們擁有犧牲自己成全「全人 類」的精神。

記得Brand首次邀請Cooper參與任務時,Cooper的第一反應是指出自己有兒女,Cooper理所當然地不肯為「全人類」而犧牲、與親人分離。 Brand了解這個人性的不足之處,因此才以「Plan A」的謊言,令Cooper以為任務能夠拯救他所愛的人,因此才願意作出犧牲,Brand實質上利用Cooper對兒女的愛。

電影的末段,當Cooper與Amelia的太空船飛越黑洞旁的視界時,Cooper本可以與Amelia一同逃過黑洞的引力,保住性命,但Cooper 毅然解除太空船中自己身處的部份,獨自冒死闖進黑洞裡的奇點。由於早前從黑人科學家口中提及奇點與時間穿梭的關係,因此Cooper此舉出於對親人的愛, 希望冒險一試,試圖憑藉時間穿梭與沒有機會再相見的女兒重逢。更重要的是,Cooper這個犧牲性命之舉亦是希望減低太空船的重量,確保「肩負著全人類存 續重責」的Amelia能夠成功逃過黑洞的引力,順利抵達目的地星球以實踐人類的殖民。Cooper的驚人犧牲全出於對親人以至對
「全人類」的愛。

「愛」能帶領人類作出正確的選擇?
有趣的事,這部標榜以紮實的科學理論作根據的電影中,有兩個關鍵的情節以一般人認為無從解釋的「愛」作為推動。
首先,當Cooper等人遇上「在星球A和B之中選擇較有可能適合人類居住的一方」的「二擇一」局面時,Cooper與黑人科學家基於「星球A是由成就較 高的科學家Mann所挑選」的理由而作出的「理性」選擇;而Amelia則基於「星球B是由她所愛的科學家所挑選」的原因而作出的「感性」選擇。 Cooper直斥Amelia被「愛情沖昏頭腦」之時,Amelia嘗試以科學解釋愛情。Amelia首先以「人會對十年沒有見、甚至死去的人產生愛情」 作證,從而指出「愛情並非只有推動人類繁殖的作用」,然後嘗試以「愛情是人類的天性,而人類的天性是有助人類生存、促使人作出正確的選擇」之說得出「愛情 能讓人作出正確的選擇」的結論,從而向Cooper解釋自己的選擇並非是單純地出於「感性」。姑勿論Amelia這個看似是「狡辯」的解釋是否成立,電影 的結尾中Amelia在其選擇的星球B中成功建立殖民基地,其憑著愛情作依據的選擇是正確的。

此外,當Cooper困在「五維空間」的時候,關鍵的情節是Cooper必須揀選出一個物件,透過重力於該物件上打摩斯密碼,從而將Tars從黑洞分析到 的數據傳遞給地球的女兒。Cooper靈機一觸地選擇了他們父女共同擁有的手錶,當機械人Tars問到為何Cooper肯定其女兒還會留意著該手錶 時,Cooper竟然「非理性地」指父女之間的「愛」讓他的直覺感覺到他的女兒必定會留意其手錶。結果其女兒果然留意到手錶的摩斯密碼,接收黑洞的數據, 擴闊了人類對重力的認知,並得以營救地球上的人,「愛」再一次在這影片中引領人作出正確的選擇。

當然,「愛」不一定能帶領人類作出正確的選擇,但無可否認的是,「愛」給予影片中的兩位主角非常重要的「信心」和「推動力」。Nolan從這部電影表揚人性其中一個重要的元素 – 「愛」的重要性。

人類命運人類救
電影末段中,闖進黑洞的Cooper進入了跨越時間軸線的「五維空間」,將NASA總部的地點告知過去的自己、另外將黑洞數據傳送給其女兒,其女兒則憑這些數據讓原本只能觀察「三維空間」的人類能夠掌握跨越時間軸線的「五維空間」(對於「五維空間」的定義詳見:http://www.twwiki.com/wiki/維空間),從而使將來的人能夠返回過去製造蟲洞。電影初段中,過去的Cooper便憑將來的自己所傳送的訊息而走進NASA的總部,展開太空探索之旅,然後通過將來的人所製造的蟲洞,到達一千光年以外的太空,最後又闖進黑洞……

「將來」改變「現在」,使「現在」步向「將來」……這個循環不息的時空穿梭理論是多次在科幻小說被運用的「命定悖論」(Predestination Paradox)(http://zh.wikipedia.org/wiki/命 定悖論)。這個理論並不是重點,重要的是Cooper並非依靠「不明外力」得知NASA總部地點、科學家們亦非依靠由「不明外力」製造的黑洞進行探索,而 是靠將來的人、靠人類本身,最後得以實行是次成功拯救人類的太空探索。Nolan表達的是人類應該「靠自己」,人類的命運應由人類自己決定。當人類將來倘 若面對危機時,不要奢望得到一些沒有科學根據、未經證實的不論是神明、鬼神還是外太空生物等「不明外力」幫助以求得救,要靠人類自己積極發展科技去解決問 題,「切勿坐以待夜」,人類命運人類救。

Cooper憑著不論對親人、以至對全人類的「愛」,不惜犧牲性命也要闖進黑洞。
Cooper不單成功將黑洞數據傳送給女兒,讓女兒實現了「Plan A」: 拯救當時在地球上的人類;同時成全Amelia逃過黑洞的引力,最後讓她成功到達適合人類移居的星球,實現了「Plan B」: 讓將來人類能夠繼續繁殖。

震撼心靈的世紀傑作
離開戲院,回想電影的第一個畫面已經讓筆者感到驚奇。
意想不到畫面顯示片名「Interstellar」,片名背後的場景卻是一個房間中的書架,而非震懾的宇宙景像。Cooper與女兒道別後,於女兒的房間 作起點出發,遠赴一千光年以外的太空,闖進終點的黑洞,最終竟然回到女兒的房間 – 太空探索的起點。一切由這書架開始、最後一切也從這書架解決。起點即是終點,終點原來一直近在咫尺。告別女兒展開太空探索,想不到在太空探索的終點站等待 著他的,是回到房間與女兒「隔世」的重逢。

回想這個別出心裁的opening,實在萬分感觸。
電影中兩位重要的父親角色:只重視將來人類福祉、放棄家鄉地球的死活、目光只放在外面世界的Brand不能在女兒陪伴之下去世;而Cooper在完成拯救全人類的任務後,最終也能趕及「回家」,在女兒臨終前親身與她道別。

Nolan眼光遠大,憑這部以太空探索作為背景的電影以探討人性,透過Cooper這位人類的典範,展示人性美好的一面,如何能夠為人類的命運帶來正面的改變。


 

安裕周記﹕紅太陽





狂熱的意識形態總有其狂熱追隨者,尤其是在一個失去傳統權威的國度或空間,紛亂世局當中人們不求己反而求諸救星的出現。躺在天安門廣場中線的「毛主席紀念堂」內的毛澤東,今天在中國大陸仍是有著特定意義的意識形態代表人物。文化大革命期間的中央文革小組最後一人戚本禹現身接受《明報》記者訪問,其言其行,令人驚訝在改革開放政策推行三十年後仍然懷緬昔日的原來大不乏人。

歷史的長河常會模糊焦點,就像近視一樣只能近觀而看不到遠,作為親身經歷文化大革命、並且廁身當時發動運動的中央文革小組最高層,戚本禹的親身經歷足可避免中國大陸再次墮入狂熱的意識形態、狂熱的階級鬥爭、狂熱的個人崇拜深淵。耄耋的戚本禹年輕時由毛澤東一手提拔,加入中央文革小組,於那個「打倒一切」的年代堪稱位極人臣。事隔三十多年,戚本禹受訪時的表白令讀者再次明瞭:偏激的意識形態加上革命浪漫主義,在心靈空虛的年代確有其巿場;尤其是包裝以民族主義外殼,一個於中國十五朝代任何層次來說都足以列入封建帝王一類的政治人物,搖身一變成為陝北民歌《東方紅》的「他是人民的大救星」。
 

毛是近代中國最大神祇


毛澤東無疑是當代中國最大的神祇,一個去世近四十年的人依然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土地上以各種形式活著,恐怕連篤信唯物辯證的毛澤東去世前都想不到。戚本禹的專訪價值在於令人從時代變遷的中國想起很多:五十年代中蘇大論戰毛澤東對修正主義吹起號角揮軍進攻、毛澤東從中華人民共和國奠基者到紅太陽的嬗變,以及如今中共仍未全面批毛而毛幽靈在神州大地若隱若現。
 
毛澤東的魅力是韋伯所言的三種權威並集,既有如同家族和宗教的魅力型,也有父權的傳統權威,更是形同國家法律的官僚型支配權威。有一種說法認為,毛澤東
的時代是中國經歷封建王朝以及工業革命後,天下混沌不知往何處去的時刻。這種說法未必不合,不過,只要把時空倒退一百年或更遠,封建王朝的皇帝其實也是擁有韋伯說的三種權威本質,「天子」二字帶出的內涵便是如此——既有始於周朝的開國天命(mandate of heaven),也有久經黨內殘酷鬥爭而獲致的權威,更有從架構上來說足以睥睨天下的法律及國家權威。一九四九年之後,毛澤東地位定於一尊,《紐約時報》記者哈伯斯坦(David Halberstam)在其著作The Coldest Winter: 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最寒冷的冬天:美國及韓戰)指出,經過死傷慘重卻能以戰逼和美國的韓戰,毛澤東在黨內的地位無人能及,西方史家所言的「紅太陽」於焉冉冉升起。
 

三種權威集於一身


西方及遠東史家對毛澤東研究不在少數,日本的竹內實教授著有沉甸甸的十卷《毛澤東集》以及另外十卷《毛澤東補集》,著作等身,堪稱研究毛澤東的第一人。此外,英國倫敦大學教授施拉姆(Stuart R.Schram)是中國學術界最熟悉的毛澤東研究學者,他的Party Leader or True Ruler?(黨領袖抑或天子?)更是西方漢學研究毛澤東從革命家變神的經典著作。竹內實與施拉姆殊途同歸,前者認為毛澤東把一己塑造成秦始皇及孔子的混合體,擁有絕對權力以及思想。施拉姆則指出,毛澤東把自身與中國共產黨的正統性相結合,轉捩點是一九五五年七月,中共在省巿及自治區黨委會討論加速農業合作化,由於毛澤東要盡快解決問題,儘管會上沒有正式通過決議,但各地書記還是被推動地貫徹毛澤東路線。到了同年十月中共中央開會,其他領導人發現自己所面對的情勢變作既成事實,一種不能挑戰的權威業已形成。
 
正如施拉姆說,毛澤東的權威是結合中國歷史上的天子文化以及西方政黨領袖的二者,這使得他在個人崇拜的過程快速上升。一九五八年三月成都會議,根據王年
一《試論文化大革命的由來》稱,時任上海巿委主要負責人柯慶施說,「相信毛主席要到迷信的程度,服從毛主席要到盲從的程度」。曾任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陳丕顯在回憶錄透露,這句話是由張春橋撰寫,張後來飛黃騰達,與王洪文、江青及姚文元成為主宰大局的「四人幫」。一九五九年九月軍委會議,劉少奇公開說「我這個人,歷來積極地提倡要搞個人崇拜的,……現在我還要搞,還要搞林彪同志的、搞小平同志的個人崇拜,你們不贊成我搞,我還要搞」。十年後的文革狂濤,劉少奇被他維護的「領導威信」迫害至死。
 

「相信毛主席要到迷信的程度」


紅太陽初升,榮譽歸於一身。今天中國大陸貪污處處,有一種頗為流行的看法是,毛澤東在中共建政初期對黨內貪腐現象嚴懲不貸,並認為只有毛年代始可如此。這種追求「英明天子」的思維源於封建王朝,無視除貪掃垢是正常政府治政的責任,以及是在政府與人民契約之下社會的合理期許,而非由上而下的施予。或許是禮失求諸其他,戚本禹受訪時談到如今大陸的貪腐現象頗有咬牙切齒之感,可是他的寄望是毛年代的強人重現,而不是從制度上根除國家腐朽,這不能不說,他的「發思古之幽情」只是對墓木早拱毛澤東的追憶。當然,這可以辯稱這是一家之言,但從近年湧現的類似片言隻語背後,是對大陸社會於變化大潮當中冒現的某些現象不滿,寄意反貪運動表達對三十年改革開放的反彈。
 

類似認為毛澤東年代在一些

層面比起今天優勝的不僅在海內,海外及境外也有。這是以民族主義包裹的企望,海外遊子對祖國強大的期許古已有之,尤其是涉及領土更是一寸不讓。這是正常的期盼和願望,沒有一個國家的國民可以容忍外敵入侵失去領土,毛澤東年代與美國及聯合國軍隊在韓戰火併,與印度在西南高原惡戰,與南越軍艦南海炮戰,今天仍是海內外華人津津樂道的話題。然而這種企望在一些遊子身上出現異化,他們認定只有毛澤東才能改革中國,更認為根據歷史毛澤東是唯一敢於捍衛國土的領袖,遂對毛之後的領袖採取質疑態度,認為個別領袖是修正主分子,葬送毛澤東時代「清廉強大」的中國。
 

海外寓公的毛澤東觀


這種海外毛派不算罕見,這並不是指那些從中國大陸遠赴新大陸讀書移民工作的「新中國人」,而是四十年代末與家人從大陸夜奔台灣,在台灣成長再到美國念書工作的一代。他們熱愛外抗強權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對腐壞不堪的蔣家王朝不屑一顧,文化大革命期間的中共是實現他們烏托邦夢想的家園,唯有毛澤東才能給予中國富強的機會。今天聽來也許有人會啞然失笑,可事實便是如此,周恩來毛澤東去世,在西方學界大有盛名的華裔教授痛哭不已,淚眼頻呼「周公」「主席」;鄧小平推動「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改革開放,則被稱之為「修正主義復辟」;至於六四鎮壓在這些人眼中是「該殺」,原因是學生企圖把中華人民共和國拖到臭不可聞的西方腐化陣營成為「帝國主義的走狗」。海外毛派生活在富足的倫敦紐約波士頓香港,心中一直嚮往自己永不會落葉歸根的祖國;他們的理想中國,是七十年代「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的文革年代夢裏中華。至於太陽如何在血紅的大地升起,那不是他們所關切的;午夜夢迴之際,到底是否「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只有海外寓公心裏才知。
 
即便如此,戚本禹能夠自由接受訪問發表他的看法,其實是時代變化的折射。毛澤東年代的反右「大鳴大放,引蛇出洞」若回到今天,以戚本禹如此「戴罪之身」
的重大政治犯身分,恐怕連家人都不可能見到,更遑論境外記者。毛澤東師從斯大林主義,對內鎮壓從不手軟,三十年代斯大林大規模鎮壓蘇聯內部,連念茲在茲想俄羅斯重塑舊日蘇聯風采的普京都不敢不劃清界線;斯大林主義隨毛澤東一同去見馬克思,客觀上也把斯大林主義隔絕中國國門之外。然則何以仍有人對毛澤東時代念念不忘,原因可以有很多,我卻想到竹內實於一九八七年日本蒼蒼社出版的《現代中國的實相》有著相當仔細的觀察:「鄧小平第三次復出,毛澤東時代建立的政治制度及不成文規定及思維方式,明顯仍然牢固的存在。人們雖然厭惡這些東西,但惰性及懦弱卻在蔓延,而且在這當中受益的階層並不希望發生變化。」


 
國內至今仍有不少人把毛澤東像放在神枱上供奉。(網上圖片)


周 保 松 ﹕ 思 想 自 由 之 必 要

思 想 和 表 達 自 由 , 以 及 與 之 密 切 相 關 的 新 聞 和 出 版 自 由 , 是 自 由 社 會 的 基 石 。 早 在 1929 年 , 著 名 歷 史 學 家 陳 寅 恪 就 說 過 「 思 想 而 不 自 由 , 毋 寧 死 耳 」 的 話 。 但 很 不 幸 , 自 1949 年 以 降 , 這 些 自 由 在 中 國 受 到 嚴 重 壓 制 , 國 人 長 期 活 在 不 自 由 當 中 。 香 港 雖 稱 自 由 之 都 , 近 年 新 聞 出 版 言 論 自 由 的 空 間 卻 日 益 收 窄 , 不 少 人 稱 此 為 溫 水 煮 蛙 。 蛙 熟 之 時 , 也 就 是 思 想 不 自 由 之 日 。 當 下 的 雨 傘 運 動 , 港 人 不 僅 在 爭 普 選 , 也 在 爭 自 由 , 因 為 愈 來 愈 多 人 意 識 到 , 沒 有 民 主 制 度 的 保 障 , 自 由 一 如 建 於 浮 沙 之 廈 , 隨 時 崩 塌 。 問 題 是 : 思 想 自 由 為 何 如 此 重 要 ? 又 或 換 個 問 法 , 思 想 不 自 由 , 會 帶 給 我 們 怎 樣 的 傷 害 ?


變 得 恐 懼 、 乏 味 、 難 見 真 理


為 了 便 於 討 論 , 試 想 像 我 們 活 在 一 個 沒 有 思 想 自 由 的 社 會 。 在 這 樣 的 社 會 , 警 察 不 僅 維 持 社 會 秩 序 , 還 要 維 持 思 想 秩 序 , 確 保 所 有 人 不 會 「 離 經 叛 道 」 , 故 此 新 聞 媒 體 會 受 到 嚴 密 監 控 , 書 籍 出 版 要 通 過 嚴 格 審 查 , 網 上 言 論 更 會 受 到 各 種 高 牆 阻 擋 。 但 這 還 不 夠 , 因 為 要 有 效 控 制 思 想 , 不 能 只 靠 武 力 威 嚇 , 還 需 令 活 在 其 中 的 人 心 甘 情 願 接 受 官 方 的 意 識 形 態 , 並 在 靈 魂 深 處 自 覺 抵 制 其 他 「 異 端 」 思 想 。


教 育 和 宣 傳 在 這 個 社 會 遂 變 得 特 別 重 要 。 不 過 教 育 的 目 的 , 不 是 培 養 學 生 成 為 獨 立 的 思 想 者 , 而 是 通 過 指 令 式 的 規 訓 灌 輸 , 配 以 精 密 設 計 的 洗 腦 課 程 和 考 試 賞 罰 制 度 , 令 學 生 自 小 缺 乏 理 性 反 思 能 力 , 唯 權 威 是 從 , 並 在 思 想 、 審 美 、 情 感 和 行 為 各 方 面 , 變 得 千 篇 一 律 , 不 敢 逾 雷 池 半 步 。 至 於 宣 傳 部 門 , 則 會 用 盡 各 種 手 段 抹 洗 和 擋 去 所 有 異 議 聲 音 , 同 時 使 人 們 相 信 在 各 種 可 能 的 世 界 中 , 當 下 活  的 就 是 最 好 的 世 界 。


活 在 這 樣 的 社 會 , 有 什 麼 不 好 ? 首 先 , 我 們 會 時 刻 感 到 恐 懼 。 你 必 須 小 心 翼 翼 , 思 想 不 能 出 軌 。 因 為 你 知 道 , 如 果 你 讀 了 一 些 不 該 讀 的 書 , 說 了 一 些 不 該 說 的 話 , 就 會 有 人 找 你 麻 煩 。 更 麻 煩 的 是 , 你 往 往 不 知 道 警 戒 線 在 哪 裏 。 一 不 小 心 , 無 妄 之 災 就 會 降 臨 。 你 遂 慢 慢 學 會 自 我 審 查 , 時 刻 揣 度 那 個 審 查 者 容 許 什 麼 不 容 許 什 麼 。 去 到 某 個 點 , 警 察 不 僅 守 在 外 面 , 同 時 進 駐 你 的 內 心 。 恐 懼 , 無 處 不 在 的 恐 懼 , 遂 蠶 食 你 的 生 命 , 並 令 你 失 去 對 人 的 基 本 信 任 。


其 次 , 這 樣 的 社 會 極 為 乏 味 。 生 而 為 人 之 所 以 有 意 思 , 很 大 程 度 上 是 因 為 人 生 充 滿 各 種 可 能 性 。 我 們 每 個 人 生 下 來 , 就 有 不 同 的 性 格 和 興 趣 , 不 同 的 理 想 和 追 求 。 只 要 有 一 個 自 由 的 環 境 , 自 然 會 做 出 不 同 的 選 擇 。 在 這 樣 多 元 異 質 的 世 界 , 我 們 不 僅 自 己 有 機 會 活 得 精 彩 , 更 可 以 受 益 於 別 人 的 精 彩 。 例 如 我 雖 不 是 作 家 , 卻 可 讀 到 別 人 偉 大 的 作 品 ; 我 雖 不 懂 演 奏 , 卻 可 享 受 他 人 美 妙 的 琴 音 。 多 元 之 好 , 正 在 於 能 充 分 呈 現 生 命 的 豐 富 。 如 果 這 個 社 會 只 剩 下 一 把 聲 音 一 種 觀 點 , 所 有 差 異 被 硬 生 生 壓 下 去 , 那 將 是 對 人 性 最 大 的 扭 曲 。 我 們 失 去 的 不 僅 是 可 能 性 , 更 是 想 像 可 能 性 的 能 力 。 我 們 的 生 命 , 遂 未 曾 燦 爛 已 枯 萎 。


第 三 , 在 這 樣 的 社 會 , 我 們 將 難 以 發 見 真 理 。 當 權 者 當 然 不 會 這 樣 想 。 他 們 會 說 , 他 們 所 代 表 及 教 導 的 , 就 是 永 恆 的 絕 對 的 唯 一 的 真 理 。 但 穆 勒 ( J. S. Mill ) 在 其 名 著 《 論 自 由 》 中 早 已 告 訴 我 們 , 這 樣 的 斷 言 背 後 有 個 假 設 , 就 是 他 們 永 遠 不 會 錯 。 但 這 個 假 設 並 不 成 立 。 歷 史 早 已 一 次 又 一 次 告 訴 我 們 , 沒 有 任 何 人 任 何 理 論 可 以 有 這 樣 絕 對 的 確 定 性 , 因 為 每 個 人 都 有 機 會 犯 錯 。 事 實 上 , 人 類 知 識 發 展 的 過 程 , 正 是 不 斷 試 錯 和 否 證 的 過 程 。 我 們 渴 望 找 到 真 理 , 卻 沒 有 肯 定 之 門 。 唯 一 的 方 法 , 就 是 容 許 不 同 觀 點 公 開 討 論 自 由 辯 駁 。 也 就 是 說 , 沒 有 充 分 的 言 論 自 由 , 思 想 的 原 創 、 制 度 的 改 良 和 人 類 文 明 的 進 步 , 不 僅 無 從 談 起 , 我 們 更 要 為 為 此 承 受 極 大 的 代 價 。


但 這 個 觀 點 要 成 立 , 必 須 有 個 更 深 的 前 提 , 就 是 我 們 必 須 認 同 真 理 本 身 的 價 值 。 如 果 統 治 者 根 本 不 在 乎 真 理 , 這 個 論 證 對 他 似 乎 就 不 見 效 。 問 題 是 , 統 治 者 一 旦 放 棄 真 理 的 信 念 , 那 他 還 剩 下 什 麼 ? 難 道 他 可 以 公 開 承 認 說 , 「 我 所 宣 傳 的 所 教 育 的 其 實 都 是 謊 言 , 但 沒 關 係 , 請 你 們 繼 續 相 信 我 服 從 我 ? 」 當 然 不 可 能 。 沒 有 人 願 意 活 在 一 個 明 知 是 虛 假 的 世 界 。 我 們 努 力 思 考 , 是 因 為 相 信 思 想 有 真 假 對 錯 可 言 ; 我 們 願 意 為 某 個 主 義 奮 鬥 , 是 因 為 相 信 它 真 的 能 帶 來 更 好 更 合 理 的 生 活 。 一 旦 我 們 發 現 這 些 全 是 假 的 , 一 切 努 力 便 全 無 意 義 。 所 以 , 只 靠 謊 言 支 撐 的 統 治 , 剩 下 的 其 實 只 有 暴 力 。 但 暴 力 可 以 令 人 懼 怕 , 卻 無 法 令 人 心 悅 誠 服 。



失 去 潛 能 、 公 共 生 活 、 尊 嚴


第 四 , 這 樣 的 社 會 , 人 的 能 力 將 無 法 得 到 合 理 發 展 , 而 發 展 這 些 能 力 是 人 活 得 好 的 重 要 條 件 。 這 也 是 穆 勒 的 觀 點 。 他 認 為 , 即 使 有 些 習 俗 被 證 明 是 好 的 , 我 們 也 不 應 強 加 於 人 們 身 上 , 而 應 鼓 勵 他 們 自 己 為 自 己 做 決 定 。 因 為 只 有 在 做 選 擇 的 過 程 中 , 人 們 才 有 機 會 運 用 人 的 感 知 、 判 斷 、 辨 別 、 理 性 推 論 和 道 德 反 思 的 能 力 。 唯 有 如 此 , 人 才 有 可 能 成 為 懂 得 思 考 且 為 自 己 生 命 做 決 定 的 人 。 穆 勒 因 此 說 , 我 們 不 應 只 看 人 們 結 果 做 了 什 麼 , 還 應 看 他 們 以 怎 樣 的 方 式 去 做 。 這 其 實 意 味  , 在 一 個 沒 有 思 想 和 選 擇 自 由 的 社 會 , 人 們 的 生 命 將 有 極 大 欠 缺 , 因 為 他 們 許 多 寶 貴 的 潛 能 根 本 沒 有 得 到 發 展 的 機 會 。
第 五 , 這 樣 的 社 會 , 人 們 將 難 以 參 與 正 常 的 公 共 生 活 。 公 共 參 與 的 前 提 , 是 公 民 能 夠 無 所 恐 懼 地 在 公 共 領 域 就 公 共 事 務 自 由 表 達 自 己 的 意 見 。 但 在 一 個 表 達 自 由 嚴 重 受 限 的 社 會 , 這 些 都 無 法 存 在 。 我 們 明 明 活 在 政 治 世 界 之 中 , 世 界 卻 將 我 們 排 斥 在 外 。 我 們 遂 成 為 這 個 世 界 的 異 鄉 人 。 這 種 政 治 排 斥 , 使 得 我 們 對 活  的 世 界 缺 乏 最 基 本 的 認 同 和 歸 屬 。 久 而 久 之 , 我 們 的 生 活 遂 失 去 公 共 性 的 一 面 。 失 去 公 共 性 意 味  什 麼 呢 ? 意 味  我 們 活 得 不 完 整 , 意 味  我 們 失 去 許 多 只 有 在 公 共 參 與 中 才 能 好 好 實 現 的 能 力 、 價 值 和 社 群 關 係 , 包 括 我 們 的 公 共 理 性 能 力 , 包 括 我 們 對 社 會 正 義 的 想 像 與 實 踐 , 更 包 括 我 們 與 其 他 公 民 在 公 共 交 往 中 建 立 起 來 的 信 任 和 友 誼 。


最 後 , 這 樣 的 社 會 , 會 令 我 們 失 去 做 人 的 尊 嚴 。 巴 斯 卡 ( Pascal ) 有 個 很 有 名 的 說 法 , 就 是 人 是 一 根 能 思 想 的 蘆 葦 , 而 人 的 全 部 尊 嚴 就 在 於 思 想 。 思 想 和 尊 嚴 的 關 係 到 底 在 哪 裏 ? 我 的 理 解 是 , 思 想 彰 顯 了 人 是 有 自 我 意 識 和 反 思 意 識 的 自 由 主 體 。 人 的 主 體 性 , 必 須 通 過 自 由 思 想 來 呈 現 。 不 容 許 人 們 有 思 想 的 自 由 , 實 際 上 就 是 不 把 人 當 人 , 不 尊 重 人 作 為 有 自 由 意 志 的 主 體 這 個 最 值 得 我 們 珍 惜 的 身 分 , 而 這 是 對 我 們 的 人 格 最 大 的 侮 辱 。 陳 寅 恪 先 生 如 此 高 揚 「 獨 立 之 精 神 , 自 由 之 思 想 」 , 我 相 信 其 理 也 在 此 。



每 一 個 體 應 受 國 家 公 正 對 待


如 果 以 上 六 點 所 說 有 理 , 我 們 即 可 見 到 思 想 不 自 由 對 人 帶 來 多 大 的 傷 害 。 這 些 傷 害 , 在 最 深 的 意 義 上 , 腐 蝕 我 們 的 福 祉 和 尊 嚴 。 我 們 甚 至 可 以 說 , 一 個 長 期 活 在 不 自 由 中 的 人 , 他 的 整 個 生 命 將 受 到 嚴 重 扭 曲 。 他 的 思 考 , 他 的 行 動 , 他 的 情 感 的 培 養 和 表 達 , 他 與 別 人 的 關 係 , 他 感 知 世 界 和 與 世 界 相 處 的 方 式 , 都 會 因 為 不 自 由 而 深 深 受 損 ( 而 他 自 己 未 必 充 分 自 知 ) 。 我 們 由 此 可 以 認 為 , 確 保 每 個 公 民 享 有 基 本 的 思 想 言 論 自 由 , 是 所 有 負 責 任 政 府 的 基 本 義 務 。 道 理 很 簡 單 , 政 府 行 使 公 權 力 的 正 當 性 基 礎 , 必 須 得 到 公 民 的 認 可 。 如 果 一 個 政 府 無 法 保 障 公 民 最 基 本 的 福 祉 , 它 的 統 治 便 難 有 正 當 性 可 言 。


讀 者 應 可 留 意 到 , 我 的 論 證 是 直 接 訴 諸 於 個 體 的 福 祉 , 而 不 是 抽 象 的 集 體 利 益 或 社 會 總 體 後 果 。 我 的 思 路 是 : 我 們 每 個 人 都 渴 望 過 上 好 的 生 活 , 好 的 生 活 需 要 一 些 重 要 的 條 件 , 這 些 條 件 的 實 現 需 要 一 個 自 由 的 環 境 , 而 這 個 環 境 必 須 由 政 治 制 度 來 保 障 。 自 由 之 必 要 和 重 要 , 直 接 植 根 於 我 們 當 下 每 個 人 渴 望 活 得 好 的 欲 望 。 基 於 此 , 我 們 可 以 進 一 步 認 為 , 在 制 度 上 爭 取 和 捍 衛 人 的 思 想 言 論 自 由 , 理 應 是 所 有 思 想 派 別 共 守 的 底 線 。 當 我 們 去 判 斷 及 評 價 中 國 不 同 的 政 治 理 論 時 , 我 們 可 以 直 接 問 一 個 問 題 : 思 想 言 論 自 由 在 這 些 理 論 中 有 什 麼 位 置 ? 其 建 構 的 理 想 社 會 , 能 否 充 分 保 障 公 民 平 等 地 享 有 思 想 、 言 論 、 出 版 及 新 聞 自 由 的 權 利 ? 這 個 問 題 絕 非 可 有 可 無 , 而 是 每 個 公 民 基 於 自 身 利 益 的 大 哉 問 , 也 是 不 同 理 論 的 試 金 石 。


問 題 一 旦 提 出 , 讀 者 或 會 發 覺 , 今 天 中 國 形 形 色 色 的 國 家 主 義 、 民 族 主 義 、 威 權 主 義 乃 至 政 治 保 守 主 義 等 宏 大 理 論 , 往 往 不 重 視 個 體 的 自 由 和 權 利 , 遑 論 將 其 放 在 制 度 設 計 的 首 要 位 置 。 我 估 計 其 中 一 個 重 要 的 原 因 , 是 這 些 理 論 往 往 預 設 了 一 種 集 體 主 義 式 的 立 場 : 國 家 是 一 整 體 , 有 其 獨 立 於 個 體 的 意 志 和 目 標 。 在 實 現 其 意 志 和 目 標 的 過 程 中 , 個 體 僅 是 國 家 的 工 具 和 手 段 。 一 旦 個 人 自 由 被 認 為 妨 礙 了 國 家 利 益 , 前 者 便 必 須 被 限 制 甚 至 被 犧 牲 。 在 這 種 政 治 想 像 中 , 個 體 不 僅 沒 有 任 何 獨 立 自 足 的 道 德 地 位 , 而 且 必 須 從 屬 於 一 個 建 構 出 來 的 政 治 大 我 。 要 讓 自 由 在 中 國 生 根 , 我 們 必 須 打 破 這 種 想 像 。 我 們 應 該 學 會 接 受 : 國 家 是 由 一 個 一 個 真 實 的 個 體 組 成 ; 每 一 個 體 都 有 受 到 國 家 公 正 對 待 的 權 利 ; 在 不 影 響 他 人 同 樣 權 利 的 前 提 下 , 每 一 個 體 的 基 本 自 由 都 應 受 到 國 家 的 尊 重 和 保 護 。


讀 者 或 又 會 問 , 既 然 自 由 如 此 重 要 , 為 什 麼 社 會 上 卻 有 那 麼 多 人 不 懂 得 珍 惜 , 不 僅 不 珍 惜 , 還 要 嘲 笑 那 些 努 力 為 所 有 人 爭 取 自 由 的 人 , 甚 至 支 持 政 府 各 種 壓 制 自 由 的 行 為 ? 好 問 題 。 原 因 有 許 多 。 但 我 想 最 根 本 的 一 點 , 是 這 些 人 沒 有 充 分 意 識 到 自 己 是 或 可 以 是 獨 立 自 主 的 自 由 人 , 並 視 這 個 身 分 為 生 命 的 重 中 之 重 , 蓋 這 種 自 由 意 識 並 非 自 有 永 有 , 而 必 須 是 個 體 在 經 受 種 種 壓 迫 束 縛 的 痛 定 思 痛 中 , 在 參 與 公 共 事 務 的 充 權 實 踐 中 , 在 一 次 又 一 次 生 命 的 慎 重 選 擇 中 , 逐 步 發 展 起 來 。 就 此 而 言 , 追 求 自 由 , 不 僅 是 在 追 求 一 種 制 度 , 也 是 在 經 歷 一 種 覺 醒 , 更 是 在 構 建 一 種 自 由 人 的 主 體 意 識 。 當 這 種 意 識 遍 地 開 花 , 自 由 自 會 如 風 如 水 如 空 氣 般 在 大 地 流 淌 。


文 / 周 保 松 ( 香 港 中 文 大 學 )

梁國雄: 自首不如自強




耀廷兄大鑒﹕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聽說你不久就會率眾向警方自首。看來,由你等烹飪的「和平佔中」盛宴,將隨三子洗手而席終人散,自然,樹若靜而風不息,佔領區依然健在,雨傘運動並未落幕,只是星移物換,另有一番風景而已。

毋須說,由九二八抗爭孕育的雨傘運動蠭起,氣勢磅礡,萬眾一心,確是超乎想像,能堅持八周至今,與老兄當初設想實在相去太遠,原先以為佔中者雲集抗命,和平任由警方拘捕,過程大約一兩天而已,又怎會料到「遍地開花」,令鎮壓者無所適從,甚至使佔領群眾亦大感意外?所以,自首一途,於你等實在情非得已,理所固然。我想,你大概以為啟蒙目的已達,癱瘓效果汨然,離場以示區隔,該是適當時候。尤其今時法院已應命頒布禁制令,讓政府乘隙而入,把政治鎮壓披上法治公正的面紗,法律學者如你者,頓時陷於悖論兩難,亦應是自首逼在眉睫的原因吧!

相信你會記得,當年馬丁路德金牧師到美國南部從事民權運動,挑戰種族隔離苛政,爭取黑人投票權,亦曾因公民抗命,不惜藐視法庭禁令而入獄!眼前,「國務院白皮書」的幽靈已在法院徘徊,權者濫用司法程序申請禁令,玩弄強權政治以打壓異己,已非純然隱憂。「白皮書」聲稱司法機關是政府的一部分,今日聽來,實在令人心寒齒冷!其實,根據你鼓吹的「公民抗命」五項原則,現時佔領行動依然遵行不悖。其一,是針對不公義的人大常委831決定;其二,它是反對真篩選、假普選,迫不得已的最後手段;其三,目的明確,事前公開宣揚;其四,行事和平、不涉暴力;其五,行事者願意承擔後果,毋懼刑責。相反,壓逼者卻無所不用其極,甚至縱容黑幫暴力對付民眾,屢敗屢戰,合法與非法打壓交相襲用,不停造謠抹黑,軟硬棍子齊施,依然不能嚇退佔領義舉,充分反映抗命者無懼無畏,證明群眾由充權而迸發的異彩!
 
猶記老兄與我初逢於小弟辦公室「論道」,早就明白即使我等堅持和平非暴力原則,亦不能令抗命運動全無暴力,只能以此暴露當權者的暴力本質,就是包裹在法治下的軟暴力受挫,終將施行十目所示的硬暴力!這正是為何雞蛋不畏高牆的根本原因!


寫到這裏,一段往事亦悠於浮入筆端。老兄之所以決志發動「和平佔中」運動,其實亦與小弟受警力欺凌有關。二一三年元旦,我於大遊行星散後與數百群眾繼續示威,欲到禮賓府要求梁振英下台,被警方無理阻撓被困於中環街頭,最後只剩我一人遭數百警員圍困街心,最終竟被無理拘捕。警權囂張,由於政權跋扈,人權沒落,緣於普選遲來。遂令老兄發憤啟動「佔中」,今日花開結果,群眾當仁不讓,成就舉世矚目的雨傘運動,老兄此刻離佔領區,而就自首之途,豈非浪費前功?若說佔領運動已師老兵疲,則此刻沉著應付,共赴難關,更是重中之重!
 
由此,
我亦不能不為本地之中產階級及知識菁英悲。平日無事,風平浪靜,此輩不少人均會善頌善禱,希望對話能令當權者向善,令普選制度安然到臨,殊不知沒有抗爭,哪來改變的質璞至理?對奮起吶喊之聲音,視為庶民無知之吵鬧,將敢於抗命之義舉,斥為鹵莽乖張之愚行,當日老兄提倡「和平佔中」,就是要喚醒這群敝帚自珍之輩,用犧牲精神感召芸芸行動侏儒。雨傘運動拔地而起,民眾群力衝破樊籬,讓人們看到希望曙光,此輩不禁目定口呆,恍受雷擊不期然表示支持。然而,到運動備受打壓,膠著不前,則此舉又會隨當權者之攻訐而華麗轉身,恢復歧視民眾的積習劣性。今日的所謂「民意逆轉」之論調甚囂塵上,此輩閒言閒語,助紂為虐,著實提供不少彈藥!
 
至於基層,亦有不少人為建制派宣傳所惑,以「阻人搵食,猶如殺人父母」斥責雨傘佔領運動。例如先前不久一個由工聯會發動的聲討佔領大會,一位電車工人上
台發言,聲淚俱下控訴佔領行動阻街,令資方削減其加班工作,令其生計受損。看在眼裏,不覺是非顛倒,更想起魯迅先生「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名言。一個勞工,竟要依賴加班補水,長期超時勞動,始可餬口養家。工會不自責爭取不力,有負工會使命,反而以此為賣點,痛詆佔領運動罔顧民生,不恤民困,簡直恬不知恥,唾面自乾!殊不知小圈子選舉藏污納垢,官商勾結,正是香港工人搵極唔夠食的關鍵!
 
「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絕對腐敗」,雨傘運動佔據街道,就是要爭取公義、實行普選,改變專制腐敗帶來的社會災難!

 
戴老兄,佔領行動走向民間乃是不由之路,集體抗命,辭職公投,就是運動當前轉向民眾、感召民眾之關鍵所在!

 
開花結果,自然不忘墾丁功勞,自首,不如自強,離異,不如聚義!

 
一九二八年,甘地率眾到海邊採鹽,實行公民抗命,抗議英國殖民地政權專賣食鹽,於軍警環伺下面對茫茫大海,他不禁說道:「要麼成功,否則葬身大海」。今日我輩面臨「逆境」,又豈非小菜一碟?

 
戴兄,愚者如我,恐或亦有一得,打攪了!



謹祝工作順利 

長毛頓首 

一四年十一月十五日

圍牆倒下﹕如果歷史有「如果」



__陳婉容



1989年11月9日晚上,東德政府宣布取消外遊限制後,大批東德民眾爬上柏林地標勃蘭登堡門的圍牆。  (路透社)

每次想起共產東德,總想起一齣叫「快樂的謊言」 Goodbye, Lenin!)的電影。電影背景是八十年代末,柏林圍牆倒下之前的東德,片中主角艾歷的母親是個社會主義信徒,終身奉獻給黨和黨的偉大事業。一九八九年十 一月八日,柏林圍牆倒下的前一天,一場急病令她昏迷不醒,八個月後一覺醒來,世界已經天翻地覆,東德的社會主義被宣判死亡。孝順仔艾歷為了母親的健康,千 方百計「重塑」東德,由「自家製」社會主義品牌食物到找母親教過的學生來唱革命歌曲,細微得無孔不入。但大門既已打開,又如何阻擋得住資本主義和自由市場 的腳步?一張可口可樂巨型橫幅在家中對面大樓的天台驕傲地展開,母親終究發現社會主義已無力挽狂瀾。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她此時方知一覺醒來,半生信 念已成無法撿拾的一地零碎。

一九八九年風雨飄搖,有許多人的理想在這個動盪年頭破滅,但更多的是冷戰面臨終結,世界終於復歸一體的歌舞昇 平。中國天安門廣場、東德亞歷山大廣場、捷克瓦茨拉夫廣場相繼被自由的呼聲淹沒,最後東西方廣場的命運截然不同,原因當然跟其各自的政治脈絡有關。然而從 現今的世界理解二十五年前的歷史,容易叫人太輕率地斷言當日有人錯判形勢,被歷史與當權者的暴虐和意志打垮;或將柏林圍牆倒下,歸因於當時東德早呈敗象, 共產陣營已是強弩之末,只待一個導火線就會令政權相繼崩塌。

歷史有太多偶然與不可知

矛盾的是,歷史最容不下如果,但卻又蘊藏 了太多只能還原作「如果」的偶然與不可知。如果當晚東德發言人沙波斯基(Gunter Schabowski)在東德政府放寬國民旅遊限制的記者會上,沒有因為一時情急口誤,而令東德民眾相信他們終於可以自由出入東西德,從而在圍牆附近聚集 要求衛兵開閘;如果天安門開槍鎮壓的血腥恐怖不曾震動世界,而東德政府因而果斷地在萊比錫大示威驅散群眾,令十一月九日民眾不敢攀越圍牆,歷史會否走往另 一個方向?研究冷戰史的學者、普立茲獎得主Anne Applebaum就柏林圍牆倒下二十五周年為文,寫及更多偶然——當年西方不少國家領袖如戴卓爾夫人和法國總統密特朗(Francois Mitterrand),其實都對兩德統一抱懷疑態度。如果彼時的西德總理科爾(Helmut Kohl )沒有那麼堅定的政治決心,在柏林圍牆甫倒下,立刻向從東德湧入西德的德國人發放「welcome money」,避免了可能的暴力衝突;在一九九年又跟戈爾巴喬夫周旋,要求蘇軍從德國撤出,容許德國正式擺脫戰後四個戰勝國的制約,成為獨立統一的國 家,歷史未必不會改寫。科爾晚年捲入政治獻金醜聞,令世人對他評價不一;但沒有科爾的決心,或許也沒有今日的德國。而如果在蘇聯,逼使戈爾巴喬夫下台的政 變發生在東西德統一之前,肯定也會令德國重新統一這場標誌着冷戰結束的歷史大事徒添變數。

歷史終結論未被印證

政治學者福山 Francis Fukuyama)的歷史終結論,在那個資本主義和自由市場取得壓倒性勝利的時代,呼應了許多西方世界領袖認為資本主義和自由市場理應立於一尊的論述,例 如戴卓爾夫人的「There is no alternative.」。福山認為馬克思同是歷史終結論者(雖然這個觀點甚有爭議),只是他認為歷史的最終方向不是馬克思的階級革命,而是自由與民 主。在那個共產政權相繼倒下,世界似乎前仆後繼地奔向自由,各前社會主義國家以各種「震盪療法」(shock therapy)一頭栽進資本陣營的年代,民主自由似乎真的是人類歷史由低往高走的目的地。這種爆炸性的理論在最歷史中最適合的時候出台,成為了新保守主 義的基石。

民主自由路尚要攀越高牆

然而往後二十多年的歷史,明顯證明福山的歷史終結,說得太早——由英美領頭的新保守主義帶 來了更多單邊外交、極端主義、戰爭與恐怖活動,還有近年在歐洲逐漸抬頭的排外意識;不受干預的自由市場帶來了數次幾乎把世界捲入一九二九年大蕭條式經濟衰 退的金融危機,包括一九九七年亞洲金融風暴以及二○○八年次按危機引起的金融業連鎖倒閉。許多國家明顯沒有走在通往民主自由的路上,而且那些國家在國際社 會形成了一股新的,不能輕視的力量——例如今日的中國與俄羅斯。歷史明顯沒有終結,烏托邦沒有到來,當年前仆後繼地奔往人類之解放的力量,還需要後人延續 下去。當年柏林圍牆倒下,東德人民或用鏟子,或用自己的雙手,去推倒那堵將他們跟世界隔絕的,象徵四十年苦難與匱乏的高牆,追尋自由的意志教人動容。不時 想起最後一個死於東德圍牆衛兵槍下的青年Chris Gueffroy——如果他願意再等半年,就不必白白犧牲。然而歷史沒有如果,立於二十五年後的今天,唯一能夠改變的,是我們身處的,當年東德圍牆外的 「自由世界」。世上沒有烏托邦,資本主義陣營顯然不是苦難過後的彼岸。當年西方社會的民主自由,回應不了世界的各種問題,於是仍有人抗爭,仍有人不住尋找 解決的辦法,仍然有一堵又一堵的高牆,需要人們攀越。

堅持吶喊中成就轉變

書寫之時,正值學聯同學上京,期望面見掌握香港政治 權力,能夠改變香港歷史的人。在佔領期間香港與中央政府的態度看來,成功機會,微乎其微。當年共產專制政權被推翻,與歷史上所有進步一樣,建基於重重複複 的錯誤﹑失敗與重整。二十五年後,但願我們懂得把路鋪好,再等待一些偶然;大概抗爭的路就是擊敗了又重新站起,往復開來,堅持吶喊,才能在那堵牆的一些錯 誤,一些過失,一些軟弱之間,成就歷史轉變。

雞 蛋 列 傳 ﹕ 建 築 就 是 政 治

簡 介 《 梁 思 成 與 他 的 時 代 》
文 / 謝 鳴 謙




朱 濤 是 香 港 大 學 的 建 築 系 助 理 教 授 , 在 讀 完 建 築 家 梁 思 成 及 其 同 代 人 的 檢 查 文 章 後 , 他 認 為 中 國 建 築 界 於 50 年 代 的 多 次 轉 向 , 可 統 稱 為 一 場 「 新 中 國 建 築 運 動 」 , 他 甚 至 大 膽 斷 言 , 說 這 場 建 築 運 動 就 是 由 一 篇 篇 檢 查 文 章 展 開 。 迫 於 政 治 壓 力 , 這 些 建 築 師 要 不 斷 否 定 自 己 , 撰 寫 的 文 章 亦 往 往 言 不 由 衷 , 但 至 少 在 「 反 右 」 之 前 , 他 們 始 終 設 法 在 夾 縫 中 尋 找 出 路 。 在 「 新 中 國 建 築 運 動 」 中 , 梁 思 成 先 是 新 理 論 的 倡 導 者 , 繼 而 被 列 為 批 判 對 象 , 最 終 在 「 反 右 」 期 間 向 政 權 屈 服 , 化 作 國 家 機 器 裏 的 一 顆 小 螺 絲 。 但 朱 濤 認 為 , 若 想 了 解 梁 思 成 在 50 年 代 的 遭 遇 , 就 需 先 認 識 他 在 30 至 40 年 代 的 發 展 和 貢 獻 。 

重 構 建 築 史 推 現 代 轉 向 

概 括 而 言 , 梁 思 成 自 1931 年 起 , 花 了 十 多 年 時 間 走 訪 華 北 、 中 原 一 帶 , 為 旅 途 上 的 古 建 築 作 田 野 調 查 , 然 後 利 用 這 些 一 手 資 料 , 分 別 於 1944 及 1946 年 完 成 《 中 國 建 築 史 》 和 《 圖 像 中 國 建 築 史 》 兩 本 里 程 碑 式 的 著 作 。 不 過 , 現 在 有 不 少 學 者 指 出 , 梁 思 成 的 研 究 成 果 還 是 有 其 局 限 。 例 如 他 的 調 查 對 象 僅 限 於 北 方 的 「 官 式 建 築 」 ( 如 宮 殿 廟 宇 ) , 卻 忽 略 了 其 他 地 區 的 民 間 建 築 。 但 朱 濤 分 析 , 他 之 所 以 採 用 這 種 研 究 方 法 , 是 因 為 在 重 構 歷 史 之 外 , 另 有 更 大 懷 抱 — — 梁 思 成 想 藉 此 推 動 中 國 建 築 的 現 代 轉 向 。 

早 在 十 九 世 紀 末 , 西 方 已 有 學 者 將 中 國 和 日 本 的 建 築 藝 術 貶 為 只 重 裝 飾 的 雕 蟲 小 技 , 為 了 推 翻 這 種 成 見 , 日 本 學 者 伊 東 忠 太 立 志 追 溯 日 本 建 築 的 本 源 。 然 而 , 他 亦 知 道 日 本 建 築 始 終 衍 生 自 中 國 的 建 築 體 系 , 於 是 也 用 了 不 少 時 間 考 察 中 國 的 古 建 築 , 後 來 終 在 1925 年 完 成 《 支 那 建 築 史 》 。 數 年 後 , 梁 思 成 從 美 國 學 成 歸 來 , 就 是 借 鑑 了 這 本 書 來 作 研 究 起 點 。 

當 然 , 梁 思 成 不 是 將 日 本 學 者 的 成 果 照 搬 硬 套 , 而 是 用 了 另 一 種 角 度 , 以 源 自 法 國 的 「 結 構 理 性 主 義 」 來 整 理 中 國 的 建 築 史 。 所 謂 「 結 構 理 性 主 義 」 , 就 是 「 強 調 合 理 結 構 對 建 築 形 式 的 決 定 性 , 提 倡 美 學 與 結 構 的 高 度 統 一 」 , 換 句 話 說 , 要 判 斷 一 座 歷 史 建 築 物 是 否 成 功 , 不 光 要 看 它 的 外 觀 , 還 得 看 它 的 結 構 是 否 實 用 堅 固 。 梁 思 成 甚 至 認 為 , 一 座 古 代 建 築 的 成 敗 , 就 取 決 於 它 的 斗 拱 ( 柱 和 簷 之 間 的 關 節 ) 是 否 造 得 實 用 美 觀 。 

專 研 「 官 式 建 築 」 成 就 

於 是 , 我 們 可 以 解 釋 為 什 麼 梁 思 成 的 研 究 對 象 只 限 於 「 北 方 官 式 建 築 」 了 。 他 的 想 法 是 , 在 中 國 眾 多 類 型 的 建 築 之 中 , 要 數 「 北 方 官 式 建 築 」 的 成 就 最 高 , 如 能 把 它 們 歷 代 的 結 構 ( 包 括 屋 頂 、 斗 拱 、 台 基 ) 弄 清 楚 , 就 可 以 將 這 種 結 構 轉 化 , 用 來 建 造 現 代 建 築 物 。 再 者 , 「 北 方 官 式 建 築 」 在 歷 史 上 展 示 出 一 條 極 清 晰 的 變 化 軌 , 若 只 專 注 這 類 建 築 , 即 可 輕 易 地 建 構 一 個 異 常 完 整 的 建 築 體 系 。 又 如 上 述 , 當 時 的 西 方 學 者 一 直 不 太 看 得 起 中 國 的 建 築 , 梁 思 成 急 於 完 成 《 中 國 建 築 史 》 , 亦 是 為 中 國 建 築 「 平 反 」 。 別 忘 記 , 40 年 代 的 中 國 正 處 於 陷 落 邊 緣 , 很 多 知 識 分 子 都 是 汲 汲 於 振 興 中 華 文 化 的 民 族 主 義 者 , 其 中 就 包 括 了 梁 思 成 。 

我 們 可 以 想 像 , 若 梁 思 成 接 下 來 有 更 多 時 間 修 訂 《 中 國 建 築 史 》 , 這 本 專 著 應 會 更 豐 富 完 備 , 不 過 可 惜 的 是 , 中 共 建 國 了 。 解 放 之 初 , 梁 思 成 對 新 中 國 仍 有 期 望 。 據 他 的 一 位 學 生 憶 述 , 他 於 1948 年 「 早 已 拜 讀 了 毛 主 席 寫 的 《 新 民 主 主 義 論 》 , 對 『 科 學 的 、 大 眾 的 、 民 族 的 』 三 點 總 結 感 受 極 深 … … 梁 師 特 別 強 調 了 『 民 族 的 』 這 三 個 字 。 」 梁 思 成 花 上 二 十 年 工 夫 研 究 古 建 築 , 不 就 是 為 了 發 揚 中 華 「 民 族 」 的 建 築 文 化 嗎 ? 但 是 , 他 沒 有 料 到 , 中 共 對 「 民 族 」 這 兩 個 字 的 理 解 和 他 不 盡 相 同 。 

於 30 年 代 末 , 史 大 林 針 對 建 築 藝 術 提 出 了 「 民 族 的 形 式 , 社 會 主 義 的 內 容 」 口 號 , 於 是 中 共 也 要 緊 跟 蘇 聯 「 老 大 哥 」 , 指 示 建 築 師 依 令 行 事 。 不 過 , 當 時 根 本 沒 人 知 道 這 句 口 號 在 說 什 麼 。 經 過 蘇 聯 專 家 的 解 釋 , 中 國 建 築 師 明 白 了 , 原 來 只 要 在 外 觀 上 加 一 點 傳 統 的 民 族 裝 飾 就 可 以 輕 鬆 過 關 。 想 通 了 的 梁 思 成 隨 後 在 會 議 上 發 表 「 文 法 — 詞 彙 論 」 和 「 可 譯 論 」 , 認 為 這 是 一 套 可 行 辦 法 。 


掌 權 人 替 換 理 論 被 批 

很 粗 略 地 說 , 每 個 民 族 的 建 築 都 用 一 套 固 有 的 「 文 法 」 來 連 接 不 同 「 辭 彙 」 ( 建 築 構 件 ) , 而 這 些 「 辭 彙 」 都 能 在 中 國 找 到 相 應 的 代 替 品 ( 例 如 意 大 利 教 堂 的 dome , 可 與 中 國 祈 年 殿 的 圓 頂 相 對 ) 。 假 如 我 們 將 一 座 外 國 建 築 物 的 「 辭 彙 」 置 換 , 就 可 以 將 它 「 翻 譯 」 為 一 座 帶 「 民 族 形 式 」 的 中 國 建 築 物 了 。 那 麼 , 中 國 建 築 師 應 該 用 何 種 建 築 「 文 法 」 呢 ? 梁 思 成 看 到 蘇 聯 用 上 西 方 古 典 「 文 法 」 來 組 織 俄 羅 斯 的 「 辭 彙 」 ( 如 尖 頂 和 鐘 塔 ) , 因 此 他 亦 步 亦 趨 , 也 提 倡 用 西 方 古 典 「 文 法 」 來 組 織 中 國 的 傳 統 「 辭 彙 」 。 梁 思 成 覺 得 這 套 方 法 萬 無 一 失 , 所 以 在 1953 至 1954 年 主 持 「 北 京 都 市 計 劃 委 員 會 」 的 時 候 , 要 求 所 有 圖 則 都 必 須 配 備 「 民 族 形 式 」 的 「 辭 彙 」 , 如 台 基 、 屋 身 和 「 大 屋 頂 」 。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 梁 思 成 這 套 理 論 根 本 和 他 的 「 結 構 理 性 主 義 」 南 轅 北 轍 : 前 者 只 重 外 觀 , 後 者 卻 兼 顧 結 構 。 他 內 心 的 苦 悶 和 掙 扎 , 可 想 而 知 。 

令 人 措 手 不 及 的 是 , 在 史 大 林 去 世 之 後 , 中 共 的 指 令 又 於 一 夜 之 間 徹 底 改 變 。 剛 掌 權 的 赫 魯 曉 夫 為 了 鞏 固 地 位 , 第 一 步 是 先 否 定 史 大 林 定 下 的 建 築 政 策 。 他 在 會 上 發 言 , 批 評 建 築 師 常 為 建 築 物 附 加 大 量 裝 飾 物 , 說 這 樣 不 但 浪 費 金 錢 , 還 忽 略 了 建 築 內 部 的 舒 適 。 這 次 會 議 , 中 共 亦 有 派 員 出 席 , 而 當 赫 魯 曉 夫 的 演 講 內 容 傳 回 中 國 , 梁 思 成 也 因 此 遭 殃 了 。 此 外 , 為 了 北 京 古 城 的 規 劃 問 題 , 毛 澤 東 早 視 梁 思 成 為 眼 中 釘 。 1955 年 , 毛 澤 東 說 : 「 大 屋 頂 有 什 麼 好 , 道 士 的 帽 子 與 殼 子 」 , 「 既 費 錢 又 不 好 看 」 。 同 年 , 中 共 展 開 批 梁 運 動 , 批 評 他 「 脫 離 建 築 物 的 適 用 和 經 濟 的 原 則 , 只 注 意 或 過 多 地 追 求 外 形 的 『 美 觀 』 和 豪 華 的 裝 飾 」 , 並 在 「 『 民 族 形 式 』 的 掩 蓋 下 走 向 了 復 古 主 義 的 道 路 」 。 同 時 間 , 梁 思 成 亦 遭 人 翻 舊 帳 , 被 批 評 當 年 的 著 作 《 中 國 建 築 史 》 一 直 在 套 用 「 唯 心 主 義 史 觀 」 。 總 而 言 之 , 經 過 一 輪 狂 轟 濫 炸 , 梁 思 成 徹 底 失 去 自 信 。 他 於 1956 年 寫 下 題 為 〈 我 要 把 我 的 一 切 獻 給 黨 的 事 業 〉 的 文 章 , 宣 告 「 我 永 遠 一 步 也 不 再 離 開 我 們 的 黨 」 。 

批 評 中 共 至 「 幫 黨 出 聲 」 

不 過 , 中 共 沒 有 讓 梁 思 成 休 養 生 息 , 於 1957 年 , 毛 澤 東 又 發 動 了 更 厲 害 的 「 反 右 」 。 我 們 知 道 , 在 此 之 前 , 毛 澤 東 大 力 宣 傳 「 百 家 爭 鳴 」 , 鼓 勵 知 識 分 子 暢 所 欲 言 。 這 時 梁 思 成 也 不 甘 後 人 , 放 言 批 評 中 共 。 例 如 他 說 共 產 黨 不 懂 建 築 , 希 望 它 「 不 要 像 過 去 那 樣 自 己 不 懂 而 又 用 行 政 命 令 決 定 一 切 」 , 又 抱 怨 中 共 用 「 復 古 主 義 」 來 批 評 他 實 在 是 太 籠 統 和 武 斷 。 討 論 到 北 京 城 牆 的 存 廢 , 梁 認 為 城 牆 「 是 獨 一 無 二 的 無 價 之 寶 」 , 中 共 不 應 「 一 味 地 以 卸 掉 包 袱 為 快 」 。 

及 至 1957 年 6 月 8 日 , 《 人 民 日 報 》 刊 登 頭 版 社 論 〈 這 是 為 什 麼 ? 〉 , 昭 示 這 一 切 都 不 過 是 引 蛇 出 洞 的 「 陽 謀 」 。 在 同 一 張 報 紙 的 第 二 版 , 在 高 層 策 劃 之 下 , 梁 思 成 發 表 了 〈 整 風 一 個 月 的 體 會 〉 。 在 文 章 中 , 他 承 認 對 黨 是 有 很 多 不 滿 的 , 「 尤 其 不 滿 黨 在 許 多 措 施 中 獨 斷 專 行 」 , 但 黨 能 夠 「 虛 懷 若 谷 」 、 「 過 則 勿 憚 改 」 , 證 明 中 共 是 一 個 「 最 偉 大 可 愛 的 黨 」 , 他 決 心 「 把 一 切 獻 給 黨 」 。 該 文 被 許 為 「 知 識 分 子 第 一 篇 反 右 文 章 」 , 梁 思 成 亦 從 此 很 悲 哀 地 淪 為 「 幫 黨 出 聲 」 的 應 聲 蟲 。 在 中 國 「 解 放 」 後 的 頭 八 年 , 梁 思 成 雖 然 不 斷 跟 隨 中 共 的 政 策 急 劇 扭 轉 , 但 他 始 終 是 在 為 新 中 國 的 建 設 而 努 力 , 直 至 「 反 右 」 , 他 終 於 放 棄 了 , 從 此 低 頭 過 活 , 以 為 可 以 安 度 餘 生 。 不 過 可 悲 的 是 , 他 依 舊 逃 不 過 「 文 革 」 , 最 後 於 1972 年 在 批 鬥 聲 中 因 病 去 世 。 

「 十 大 工 程 」 現 被 批 建 築 主 義 

同 樣 低 頭 過 活 的 還 有 一 整 代 中 國 建 築 師 。 到 了 「 大 躍 進 」 , 北 京 的 「 國 慶 十 大 工 程 」 陸 續 落 成 , 這 些 建 築 師 再 一 次 確 認 : 中 共 根 本 就 沒 有 什 麼 「 社 會 主 義 建 築 美 學 」 。 他 們 揉 揉 雙 眼 , 看 見 這 些 所 謂 「 十 大 工 程 」 的 風 格 駁 雜 紛 陳 , 一 切 被 批 判 過 的 主 義 和 形 式 都 運 用 上 了 。 例 如 人 民 大 會 堂 是 「 西 方 新 古 典 主 義 」 , 華 僑 飯 店 是 「 現 代 主 義 」 , 北 京 火 車 站 加 了 個 「 民 族 形 式 大 屋 頂 」 , 人 民 軍 事 博 物 館 卻 是 用 史 大 林 的 「 社 會 主 義 現 實 主 義 」 。 如 此 亂 象 , 可 用 一 句 話 概 括 : 以 毛 澤 東 為 首 的 中 共 根 本 不 懂 建 築 , 這 十 年 的 爭 辯 都 是 毫 無 意 義 的 廢 話 。 

六 十 年 過 去 , 我 們 回 顧 歷 史 , 就 會 很 自 然 地 想 起 習 近 平 主 席 了 。 上 個 月 習 大 大 主 持 「 文 藝 工 作 座 談 會 」 , 批 評 央 視 大 樓 「 奇 形 怪 狀 」 , 像 一 條 「 大 褲 衩 」 , 希 望 以 後 都 「 不 要 搞 奇 奇 怪 怪 的 建 築 」 。 據 說 不 少 大 陸 人 聞 言 後 歡 呼 , 說 習 大 大 果 然 是 有 品 味 的 。 但 另 有 一 些 人 , 對 此 言 論 不 表 恭 維 , 他 們 想 : 習 近 平 懂 建 築 麼 , 憑 什 麼 說 三 道 四 ? 若 建 築 師 每 次 都 要 揣 摸 上 意 , 還 談 何 創 新 ? 不 過 , 我 是 很 公 道 的 。 我 們 不 應 怪 習 大 大 , 根 據 現 行 邏 輯 , 習 主 席 也 是 人 , 可 用 「 個 人 名 義 」 胡 言 亂 語 。 在 梁 思 成 的 時 代 , 建 築 師 全 由 中 共 指 揮 , 那 麼 今 天 的 中 國 建 築 , 在 被 領 導 人 批 評 過 後 前 景 如 何 ? 我 們 還 要 拭 目 以 待 。 

2014年11月14日星期五

無崖:覆巢之下無完卵─從考評局中國語文科考試報告說起




每年11月最熱門的話題,肯定是死亡之卷──中文科的考試報告。不過,如果細看考試報告內容,卻發現所有考生問題如一,都是甚麼基礙知識薄弱,錯別字多,邏輯錯誤百出等。然後改善方法,永遠是多閱讀多思考等彷彿把上年的考試報告照抄一次,換換例子已可。
考評局的考試報告客觀嗎?對不起,作為老師,考評局的所謂報告,只是對考生傷口灑鹽,毫無積極意義;所謂的建議,完全是脱離現實的!

考試報告通常是列出考生常犯的毛病,然後指出學生平時思慮不周或缺少思考深度所致,基本上各卷皆如此。但這種一味把責任往學生推的語氣,其實是為考 生成績惡劣的元兇──教育制度和社會風氣等開脱,直接點說,那是一份擁護教育界權貴的工具!因為考生表現,折射出來的,其實是深遠而巨大的中文教育問題!

閱讀教學:有解構,無欣賞

現今中文課程,重視學生解構文章,指出作者的「立意」,「主旨」,然後再思考分析文章中不同的細節包括修辭,分段,引例,寫作手法等如何配合這個 「主旨」,彷彿文章一切都是為這是「主旨」服務。其實處處充滿著結構主義的影子。所謂結構主義,要透過事物表面的現象,尋求事物底層的關係,以期獲得放諸 四海而皆準的結構,操縱全局的系統與規則。
結構主義反映在中文科的閱讀教學中,就是堂上無休止的解構課文:「文章段旨是甚麼?」「段落層次如何劃分?」「文章刪去此段可否?」「文章應如何改 善?」「文章想說甚麼?」「文章道理有沒有矛盾?」等等。一味解構課文,結果使原來可以盛載感情的中文科,一變成為沉悶的解構遊戲。連唯一欣賞文章的成 份,如文章抒發了甚麼感情,也要學生思考「是用甚麼手法去抒發的?」情感的引導,一向提高學生學習中文科動機的關鍵。但現今學生眼中,中文不過是解構分 析,全無感情可言(筆者見過有老師講解課文時,說到感動處,把自己相關經歷向學生分享,學生聽得津津有味,但科主任卻在睇堂報告中批評這與教學重點無關) ,了無新意,叫人如何有興趣讀下去?先在課上扼殺學生興趣,然後再叫學生在課堂以外,自行閱讀課外書?虧考評局還有面子說出來!

以結構主義分析課文,另一個壞處把創作的過程過份簡約化,認為所有文章都是先有一個「立意」,然後其餘的創作成份,都離不開這個「立意」這造成把 「文本」作了過多的解讀,而讓學者創造出許多並不存在的意義與結構。故此老師解構課文時,不時過份詮釋文本夾硬說服學生,直接後果是使學生認為中文科「吹 水唔抹咀」而最終迷失學習方向,故學生對中文科最多的評語,莫過於「唔知讀咩?」。例如每年考試局的中文閱讀理解,問題都十分奇離,本年考核的< 九味>,所謂的第九味,連文章原作者也答不出!可見過份詮釋的文本解讀,絕不是學習中文之道。

單元教學:掛一漏萬,割裂知識

結構主義為中文科呈獻的另一樣荒謬的是所謂的單元教學。單元教學是現今中文科最常見的教學安排。

單元教學是指先定立單元重點,然後找相關的課文教授有關單元重點。一般處理手法是(以下以記敘單元為例) 。首先,先指出記敘單元的重點如順敘法,插敘法的定義,好處。接著,輔以範文導讀如<爸爸的花兒落了><背影>等,並只就文章 中與單元重點有關的部分如記敘手法詳講,看看這些文章如何運用這些技巧手法。跟著再給予類近的文章予學生進行閱讀訓練,使他們的知識能遷移到其他同類課文 上。最後,著學生以同樣技巧,完成作文。

以上鋪排的荒謬之處在於令學生以為學習那些寫作手法比學習文章本身更重要。結果閱讀文章時,學習核心只圍繞著那些支離破碎的文章技法,卻沒有好好仔 細欣賞一整篇文章。例如<背影>一文,其實可以是抒情,可以是記敘,也可以是人物描寫,夾硬置此文在記敘單元,然後集中教記敘,那其實未完全 讀懂<背影>一文。漸漸地,文章在教學上,只不過是文章寫作手法的附庸那叫學生如何重視精讀課文?反正在這個教學設計下,寫作手法才是重 點,學生認為只要學好寫作手法,已任務完成,誰會蠢得篇篇文章都細細閱讀?故此不少前線中文科老師也屢次指出現今學生不重視所教課文,原因正在於此。

另外,既然所有文章都是先學好技法,再思考在作文中如何運用這些手法,甚至有不少作文,老師要指定學生使用該單元所教的手法寫作。那文章創作,已經完全不是抒情達意,而是按既定的公式技法而做的八股文!考評局把作文「千篇一律」的責任歸咎於學生,可說是不知羞恥之至。

斬斷文化,毫無邏輯

語言盛載文化,學習語言同時學習文化,在語文學習上,是常識。以上單元教學式設計,規範了課文能涉及的廣度和深度,記敘單元的課文只教記敘,抒情單 元只教抒情,結果每篇課文中中華文化的部分,都因為與單元學習重點無關而一一被割裂出來。甚至介紹作者生平也可說是與教學重點無關,結果中文學習在抽離數 千年文化底瘟下進行,考生以為「人沒有理想和咸魚沒分別」是古語,甚至連蘇軾是誰也不知,又何足怪?

更離譜的是,教育局以為凡是以中文作為媒介的文字,皆可作中國語文科教材,於是在選修單元中加入外國翻譯作品,科普作品等。試問,外國文學作品譯成 中文有何中國文化可言?科普文章又如何展現中國文化(當然,李約瑟,方以智,墨子有關科技知識的文章可作教材,但到底老師授課時,要不要連當中的光學知 識,中國科學史也一併教授?到底中文科會否成為另一個科學課?就很值得思考。) ?最為可笑的是,本應在課文中已學到的中國文化知識,現在新高中竟然被剝奪得要在選修單元中才有機會修讀。當考試局批評學生沒有人文思考,不具中國文化素 養時,為何不想想是誰令學生變成這樣的?

同一的輸入,同一的製造過程,卻要求不同的生產成果

考評局更無理的是批評考生無論在作文上,口語溝通上,都是發表一些人芸亦芸的觀點,沒有新意。更建議學生自行找不同的生活體驗,提升個人素養。這樣的批評,恕我直言,絕對配得上唐青儀的評語:「涼薄」,「冷血」,「無知」。

現今學生在教育制度下,無論是學習時間,學習模式,學習過程,學習成果,學習生活,都被牢牢控制著。以考試為主導的學習模式,逼迫學校師生以考試為 最終目的,結果高中生活淪為訓練考試機器的場所,在這種環境下,除了與考試有關的,都不可以學習。故此不少與考試無關的生活常識,學生當然唔會識,老師更 加唔會教,所以考評局批評學生「常識貧乏」是冷血的批評。

當然有人會說學生課餘時間,可以自行拓展視野。可是,空閒時間學生要面對的,是無止境的漫長補課,外加補習社的課程。除此以外,老師生怕學生在長假 期時玩到「心散」而故意給予大量功課,令佢地「冇時間玩」(這種思維在暑期作業中尤甚,各科給予大量功課,但9月回校卻全無跟進,頂多是對答案不講解,所 以學生普遍不重視。) !更甚者,連家長也參與壓逼,為學生的加入大量的課外活動。無論老師和家長,基本上對學生自主學習的能力毫無信任,故層層以不同方式擠壓其空閒。因此,學 生絕對沒有空間去體驗生活,思考人生。
語文是取材自生活,全港學生在高度統一的學習環境下,筆所寫,口所說,當然是大同小異。考評局居然要求學生在這非人的學習環境下「拓闊生活體驗」,更要學生有「新穎觀點」,簡直是無視現實,不負責任!其幼稚涼薄的程度可比惠帝「何不食肉靡」!

 總結

考評局每年的報告,總是以一高高在上的姿態,肆意批評最下層,受壓逼最深的學生,卻絲毫不提中文科課程上的缺陷,更時刻擁護荒謬的教育制度。若果真的為考生好,何不把精力放在批評教育制度上?須知道,不合理的中文課程,才是令學生中文水平低落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