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8月25日星期六

溫曉連:中港融合的陷阱



內地改革開放已三十多年,從電視畫面上,看到領導人大部分時間都穿起了西服,政府建築物都相當現代化了,但很無奈的告訴大家,整個官僚架構的核心思維模式,仍然停留在半世紀前的東西方冷戰時代,他們在處理香港問題時,推行政策時笑面迎人,但背後的動機,無可避免服膺於這套冷戰思維。

逐步把香港大陸化

簡單地說,中央領導層一直認為,東西方陣營,骨子裏仍然水火不容,大家都想眦滅對方制度。中南海極高層對香港事務的定調,固然視之為中國內政,但同時也放在這套全球政治權力格局中來考量。說到底,香港問題,其實跟台灣,甚至是新疆、西藏問題同一個脈絡,都是中國政府和西方已發展國家進行政治較量的前沿陣地。香港人必須要徹底了解這套所謂戰略思維,才能理解中央對港政策背後最根本的動機。

既然中央把香港問題放在新疆與西藏政策的同樣高度,那中央跟這地採取過的措施,大致應該如出一徹。

回歸初期,北京滿以為香港只是一個商業城市,七百萬人都是經濟動物,只要滿足上層財團,保持香港資本主義制度,就可以使香港人完全歸順,但到○三年,五十萬人走上街頭,向中央說不,那時候北京才恍然大悟,要讓香港人徹底回歸,跟內地順民一樣聽從黨的指揮,談何容易。

往後幾年,中央唯有起用前朝高官穩定人心,但暗地裏,對港政策已醞釀巨大改變。

中共要降服人民,最常用方法是利誘,○三年後開放自由行,開動國家機器,滿足香港人經濟上的需求,但九年過去,民心反而愈走愈遠,利誘方法宣告失效。

回歸之前,曾經聽過立場保守的親共派說過,萬一香港形勢失控,中央不外乎採取兩種極端措施,一是實行軍管,但這方法太過拙劣,長遠影響極壞,中央絕不會輕易採用,另一種方法,就是仿效處理新疆跟西藏問題一樣,用無窮無盡的人口優勢,去同化不肯歸順中央的族群,對新疆及西藏人來說,這就是漢化政策,大批漢人移居到新疆及西藏,先是控制經濟命脈,之後在人口比例上超越當地人,最後原住民變成少數。對香港人來說,這就是大陸化。

澳門早在回歸前,已成功大陸化,到今日,新移民可以說是澳門的主流群體,絕大部分地方社團組織,都已在親共派的掌管之下,這就是中央官員經常掛在嘴邊的「由愛國愛澳人士管理澳門」,就算現在推行雙普選,北京都大可以放心。

最近幾年,中央與香港特區政府打覑香港經濟長遠發展這個旗號,大談中港融合這個概念,深圳方面早已準備了前海這個地方,讓兩地專業人才可以自由做生意,到梁振英上台後,更計劃正式落實開放邊境禁區,讓內地人自由往來。

筆者未敢斷言,這些政策就是為了把香港大陸化。但客觀上,只要香港這道大閘開擧,內地人的實用主義,勢必畄淡香港人的核心價值,大陸化的效應就會隨即展開。

港人核心價值勢遭衝擊

以往內地人來港,大部分都對港英政府建立起來的制度趨之若鶩,但二十年來中國的經濟成就,令很多人都以為,中國模式才最適合中國發展需要,如果這時候讓大量內地人自由進出香港,短時間內必會衝擊香港原有的制度與文化,政府既有的運作機制,必然會為了跟內地接軌,逐步作出妥協,全面大陸化是必然的結果。

事實上,去年的區議會選舉,民間發現大量來歷不明選民,已令部分香港人警覺起來。過去兩三年,新聞自由不繼萎縮,公務員體系到了盡失民心邊緣,香港人唯一可仰望的,就是手中的選票,如果連公平的選舉制度亦都崩潰,香港前途絕對不堪設想。

香港人絕對沒有脫離母體的任何企圖,亦完全沒有這樣的條件。我們只是希望,香港這個細小的地方,可以繼續對中國的進步起到一點推動作用,如果在中國政府的改革事業還未成功之前,就急於把內地與香港同質化,這絕不是這個民族的福祉。

安裕周記:中國與日本



八月十五日之後我上日本報章網頁比以前密,一天幾次。《朝日新聞》網頁前陣子改版,翻來轉去比較麻煩,但作為日本自由派第一大報,《朝日新聞》是不能不讀的。《讀賣新聞》雖說親自民黨,倒也中立客觀,日銷一千萬,是世界銷量最大的報紙;網頁很方便,要找釣魚台新聞,翻到「國際」一欄便可,還有專集聯線,過去一兩個月的都有。最值得留意的是《產經新聞》,相對《朝日新聞》和《讀賣新聞》,它絕對是右翼立場,啟豐二號人員登上釣魚台後,《產經新聞》的報道和分析客觀上闡明了日本右派的想法。我讀了幾天日本傳媒的報道及分析,腦海湧出五個字:盧溝橋事變。

日本右翼分子的想法在新聞報道裏可以清晰看到,三句便可說明:一、這次登上釣魚台是不合法的;二、要是換了喬裝保釣人士的民兵該怎辦;三、因此要派出自衛隊到西南諸島駐守。那天讀了這些報道,當即恍然大悟,日本一些人對這次登島求之不得,終找到藉口把自衛隊派到釣魚台。這是千載一時出動自衛隊的機遇,上次是九十年代初波斯灣戰爭,當時是自民黨成員的小澤一郎衝進首相府找海部俊樹,要求立即派出自衛隊到中東,表面上是「實踐國際任務承諾」,實是找機會「必也正名乎」,讓日本擁有國際人格。當年海部俊樹峻拒小澤一郎,時移勢易,今天日本保守右翼當道,終於給他們抓到機會。

日本和平憲法第二章第九條是這樣寫的:「日本國民衷心謀求基於正義與秩序的國際和平,永遠放棄以國權發動的戰爭、武力威脅或武力行使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為達到前項目的,不保持陸海空軍及其他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權。」這就是說,日本永遠不得以戰爭解決國際爭端,也不能保有軍隊,所以日本的武裝部隊只能叫自衛隊而非軍隊。可是還有人鑽憲法條文空子,倘若日本是被動遇襲,就不存在「國權發動戰爭」,自衛隊就師出自衛有名了。

我去日本是八十年代,當時中日關係如膠似漆,經濟上中國大陸百廢待興,日本富甲一方,這種關係今天想起來頗為微妙,有一樣事說來令人莞爾中帶著點點無奈,那時日本傳媒很流行「日本人最喜愛的國家」民調,第一名不是美國便是法國,第三名幾乎每次都是「中國」。中共對日本這個鄰國是下過苦功,五六十年代與日本未有外交關係時已有地下外交。所謂地下外交,就是通過貿易代表處建立接觸點,美國和日本自民黨政府對此隻眼開隻眼閉。於是,以中共日本通廖承志以及日本政經名人高崎達之助為名的廖高辦事處成立,日本傳媒簡稱為「LT辦事處」,L是指LiaoChengzhi(廖承志),T是高崎(Takasaki)。日本人很厲害,看到在台灣的中華民國畢竟只是一個海島政權,遂而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與中共暗通款曲。六十年代社會黨與中共來往頻密,一九六○年,社會黨委員長淺沼稻次被右翼分子刺殺身亡。日本戰後六十年,主流政界人物因為與中共來往而被殺,淺沼稻次郎是第一人。那張淺沼稻次郎眼鏡半跌、手指著刺客山口矢二的照片至今仍然觸動人心,便是在最困難的日子,日本與中共之間仍有著不計較利益的友好關係。

一種複雜的情感

中國對日本別有一種複雜情感,甲午戰爭割地賠款,侵華戰爭南京大屠殺,百多年來中國似乎都對日本沒辦法。中共可以在一九六九年文革大亂年代與蘇聯在珍寶島狠幹一場,後來蘇聯從東歐調動精銳部隊到遠東,暗示以核武相向,中共發出全國疏散命令;中共建政後一年在朝鮮戰場與美軍惡戰,幾十萬精英命喪沙場,對蘇對美都不怕,唯獨是對日本無策。中共如此,蔣介石亦如此,反正看到日本就腿軟。有一種說法是日本只對強者屈服,美國用兩顆原子彈便讓日本臣服到今天。我不知這種說法是否講得通,不過,這卻應該如何解釋今天南韓和日本的硬碰硬——倘按「原子彈降日論」,南韓沒讓日本吃原子彈,朝鮮半島一九四五年前的五十年都是日本殖民地,仗沒有打過,南韓不可能會對日本硬骨頭起來了吧?事實當非如此。

「原子彈降日論」是代價高昂的驗定,一顆下去,生靈塗炭。其實,對日本能不能夠挺直腰板,在於孟子的一句話,「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人們要問,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投降後,從中華民國到中華人民共和國,誰曾經認真要日本改過自新。蔣介石的以德報怨是一種方法,但蔣在以德報卻日本侵華三千萬軍民傷亡的做法上,有要求日本徹底洗去軍國主義餘毒麼。雖然二戰甲級戰犯岸信介其後幡然大悟,當上首相並把蔣介石銅像在日本國內樹立到周圍都是以謝不殺之恩,可岸信介的追隨者照樣春秋二祭大搖大擺到靖國神社;蔣介石恩是有的,威則付之厥如。中共更不用說,一九七二年九月二十五日日本首相田中角榮訪華,當天晚上的國宴,田中角榮致詞說到侵華戰爭時輕描淡寫,「日中關係經歷了不幸的過程,日本給中國人民添了麻煩」。田中角榮用的字眼是「迷惑」,在日語裏,意思就像是我的孩子到你家玩,搞得一團亂就跑了,我走過來賠個罪。中共沒有當場斥責田中角榮,到了第二天會談,周恩來斥責田中角榮在國宴「添麻煩」講話,說這些字眼中國人民無法接受。

僅有的面責日本首相

這是僅有的一次,是僅有的一次當日本首相面斥責日本侵華。一九七二年九月,台日斷交,中共與日本關係騰飛,於兩國來說,好關係勝於沒關係,然而中日友好絕不可以用原則來做買賣。中日建交後,日本向中共實行日圓貸款,日本視之為兩國友好的反映,支持中共改革開放,中共則目為日本戰爭賠償。因此,在好長的一段時間,每期日圓貸款續簽,中共機關報《人民日報》不是沒有報道便是寥寥幾十字塞在不為意的角落。即便如此,這仍是日圓貸款,仍是日本的人情,有說不必如此食古不化,反正是日本人的錢,不花白不花,這就是日本看不起中國人的原因。南韓總統李明博登獨島一事仍在發酵,有道是李明博把個人的政治前途與日韓關係捆綁,後果包括日本減少購買南韓國債。這招可大可小,但南韓還是夾生吞下這顆苦藥丸。

我不相信日本是因為吃了原子彈變得凡事都向美國看,美國除了替日本寫了一部和平憲法、替日本建立民主制度、日本女性戰後有投票權,更重要是美國在處理對日本關係上,大原則與短暫利益絕不含糊重疊。一九九五年是二戰結束五十周年,美國郵政署推出一枚紀念廣島和長崎原爆的郵票,日本外相河野洋平提出抗議,表示「日本無法對這枚郵票有正面的想法」。美國的回應很簡單,郵政署說,「我們的意圖是提供全面的二戰史實,而不是作出價值判斷」。日美經貿關係此後照樣密切,政治關係有增無減,美國沒有退讓,這是客觀存在的史實,日本也進不了一步,因為這也是確切的歷史,美國沒有人說從「美日世世代代友好下去」出發,不推出原爆郵票。

中日關係從未有這種理直氣壯,日中關係卻時時見到,倒過來像是中國欠了日本。中日一百五十年來打過幾場仗,「中日不再戰」是正確得不能再正確的期許,可是,「不再戰」切不可在不平等的兩國關係上闡述,而這些不平等的關係,既有日本的使詐小動作,但我們也不見得做出本分。這不是說要二戰後拉大隊到東京打死打傷三千萬人以報抗戰八年血海深仇,而是我們要做到理有節,中共和台灣如何兄弟鬩牆如何爭奪外交戰場,切不可因此對日本丟了國格失了氣魄。今天翻開歷史,周恩來沒有在國宴當面譴責田中角榮,那是失去國格的做法,中日友好不是這樣的,友直友諒友多聞,友直排第一,中共沒有這樣做。

田中角榮無疑為中日建交出力甚大,可他從未為日本侵華道歉,然而人們看到的是什麼,是中共領導人到訪東京,田中角榮在生時總會擠出時間接見他;田中角榮去世,接待中國來客的變了女兒田中真紀子,新華社的報道總要帶一句「喝水不忘掘井人」。單從中日建交此一層次來說,田中角榮是簽署中日建交聲明的日方代表,僅此而已;日本可以不在一九七二年與北京建交,中共其實也可以再等一兩年,為了在外交戰場堵死台灣,中共沒有要求日本更多,田中角榮拿到了與北京建交的歷史地位,卻不必為此付出更多,包括就侵華戰爭道歉。

學南韓對日挺直腰板

台灣一九七二年從中日關係這個結退下來,中日關係變成狹義上的中共與日本關係。周恩來之後,中日關係一直停留於中共一廂情願的弱性中日關係,是天秤傾向日本的中日關係。日本人對中國人是有研究的,田中義一奏摺的「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滿蒙;惟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那是一九二七年、已是八十五年前的歷史。日本對中國的研究極深,二戰後一直如是,去日本書店看看,日本中國問題研究書刊如海如山,是的,這都是為了那一大片秋海棠葉形的國家。八月十五日那天和之後,我有幾天大惑不解,幾條幾千噸的準軍艦擋不住一條小船?到了讀到日本傳媒的分析,一閃而過:苦肉計?!一九三七年北京宛平縣日本駐軍演習,點人頭時少了一人,日本硬要派兵搜索,那是七七事變,史稱盧溝橋事變。

愛國主義不是今天周記的題目,世界和平也非這篇文章中心,想到的只是,六十年前的以德報怨、四十年前的薄責田中角榮,得回來的是日本把你吃定。我抬頭望著淺沼稻次郎的照片,中日關係,果真是要用鮮血來寫?

陳惜姿: 周日話題﹕一人一信運動的點滴



與中學老師和同學吃晚飯磘舊,當年的老師今天已是中學校長。

最近反國民教育科全城沸騰,我又是搞手之一,一桌人自自然然便談到這話題。

她說,學校本來沒為意有這樣一個課程,新高中第一屆畢業生剛放榜,文憑試的結果和大學收生的標準出人意表,令學校「倒瀉籮蟹」,校長老師忙得不可開交,哪有空招呼國民教育科?中學的國教科2013年才開展,很多校長本來連「中國模式國情手冊」都沒看過。正值暑假,應付放榜之餘也要旅行,國民教育的爭議,他們本可冷眼旁觀。

不過,國民教育家長關注組發動「一人一信」行動,呼籲學生家長、校友甚至中學生寫信到相關學校,表達他們對德育及國民教育科的看法。這些信,已一封一封登陸校長的案頭。我想像,校長面對這些信或多或少都會抓狂,這是不是從沒發生的事?家長、校友、學生為反對同一件事寫信給校長?

我們向學校多番解釋:這不是給校長找麻煩,國民教育科叫大家太擔心了,始作俑者是政府。家長、校友寄信的目的只是向學校表明自己的疑慮,了解校方對這一科的處理方法。這是關心學校,關心下一代的表現,是一份難得的情誼。珍惜家長、校友的校長,應該花點時間回信。所有把信寄出的人,都引頸以待校長回信的。

我們呼籲發信出去的朋友,把校長的回覆轉傳給我們,好讓我們製作「國教版圖」(google map),點出來年有哪間學校會推行國民教育。參加行動的人,真的乖乖把回信傳回來了。

愛之深責之切

打開這個回覆家長組的電郵信箱,猶如打開一個未開發的寶藏。當核心成員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在反國教科的資料中打轉。我們架起了框架,參加者在裏面盡訴心中情。

我們從「寶藏」中看到不少人根本不甘於用家長組準備的信件範本,而是自己撰文寫信。以校友愛之深責之切的態度,叫學校「不要讓(校名)的孩子在謊言中成長」。有不少人不懂中文輸入法,洋洋灑灑地寫了近千字的英文,詳情記述自己在母校如何學到公義、民主、感恩之心,學會辨別對與錯。又有人追溯自己怎樣從歷史科認識世界,長大後成為明事理的人,原原本本地道出自己對國教科的質疑。

又有家長、校友不厭其煩地跟進覑學校的回覆,比我們平時「打份工」式交代一件公事要仔細詳盡,一天沒收到學校的回覆,仍向我們承諾會長久跟進。我們不禁問,是什麼力量推動他們花上這些氣力?要這樣鍥而不捨?若不是為了下一代的教育,這些大忙人會花這些時間嗎?

又有一位校友,不止自己寫信給母校,還發動校友寫信,他給我們回覆如下:

「事態嚴重,本人正聯絡校友,希望聚集群眾的力量,除向學校查詢來年會否開辦國民教育科外,更要向校方進一步質詢散佈於各科的國民教育元素和抗議。暫時只集合了數名同班校友的支持。本人正蒐集其他畢業年份的校友尋求支持。暫時為止本人發出了200封電郵給其他級別的校友……」

二百封電郵……遇上這些熱心人,怎能叫人不動容?

校長的回答有很多種,有情詞懇切的,先向校友介紹學校新增了很多設施,歡迎校友回校參觀,再回答三年開展期都不會開科。也有幽默感澎湃的,說大家都是天國子民,教授聖經,不也是國民教育的一種?很多校長直言反對推國教科,對出版「中國模式」教學手冊感到憤怒,鏗鏘有力地向洗腦教育直接說不!與另一些閃爍其詞的校長,大相逕庭。

辛苦的爸爸

這次統籌一人一信的家長組核心成員,是全職爸爸F,他本來為四歲大的兒子和十九個月大的女兒計劃了一連串的暑期活動,現在都因為參與反國教科的行動而泡湯了。這個爸爸家裏沒外傭,太太上班了,早上八時多起脇至晚上兒子女兒十時半睡覺期間十多小時裏,要打掃煮飯講故事哄孩子睡覺,還要蹲在電腦前跟進一人一信行動的進展,有時一天跟兒子說話不夠十句。

曾登入一人一信網站(parentsconcern.hk)的人應該感到很神奇,當你一輸入校名,校長名字和學校地址電郵便會立即蹦出來,我們不是政府,也沒有財雄勢大的支援。這個網站,是一對義工夫婦做出來的。架好棚架以後,爸爸F不斷與這對義工檢討和修正一人一信運動的各種執行細節,還要訓練義工,給他們分配工作。由於要把學校的回覆做成google map,那些工夫很不簡單。他往往要到子女睡了以後,才能全神貫注看一人一信收回來的電郵的時間。與義工,或在網上、或經電話,傾談跟進學校回覆的情。若義工當日遇上學校對提供資料態度迴避時,更要為他們打氣,注入正能量。我們在臉書群組招來的義工全是精銳部隊,F常說,只給他們分配打電話的工作,真是虧待了他們。

到睡覺時,心裏還時刻惦記運動的進度,又想覑如何在日後保住運動的成果。結果他常常熬至半夜三點才入睡。當然,家長組尚有幾個人在此刻仍在工作,他並不孤單。

陳劍青: 周日話題﹕回歸十五年「東北之亂」



史書裏常以「亂」來形容歷朝歷代一些為禍無窮的政治風波,如黃巾之亂之於東漢、永嘉之亂之於西晉、安史之亂之於大唐,想不到大時代變遷將要發生在香港——回歸十五年,一場發生於新界北的「東北之亂」即將上演。

這場亂局先是由說要「急市民所急」的政府突然將市民的願望拋到谷底而開始。新界東北這個香港市民以為是一個解決本地居住需要的「新市鎮計劃」,若參照此計劃諮詢文件內描繪的圖像與規劃概念,可以看到計劃試圖不斷植入一種仿照沙田新市鎮裏中產家庭的「理想生活」, 一套幾乎沒有香港人置疑的「核心價值」﹕區內被命名為「河畔市鎮」、承諾要建低碳建築、打造交通便利、綠化與休閒的生活空間、功能化的規劃等。如此市鎮規劃,充滿對城市文明、理性、服務與美好生活的承諾。

近因

但近日各民間團體與報章傳媒所指,發展的真相,竟然是一場有關深港一體化、可容讓內地人更簡便入境的「特區中的特區」、各種配合內地需求的產業、服務與住宅區的計劃。美夢泡湯。本以為是「港人港地」為基礎的新市鎮何時變了叫做服務自由行的「新發展區」?新界東北一片鄉土,為何會變成「割讓」給深圳成為滿足內地需求的衛星城市?香港特區中要再打造一個「深港特區」,是否意味覑港人到自己城市的地方也需要出入境?香港是否已經被中央十二五完全地規劃,配合「東進東出」的粵港融合戰略,定義了我們未來的生活方式、經濟功能及政治邊界?這恰恰由一種期待美好生活的城市烏托邦(utopia),掉進一種被中港權貴操縱我們的土地、一國兩制即將要提早死亡的絕望死域(dytopia)。加上規劃諮詢過程黑箱,這種落差的張力讓憤怒不脛而走,怒火不再受林鄭月娥的「人口增長」、「居住問題」、「土地供應不足」等一紙空文所能包裝。

發展經過

新界東北一直由政府與既有地產霸權把玩之鄉郊地方,民憤其實已經在此醞釀多時。回歸後,政府旋即訂立全面開發新界北的戰略,作為商人治港管治團隊的大地產商開始在新界東北各村割據綠化土地,以期政府可透過大型的新市鎮計劃,協助他們賤價買入的農地興建天價豪宅。在一九九八年,政府以「人口增長」的名義,配合地推出了「新界東北新發展區計劃」,開始覑手向非原居民開刀。

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數千戶非原居民從此不得安寧,北區原居民開始逐步連租約將他們生活數十載的農田與家園賣給地產商,讓非原居民每天都暴露於收地勢力的騷擾與壓迫。十年間,農民與村民家園逼遷數以千計,單是馬屎埔村,原有七百戶村民現只剩下不足一百戶。但由於新界地權星羅棋布及受金融風暴所影響,新界東北計劃其後擱置。

二○○七年曾蔭權履行競選承諾,新界東北再度包裝成十大基建之一推出市面,始以「深港融合」之名重推這個地產為主及配合廣東省服務業轉營的計劃,並配之以「公私營合作」的發展模式,提出政府只負責提供基建規劃、地產商直接將土地建豪宅的發展方法。查冊顯示,長實、恒基、新世界、另一新字輩及一眾香港地產商進行的「分區式割據」已經基本完成,每間一村,其中恒基地產不僅在馬屎埔村積存了八成之農地(近三百萬呎),年報更顯示該公司在坪輋及古洞各村已經積存約二百五十萬呎土地,獨佔整個新界東北計劃內私人土地的多過十分之一。每多一吋積存的土地,就會累積多一點的不公義之痛恨。

這種只懂以地產利益主導的劣質城市發展,令區內近萬個以東北為家的非原居民憤怒不已,感到為何要無故為沒有港人共識的融合及地產利益而白白犧性,這裏勢將爆發一個比不足千人的菜園村社區更大的鄉郊抗爭。

三大戰役

在感到被蒙騙的港人及被欺壓已久的新界東北非原居民,未來預計將會出現三場影響深遠的重要戰役﹕

一,城市位置之戰﹕新界東北的抗爭將會是香港城市整體佈局之爭,一種由梁營一國兩制研究中心提議,香港未來應發展為「雙核心」城市——一個以中環為中心,另一個則以新界北「邊境特區」為中心,這與既往北京一直以新界北作未來城市中心一脈相承(如一九九○年代中方建議在后海灣旁興建新機場);另一種則是有城有鄉的民間發展想像,除了市區之外還要好好經營我們的鄉郊,有城有鄉的城市格局。同時,未來的香港究竟會以香港本位出發,還是從內地規劃的角度主導未來的城市發展,亦會牽起一場持久的城市論述戰。

二,綠帶農地之戰﹕發展計劃將會摧眦近一千萬呎優質農地,雖然不少被地產商與原居民囤積,仍是以傳統技術耕作的農民及不少新興有機農場賴以為生的空間。現時粉嶺北居民聯席及一眾環保團體,都要求地產商及政府「還地於農」,反對新界東北計劃,倡議發展本土農業及社區經濟,提出這些綠化土地及本土經濟根據不值得因深港融合及自由行經濟而被犧牲。而政府亦不乏在計劃中試圖爭奪環保之工作,與既得利益的環保專家(如做環保地產的黃錦星也是新界東北專家)共同協作,說要「建設可持續發展社區」、「低碳建築」、起有梯度性的屏風樓減少屏風效應等,可預視未來將有一場揭破「環保」的真偽辨識過招。

三,新界主體之戰﹕是次計劃將會摧眦十條非原居民近萬個村民的家園,粉嶺、坪輋居民普遍定居六十至七十年,古洞村更是百年老村,他們沒有地權及特權、默默在新界生活了數十載,常常導致普遍香港人誤以為新界只有原居民及地產商,但今次事件已令他們團結成捍衛新界原有社區生活及鄉郊環境的抗爭主體。從主權移交前港英視新界土地作為戰略用地(包括水塘、軍事與食物安全考慮),直到回歸後新界迅速掉進另一個宗主國推動深港一體化的深淵,新界一直沒有正式確立它自身的主體與價值,不是要成為市區附庸,就是要成為殖民者的試驗場。新界非原居民起來的反抗,將是由下而上的新界主體自強運動與由上而下的殖民/市區邏輯之爭。

結果

誰勝誰負現無人知曉,但可見未來兩三年將會是關鍵時刻。無論是關心香港未來的城鄉發展、土地分配、深港一體化、融合經濟、農地保存與村民居住權,這也是關乎未來香港會變成什麼模樣的爭論,影響深遠。別以為這場大混戰來得太早,其實很可能是我們知得太遲。

新界東北融合策略圖

朱凱迪: 新界東北新發展區規劃——「文明」暴力



「新界東北新發展區」(包括古洞、粉嶺北和打鼓嶺/坪輋)這個講了十多年的開發計劃,到了所謂第三階段「諮詢」的尾聲,終於藉覑成為中港矛盾的最新戰場而略受關注(承接反國民教育運動)。網民急不及待在facebook流傳「梁振英割地賣港」的改圖,立法會選舉候選人也紛紛出席論壇表態﹕在這個從來不會質疑發展的地方,竟然也開始因為「抗共」的政治議程而對發展提出質疑。「發展主義」被捅出個缺口後,成千上萬被「規劃」二字踩在頭上的東北三區村民,終於有人願意聽聽他們的呼喊。我覺得,這當中的意義,同樣深遠。


村民憤怒
單講發展規模,實在難以明白「東北新發展區」計劃為何一直無人關注。三區的發展規模超過七百公頃,十多條村落要清拆、數以千戶上萬名居民將被逼遷——那是過去三十年來新界最大規模的逼遷啊!相較之下,廣深港高鐵香港段在石崗菜園村收地廿七公頃,逼遷約一百五十戶共五百人,已經激起了持續的反抗運動。

要解釋這個現象,就要了解特區政府如何利用「規劃」和「諮詢」這些貌似正面的過程,在新界特有的政治結構下把篤定要被逼遷的「非原居民社群」逐步圍困與瓦解。

所謂新界特有政治結構,是指新界原居民與非原居民之間的「主從關係」。新界鄉郊地區自一九四九年共產黨於大陸建政後,接收了大量南來的農民。他們向新界原居民氏族租用田地耕種建屋,逐漸在原居民村落周邊形成眾多「非原居民農村」,並在六○至八○年代成為新界農業發展的主力。由於「非原居民」大部分屬佃農,雖然已落戶新界五、六十年,但在地區政治上一直從屬於由新界原居民控制的「村代表→鄉事委員會→鄉議局」三級結構。

封鎖資訊 掩飾真相

諮詢文件
自八○年代起,處於後過渡期的殖民政府對本地農業發展放軟手腳,一方面以污染為理由取締本地禽畜養殖業,另一方面又縱容地主將菜田改為高污染的露天貨倉及車場等臨時用途。「非原居民農村」的農產業逐步被殺死,由新界原居民地主、地產商金主和政府組成的「土地開發同盟」開始千方百計逼遷「非原居民農村」,以騰出土地作開發之用。「規劃制度」就成了達至此目標的系統工具。古洞、粉嶺北和打鼓嶺/坪輋三區是最新一批被規劃和出賣的「非原居民農村」,之後排覑隊的還有屯門的洪水橋、新田的牛潭尾、元朗唐人新村以及八鄉錦上路西鐵站一帶。

香港戰後的大規模開發,沿用「先剷平後發展」模式,蔑視在地居民的意願,無論是新界的新市鎮還是市區的重建項目,城市規劃師都是自上而下擬定發展策略,以數據模型計算人口、交通、產業、基礎設施等因素。完成規劃後,政府以公權力驅逐土地上的居民和舊產業,然後透過拍賣土地或自行發展落實計劃。三四十年前,香港社會對發展主義比現在更迷信,推土機遇神殺神,殖民政府也省得弄什麼假諮詢,直接就按既定的安置或賠償程序驅逐土地上的居民和產業。近年因為流行「講民主」,雖然骨子裏土地開發依然是自上而下的「先剷平後發展」,但在推土機進場拆屋前當局已習慣請顧問公司安排很多諮詢會和參與工作坊等等,幻想覑居民會溫文爾雅地理性討論,令方案更「完美」。

然而,當局愈「真誠地」花數百萬元請顧問公司就一個由上而下的「先剷平後發展」諮詢居民,事情就顯得愈荒謬。「新界東北新發展區規劃」明明專挑「非原居民農村」開刀,而且目中全無村民(見第二階段諮詢文件的封面),直到第三階段的諮詢文件,均沒有報告三區目前的人口、居住模式、土地使用模式和生產模式,偏偏政府就不斷要求將被逼遷的居民就新發展區該做什麼產業或公私營樓宇比例發表意見。情就如劊子手行刑前「真誠地」諮詢死囚該如何處置其屍首。居民每在講一句話,都會被理解為「參與了」諮詢,令逼遷計劃變得更合法合理。「新界東北新發展區規劃及工程研究」,從二○○八年到今天,政府「真誠」了足足四年,直到八月十八日於粉嶺祥華村舉行的居民會,「真誠」終於爆煲,居民一聲聲怒罵,撕開了對立的真相。

最近聽到這樣一個故事——話說新界東北新發展區中的「打鼓嶺/坪輋」,由原居民控制的鄉事委員會七月在鄉委會大樓前舉行了一次盆菜宴,「慶祝」新界東北發展計劃即將落實。由於鄉委會一直壟斷了發展資訊,當區將被逼遷的「非原居民」一直對計劃內容不知情,還欣然赴會,結果在起筷前的鄉紳發言中才知道委員會自己的家園已經「被犧牲」了。此時突然下起傾盆大雨,盆菜宴被迫腰斬(莫非天有眼?),非原居民知道大禍臨頭,迅速召集各非原居民成立「打鼓嶺/坪輋保衛家園聯盟」,反對計劃。

政府外判「逼遷」

除了封鎖資訊以掩飾真相,另一區粉嶺北還出現更狠毒的「外判逼遷」招數。過去幾年,粉嶺北馬屎埔不時傳出地產商逼遷「非原居民農戶」的新聞。追本溯源,原來地產商在政府於九○年代尾放出發展消息後,陸續向原居民地主購入「非原居民農村」的土地囤積,等候計劃落實,仍居於農地上的「非原居民」遂成了地產商和政府角力的籌碼。政府過去幾年一路進行規劃諮詢,地產商就一路逼遷;直到最近,政府宣布東北發展改由政府先收購所有土地再拍賣,打爛了地產商囤積農地的如意算盤,地產商接連出口術抗議,還繼續逼遷馬屎埔村民。從九○年代尾至今,大半馬屎埔村村民已被逼走,餘下的也被地產商以律師信折磨至五癆七傷,進退維谷,擔心反對計劃會激怒地產商。不管最後政府會否屈服,回到「公私合營」模式,政府這套諮詢諮詢再諮詢的玩法,實質效果就是把安置/賠償居民的責任,外判予發展商和地主,自己待到最後才進場收拾殘局。

在現今的反共社會氣氛下,「梁振英割地賣港」的新聞標題一點即明。市民不明白的反而是八月十八日在粉嶺舉行的新界東北發展區居民大會,村民為何這樣憤怒。有人問﹕為何不能慢慢的說,和官員「理性對話」?上面寫了這麼多,就是解釋。新界非原居民農村面對的是持續經年的多重宰制﹕政府以規劃之名行殺村之實、原居民群體隨時出賣、地產商代政府以法律逼遷,更要命的是市民的不理解,主流輿論的「發展就是硬道理」等等。

批判理論指出,規劃是國家為資本主義發展創造空間條件。一個國家及地區的規劃制度,可說是掌握地區發展方向的關鍵,在香港,從殖民地時代至今,官方的城市規劃委員會一直由發展商和從屬的專業界壟斷席位。反過來說,在香港推動民主運動,也應該包括對城市規劃制度的民主化鬥爭。觀乎北京的治港策略,當然有理由相信新界東北發展以及開放禁區計劃,背後包含了北京希望進一步在空間上控制香港,以及為中港兩地的資本家謀求資本出路的盤算。但是,民主鬥爭要突破的不單是「北京——特區政府」之於香港人這一重宰制,如今勇敢地站出來的東北三區「非原居民」,以血淚告訴大家,推倒「新界東北新發展區規劃」,也是為了掙脫囤積土地的地產商/資本家之於香港市民、新界原居民之於非原居民的多重宰制。

不要令村民的呼喊再次被淹沒。香港要邁向民主,反民主的規劃,我們要學會撕破其「民主偽裝」,一個也不能讓它通過!這就是從灣仔利東街到石崗菜園村的抗爭中學到的功課。

陶傑: 房價有得漲

新班子上場,樓價照樣升,預測今年內還要漲一成。

新的特首說,如果這樣下去,就會「採取措施」,壓抑樓價。

「政府採取措施壓樓價」,今天聽來,是十足的外行話。政府又能採取什麼「措施」呢?多填平幾塊郊野,建廉價的居屋?中國大陸不斷湧來的熱資,不買居屋,只買豪宅。豪宅漲價,才帶動一大片房地產市場跟漲。

香港的樓價要穩定,除非大陸資金不出來。但這是不可能的─大陸若在經濟增長的盛世,資金固然湧出來,因為留在裏面,沒有安全感,這一點誰都知道。

好了,現在據說「盛世」尾聲了,經濟快亂了。即使亂世,資金一樣外逃。譬如,哈爾濱一條大橋崩斷了,一年蓋成,造價十八億,肯定偷工減料,層層盤剝剋扣的錢哪裏去了?這類事件越多,轉到香港來的熱錢,也就不會斷絕。

美國糧荒,全球能源緊絀,但美國「量化寬鬆」,拚命印鈔票,中國也一樣。現鈔太多,必定要轉換成產品保值,中國不是每個億萬富豪都能上加州買塊油田,或者印尼買一片森林,最便捷的一定是房地產。

唯一能「採取措施」的,不是什麼特區班子,而是美國的加息。但美國經濟衰退,要刺激市道,美國不會加息。即使加了息,只會打擊香港本土的置業者,大陸的買家,永遠能抬着現金來買豪宅的。

因 為中國的政治經濟體制,全世界獨一無二,這就是特區班子教育局歌頌的「中國模式」。中國模式的金權勾結和貪污,決定了有權的人,可以任意取錢,不受監督。 既然上面的金權不受監督,下面的房價也不會受制約。一條河流,上游氾濫決堤了,下游的一條小溪,豈還會只有一流清淺之理?

至於中國的體制,香港就不可以管人家的事了。所以,香港房價有得漲的,市場的力量,不在你特府手裏,所以,香港未來許多年,還是一個好好玩的地方。

俞曉群: 不識字

兩年前張大春先生新著《認得幾個字》上市,心有所感,不僅在內容,更在書名上。我想起一次在飛機上,身邊一位十幾歲的孩子看報。他突然把報紙舉到我眼前, 大聲問:「叔叔,這個字念甚麼?」引得周圍幾個頭都轉過來看。他問的是「命運多舛」最後一個字,讀chuan上聲。不易讀準,嚇我一跳。
張先生的書名確實有趣,語氣不同,意思會差很多。人生在世,上下高低,都在「認得幾個字」上。不識字的、識字少的、寫錯白字的、用字不當的、識字多的、寫字讓你不認識的…一步步排列上去,構成「文化程度」的階梯,也為芸芸眾生做了定位。


一 九九○年代編輯《周谷城文集》,讓我至今記憶的,正是小時候的周先生認字很多,超過他的老師。他的作文裏常出現難認的字,老師改他的文章,也不得不借助字 典。周先生說,有這樣的本事,得益於早年對《十三經》的誦讀。有一次他在作文中引用「日月其除」一詞,在「除」字旁邊打一個圈,意思是要讀去聲。老師大發 雷霆,認為是對他的侮辱,認為周「打圈」不對云云。


這位老師小覷不得,他名為袁吉六,進士,毛澤東也是他的學生。毛在與斯諾談話 時說:袁先生「嘲笑我的作文,說是新聞記者的手筆。他看不起我視為楷模的梁啟超,認為半通不通,我只得改變文風,我鑽研韓愈的文章,學會了古文體。所以多 虧袁大鬍子,今天我在必要時仍然能夠寫出一篇過得去的文言文。」


當代文人,能寫出讓人「不認識的字」的人越來越少,但還有。葛兆 光先生文章好,用字也多。我出版過他的《考槃在澗》和《本無畛域》。前者一個「槃」字,原來電腦字形檔中沒有,現在有了,但網上許多訂單或文章,還把它寫 成「般」或「磐」。葛先生新著《宅茲中國》,書名與前者一個風格,都有較深的引據與寓意,讀準、看懂,都不容易。


當年編《國學叢書》,葛兆光先生引薦他的同學詹鄞鑫先生寫《漢字說略》,用字最多,排版之難,難於上青天。氣得排字工人罵道,用那麼多怪字,誰看得懂呢?難怪他的名字也那麼怪!
說到名字,大學者蕭萐父先生曾經在《國學叢書》中,與他的學生許蘇民先生合著《明清啟蒙學術流變》。蕭先生名字中第二個字,有幾個人能讀準呢?有讀「捷」、「差」、「薩」的,正確的為sha去聲。原來電腦中沒有這個字,我寫信時,抬頭只能寫「蕭先生」。


一 位有經驗的主持人說,主持節目時,最容易讀錯的就是人名字。專家的名字更容易讀錯,因為他們不像政治人物或娛樂明星那樣耳熟能詳,名字中再有冷僻字、破音 字等,就會弄錯。我是理科出身,也發現許多科學家名字難認,像我的作者單墫、朱梧檟、胡久稔、龔昇、莫紹揆、王大珩等,字字讀準確,確實不太容易。


當代文學作品,用字最多者,要數王充閭先生。讀《王充閭散文》,許多字我都不認識:媵、牖、篋、醵、畋、獫狁、苶、廛、瘞……王先生早年接受私塾教育,古文基礎極好。沈昌文先生評價,與王充閭先生吃飯,他舉杯一唐詩,落杯一宋詞,如今像他這樣的文人,已經不多見了。


前些年出版宋遠《棔柿樓讀書記》和《脂麻通鑒》,她用字不少。並且她是編輯出身,寫作嚴謹,書稿中很難找到錯字。一天一位審稿的小編輯高興地告訴沈昌文先生:「我找到宋遠一個錯字,她把『頁』寫成了『葉』。」沈先生笑着說,沒錯啊,此為通假,許多文人就好這樣寫,不必改。

張大春: 文化太大了

上海辦書展,活動期間,與許多媒體朋友見面。和過去多年來幾無二致的是,絕大部份的記者都不時流露出龐大的焦慮,關於文化,關於傳統,甚至關於舊學。似乎 有一種集體的內在騷動,要藉由催促着某些已經不再屬於現實主流的生活形態、藝文表現、美學品味之再現,才能抒解一種看不見、摸不清的商業或政治大潮山雨欲 來的催迫之勢。 

更具體一點地說:但凡有機會提問,於創作、出版這一類話題之外,記者們總是對社會整體的「文化趨勢」有着說不清 也道不盡的不滿和期待。窗外陽光如常,行人如常,車水馬龍的都會區看似並沒有任何渴求「文化洗禮」的容顏與吶喊。可是,迴盪在我耳際的話卻是:「中國說是 崛起了,可你不覺得古典的文化已經相當程度地在這個社會裏崩壞了嗎?」

大字眼的確帶來大問題。當時我心理浮現的一句話是:「晉國天下莫強焉」。

《孟子.梁惠王》上有這麼一段梁惠王的感慨之言,開宗明義,「晉國天下莫強焉」。三家分晉,盡人皆知,而梁(魏)惠王等以大夫之家,於「分割」了晉侯之國以 後,仍然沿用晉國之名,是一種不自覺的心理使然,當然可以解釋成念舊、或者是積習不能改,但是毋寧更能以一種對於強大國家的懷想和自詡視之。緊接在這一句 「晉國天下莫強焉」後面的,是梁惠王對於「東敗于齊,長子死焉;西喪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這一連串挫敗的不安。無論如何,他都要洗雪那恥感──「願 比死者一灑之」!
讓我們就停在這裏,停在孟子教誨梁惠王行仁政的那些大字眼、大問題之前,喘口氣兒。

岔開去,先說一首曲子詞,作者之名已逸,曲詞內容說的是《西廂記》故事,我先抄錄一過:

普救寺,草離離。空花園,或寄之。老夫人有病愁難起,一炷香卜禱神祇。暮日已沉西,張生長別離。雖有約,負佳期。錯認道白馬將軍來矣。

這首曲子詞談不上美,但是透過幾筆素簡的白描,非但點染了環境、勾勒了情態,還表述了故事。有意思的還不是呈現在表面上的韻味,它更是一套字謎──以每一句或兩句為謎面,可以徐徐導出,原來字間拆合,是一句《孟子》裏的話;也就是前文所說的:「晉國天下莫強焉」。

對 那些經世濟民的偉業,我們常寄懷深遠,以為社會這個群構足夠強大、足夠豐富、足夠寬容,而且應該承擔將一切曾經美好的事物界傳承不已。一旦現實中露出了破 綻,庸俗或粗鄙的趣味與時尚吸引復佔據了公共議論的空間,人們會替那些看似凋零的文化表現覺得感傷、覺得可惜,覺得里程碑一旦傾倒,便不復重見天日。

但是我不這麼想。我把曲子詞抄給那位對中國之崛起感慨萬千的朋友,說:「你看得出這是一個謎面,而所打的謎底是《孟子》一句嗎?」他搖搖頭。我隨即說了謎底,他略一沉吟,斟酌了半天字句,一時間大概也忘了先前令他憂慮的大問題,眼神一亮,笑起來:「有點兒意思了。」

接着我說:「字謎是很細瑣的文化載體,就是因為不礙其小,才有深趣。大問題,通常是應該隱藏起來的。」

「甚麼樣的大問題?」他問。

「晉國天下莫強焉。」我說。

邵綃紅: 宋氏姐妹

宋氏姐妹 - 邵綃紅

項美麗一九四一年一月一日出版了她的成名作The Soong Sisters(《宋氏姐妹》)。這宋家的三個女兒都是了不得的人才,真是上帝的恩賜!誰家也不會有這樣的福氣!三個女兒都嫁給主宰中國政局的大人物。大 小姐藹齡嫁給了國民政府的財政部長孔祥熙。二小姐慶齡是「國母」──孫中山的夫人。三小姐美齡嫁的正是那時中國政府最高領袖蔣委員長。大約在一九三九年, 美國作家約翰.根舍(John Gunther)來上海,他寫了暢銷書《非洲內幕》之後又寫了本Inside Asia《亞洲內幕》。項美麗是他的好朋友。他慫恿項美麗寫宋家三姐妹的故事。項美麗不敢承擔,因為根舍的書已經觸怒了這三位在中國影響巨大的夫人,怨他 描述的內容不實,有損她們姐妹的形象。可是不久,項美麗在紐約的出版代理人來信,要她趁着在中國,何不收集資料寫這樣一本有特殊價值的 書?Doubleday, Doran & Co.出版社甚至要跟她訂出版合同,滙了一大筆錢來,給她運作之需。她束手無策,十分煩惱,她又不認識這三位鼎鼎大名的夫人!洵美卻一掃她的愁雲,因為他 有辦法讓她攀上三姐妹裏說話算數的大姐宋藹齡。原來洵美的五姨媽──也就是佩玉的五姑媽──跟藹齡是閨中密友,藹齡曾經是盛家五小姐的英文教師。她們感情 甚篤,時相陪伴。這時五姨媽正在香港孔夫人府上小住,於是洵美陪項美麗去香港,請姨媽引見孔夫人。 


項美麗

項美麗保證寫一本真實的書,得到了三姐妹大姐的首肯。孔夫人不但拿出不少生活資料和照片,還答應幫着說服兩個妹妹配合。宋美齡原來打算自己寫三姐妹的故事, 回絕了許多人的請求。外籍顧問端納(William Henry Donald)說服她:「你那麼忙,哪有時間?遲早有人會動筆,不如讓項美麗寫,還靠得住點」。回上海,洵美又為她搜尋到許多資料,一併譯成英文,供她做 寫作的素材。項美麗寫了個篇頭,沙遜(Sir Victor Sassoon)作為第一讀者,讀了一點沒有興趣。項美麗把稿子全都撕了,重新開頭寫了幾段,沙遜覺得還可以。繼續寫要到重慶去採訪宋美齡。項美麗是一九 三九年冬天去的,原準備幾個月就回來。上海的家託付給伍爾夫,那些猿猴有西崽青蓮夫婦照顧。佩玉給她找裁縫量身定製了厚厚的絲棉袍,包了一包首飾給她去內 地換錢,也擔心她孤身一人在異鄉客地落難,有備無患。忽然母猿生病死了,項美麗手足無措,佩玉幫她埋葬,她這才放心離家。


《宋氏姐妹》

那時重慶是政府的「陪都」,是國家政治、軍事、經濟、外交的中心。政府各部門,政界商界要人,各國使領館──形形色色的人都擠在那個山城及其周圍,內遷的工 廠企業學校也集中在那裏,還有許許多多新聞記者。各國的記者聚居在招待所,當時重慶生活相當困苦,回國的記者往往把剩下的生活用品和食品贈送給留下的人, 甚至還有人拾取別人用過的牙刷,可見物資匱乏的程度。那裏當然是日機轟炸的重要目標,天天拉警報,人們一天幾次躲防空洞。在如此危險的形勢下,宋氏三姐妹 聚在重慶。當時外界紛紛傳說,孫夫人和蔣夫人因政見不同不相往來。其實她們感情極好,兩個妹妹都聽大姐的話,三姐妹在重慶時常一起活動:同去醫院慰問傷 兵;同去國民革命軍遺族學校參觀;姐妹三人共同對外廣播,向國際尋求援助。項美麗破例得到允許,可以跟隨在側,觀察記錄她們的生活舉止,獲得許多第一手資 料。兩個姐姐離開重慶後,項美麗還留在重慶。宋美齡去女校演講等活動,她都不放過採訪的機會。宋美齡對她漸起好感,時常抽空召她去總統官邸長談。記者們跟 她開玩笑,稱宋美齡是「你的夫人」。她也有機會遇見蔣介石,但他從不參與她們的談話。有一次,進門見委員長在座,他口齒不清地打了個招呼就起身離開房間, 原來沒戴上假牙。項美麗處驚不亂。在警報聲、爆炸聲、人們驚呼、雜亂的奔走聲裏,她一有坐下的時間就在打字機上寫作。她總是等緊急警報響起方才把稿紙塞進 拎包,提起打字機跟着別人鑽進就近的防空洞。有一次,總統官邸也給炸去一角,幸虧蔣氏夫婦前一天就搬到山林間居住。記者們住的樓房也給炸掉了一半,她只得 另覓棲身之地。最要命的一次險情是,解除警報響了她回到住所,發現自己兩手空空,那只滿裝稿紙的拎包竟沒有帶回來。她急忙回防空洞去找,卻遍尋不着,急得 她團團轉。這可怎麼是好?書稿已經完成一半了。稿子丟了無法彌補!朋友們都為她惋惜。幸好外事辦公處的人幫她找了回來。原來她慌忙中鑽進的防空洞不是住所 最近的那一個。她緊緊抱住那叠稿子,喜出望外,這可是她的寶貝啊!在日機狂轟濫炸,硝煙瀰漫,動盪不安之中,項美麗寫完了那本紐約在期待的著作。

嶄新的書The Soong Sisters寄到了重慶。正當她得意洋洋準備把書送去給宋美齡看的時候,無意中翻了一下書,嚇出一身汗。書封上特地印製的那個浮凸的中文字「宋」,給上 下印倒了!外國人不識中文。幸而識中文不多的項美麗認得這個「宋」字。把人家的姓顛倒寫,在中國是詛咒人家倒運,是大不敬之舉,尤其對這三位重要的姓宋的 人,那是犯大罪了!她趕緊連夜發電報,叫出版社重印。等拿到「宋」字印正了的版本,她才敢送到傳記主人面前。這本書的前言首先感謝邵洵美為她搜集資料,並 譯成英文,供她寫作之用。文後附錄裏刊有宋氏姐妹對外廣播的英文稿。前面是「宋氏姐妹對美廣播──一九四○年四月十八日在重慶」,先後由「孫逸仙夫人」、 「H.H孔夫人」(即孔祥熙夫人)和「蔣介石夫人」廣播;後面是孔夫人從上海發出的三次對外廣播稿。

完成了這部巨著,項美麗異常輕鬆,打 算在香港玩幾天,回上海轉一下就回美國。香港的朋友不少,查理斯(Charles Boxer)熱情陪伴,意外的,她為查理斯生了個女兒,於是決定結束上海的家,請洵美把她的寵物,那隻長臂猿,Mr. Mills託人送到香港。她剛安頓好新家,驀地洶湧浪濤劈面蓋頭──一九四一年十二月,日軍突然轟炸香港,毫無防備的香港淪入日手。那是在珍珠港事件之 後,查理斯作為港府官員首先失去自由,歐美人全都得關進集中營,翻天覆地的劇變!項美麗帶着初生嬰兒,柔腸百結,如何是好?

董橋: 圖書館故舊

那年奈傑爾常到亞非學院圖書館看書。五十上下,滿頭銀髮,衣着素樸,揹個軍用布包,總是坐在角落靠窗的書桌,筆記簿大大小小好幾本,鉛筆圓珠筆也多,還有水壺。

碰 頭先是點頭打招呼,碰多了寒暄兩句。偶然拿着線裝綉像小說過來問我畫意。蘿軒變古箋譜、北平箋譜他也喜歡,木刻版印成的中國字他說字字像圖畫。快放暑假 了,樓下酒館人不多,我們喝啤酒吃炸馬鈴薯片聊天。奈傑爾說他從小孤獨,父母離婚,他跟爺爺奶奶住祖傳老宅,讀伊頓,讀牛津,爺爺去世家業歸了他。奶奶活 到一百零三歲,送走奶奶他一個人到處流浪,中東,印度,日本,中國,東南亞,全住過。結過婚,離了婚,還是獨居自在:「生活簡單,長年吃素,很開心。」在 寫書?沒想過。筆記記了一大堆,好玩。他說古希臘古羅馬文化最值得寫,還有古代藝術,專家已然太多了。放完暑假圖書館裏碰不到奈傑爾。寒假過後回來了,說 去劍橋看書,住了四個月。三月要去埃及,六月去意大利:「年底回來我們到唐人街吃素菜!」那段日子他寫來幾張明信片,都寄到學院圖書館轉給我。聖誕節了, 奈傑爾沒有回來,明信片上說他在佛羅倫薩病了,胃潰瘍,住醫院。再見面是翌年晚春。他說養病期間只讀一本書,讀完再讀讀了好幾遍,古羅馬帝王瑪克斯.奧勒 留.安東耐諾斯的沉思錄:《The Thoughts of the Emperor 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這本《沉思錄》我讀過一八六二年George Long的英譯本。
十二卷,每卷一則一則 像筆記,斯多葛派哲學典籍,反省世道立命安身的札記,句句規矩。斯多葛派哲學公元前四世紀古希臘哲學家芝諾Zeno在雅典創立,講物理學,講理哲學,講倫 理學,追求宇宙自然的人生哲學。瑪克斯公元一二一年生在羅馬,祖父是顯宦,父母早故,爺爺撫養。姑母嫁給皇帝哈德良義子安東尼.庇護Titus Antoninus Pius,庇護繼位為帝,收瑪克斯為義子,庇護一六二年死,瑪克斯四十歲當皇帝。在位期間戰端四起,烽火連連,瑪克斯率軍親征,戰果彪炳。一七六年出征日 耳曼,打打停停,體力不支,一八○年死在多瑙河邊班諾尼亞省,享年五十九歲。奈傑爾說瑪克斯天生樸實,吃苦耐勞,遠避驕奢,屏絕逸蕩,難怪《沉思錄》通篇 勸善,毫不華美,說是哲學講義不如說是處世格言。這本書譯本很多,拉丁文、英文、法文、意大利文、德文、西班牙文、挪威文、俄文、捷克文、波蘭文、波斯文 都有,光是英國,十七世紀到二十世紀出過幾十種版本。梁實秋先生譯的中文本我前幾年才讀到。

梁先生用的是一九一 六年C.R.Haines的英譯,書名叫《The Meditations》,梁先生於是譯為《沉思錄》,大陸譯林出版社今年出版簡體字版,有些章節附「梁實秋批注」,卷四第一節梁先生批注說:「奧勒留克 己苦修,但不贊同隱退。他關心的乃是如何做與公共利益相符合的事,他的生活態度是積極入世的。修養在於內心,與環境沒有多大關係。他說:『一般人隱居在鄉 間、在海邊、在山上,你也曾嚮往這樣的生活。但這乃是最為庸俗的事,因為你隨時可以退隱到自己心裏去。一個人不能找到一個去處比他自己的靈魂更為清靜── 尤其是如果他心中自有丘壑,只消凝神一顧,立刻便可獲得寧靜。』還真是得道之語。」奈傑爾那年胃病纏綿,精神萎靡,很少出門,圖書館也不去了,偶爾通通電 話說些書上的事,說些醫病趣聞。他說英國街坊醫生醫病未必高明,交朋友反而好玩:「我那個GP給我開了幾種胃藥都不怎麼管用,」他說。「有一天他來我家吃 黃瓜三明治,忽然皺起眉頭一本正經要我做兩件事,說是可以醫好我的胃病。第一,即日開始在後園種瓜種菜;第二,馬上找個女朋友同居。」種瓜種菜奈傑爾樂 意,天天下地勞動一個月裏種出一大片瓜菜,胃真的舒服多了。「第二件事棘手,」他說,「人世間那有女人願意陪我睡覺替我醫胃病!」早年中醫大師陳存仁先生 說胃部潰瘍出血之症,患者多是思想家文學家,明末才子冒辟疆《影梅庵憶語》說他病中董小宛「僅捲破蓆,橫陳榻旁,寒則擁抱,熱則撫摩,或枕其身,或衛其 足,越五月如一日」。

又說他胃病下血,長憂鬱蟠,血下數升,數晝夜不知醒,病益篤,勺水不入口者二十餘日,小宛 「密伺余於枕邊,足畔六十晝夜」。陳存仁說董小宛只活到二十八歲死了,冒辟疆病後晚年身體倒很好,住在如臯水繪庵賣字為生,活到八十歲。奈傑爾聽了我講這 段故事說:「要我到那裏去找二十出頭的董小姐?」陳存仁那本書叫《光緒皇帝的收場》,寫光緒,寫李白,寫屈原,寫杜甫,寫元微之,寫龔定庵,寫黃仲則,寫 冒辟疆,寫袁世凱,寫曾國藩,寫洪秀全,寫楊秀清。一九七○年香港新文化事業供應公司出版,徐訏先生主編的筆端叢書也是他們出的。我去英國之前徐先生送了 新文化這些新書給我,八十年代運書回港丟失了,幸虧藏書家林冠中新近找出陳存仁這本給我,不然我也許記不起陳存仁是怎麼寫冒辟疆董小宛,也記不起我是怎麼 跟奈傑爾講故事。

種菜種瓜種花英國人喜歡,說是養生。亞非學院同學托比家裏又是菜園又是花圃,春天夏天秋天滿園 飄香,香氣隨時序變化,來客嘆為奇觀。晚年他乾脆搬到鄉間專心園藝,兩夫妻都成農夫農婦了,書房裏珍藏的歷代園藝典籍多得驚人,戴立克說圖書館古籍部門找 不到的托比都有,本事大極了。九十年代一個初夏我重訪英倫去托比家玩了半天,後園池塘一池荷花,處處幽香,彷彿李日華《紫桃軒雜綴》裏寫的情景:「種荷萬 柄,蔭蕉半畝,日夕起居其間,能令魂夢馨香,肌膚翠綠。每六月,思逃暑不得,輒兀兀坐作此觀」。那趟我打電話到奈傑爾家沒人聽,只留錄音說出國了,歸期未 定。回香港前我到意大利繞了一圈,威尼斯小橋邊陋巷裏迎面邂逅奈傑爾。多年不見,他老了不少,氣色大好,身邊一位西班牙姑娘濃眉毛大眼睛,一股山鄉葡萄園 氣息,說是在一起快十年了:「她醫好我的胃病,」奈傑爾笑得鬼祟。我們到一家海鮮菜館吃晚飯,翌日他們去羅馬我去佛羅倫薩。二○○七年我六五初度,奈傑爾 寄來一張Edmund Dulac畫《天方夜譚》插圖散頁,鑲了鏡框,說是塞納河邊畫攤上偶得,畫山魯佐德Scheherazade,夜夜給蘇丹講故事求免一死的美麗新娘。杜拉 格一八八二年生在法國,一九○七年畫《天方夜譚》彩圖五十幅出名,一九一二年歸化英國。奈傑爾說他這幾年沉迷《天方夜譚》,十八世紀以來各種版本收齊了, 李儂還替他找到六七款名家裝幀版,典麗古雅得要命。我家舊藏三部,英國溫泉名城巴思裝幀家那部裝幀最漂亮,鑲綠松石,正中一幅杜拉格的山魯佐德畫像,絲綢 彩印,有書函。李儂說這部裝幀有著錄,多人要,囑我悉心憐惜。

三代男丁皆絕症 港版一公升眼淚

【本報訊】日劇《一公升眼淚》感動無數人,女主角澤尻英龍華所患的絕症是小腦萎縮症。本港有一個家族比《一公升眼淚》更悲慘、更感人。爺爺和爸爸同患小腦 萎縮症,來到第三代,21歲的獨子侯俊標(阿標)也難逃厄運。阿標15歲發病,由陽光少年轉變為今天癱坐輪椅。親眼目睹丈夫和家翁被病魔折磨至死,早流過 一公升眼淚的標媽,並沒後悔嫁入這小腦萎縮症家族,但說到兒子正與爸爸走同一條苦路,就不斷抽咽。記者:盧勁業
「我…好唔…忿……氣,唔…明點解…個天…偏偏要選中…我。」阿標在輪椅上用盡全身氣力說話,面容扭曲得像被幾個彪形大漢捉住無法動彈。在旁的標媽緊蹩眉頭:「每次佢同我講『好似有好多人拉住佢同佢鬥力』,我就覺得好心痛。如果醫得好佢,我唔要自己條命都冇所謂!」

標媽對阿標不離不棄,盼能等到奇蹟出現。李家皓攝

標媽包辦全家大小二便

阿標本是熱愛游泳的健碩少年,志願當救生員。豈料未到人生巔峯,便步入死亡幽谷。15歲那年,就讀航海學校的他因站不穩求醫,後證實跟父親同患上小腦萎縮症。「一直好擔心佢會遺傳到,點知噩夢成真」,標媽忍不住哭了。


一家三代都是小腦萎縮症患者,爺爺60多歲發病,爸爸30歲發病時,阿標剛出生。到標媽驚覺是遺傳病時已經太遲,「當年冇得檢查,知道有病我一定唔生。我有日走咗,邊個照顧佢」。


小腦萎縮症患者的身體會不斷退化,到最後全身無法動彈,雖神志清醒及智力正常,但不能言語,過程十分折磨人。這廿多年來,標媽與阿標一家三代歷經苦難。先是家翁,接着是丈夫,最後是兒子,均於發病後無法自理。吃飯、冲凉、大小二便,全由標媽一手包辦。


「佢 爸爸發病後身體一日比一日差,當時阿仔好細,我辭咗份工攞綜援;五年前連阿標都發病,呢幾年要同時照顧兩個人,好辛苦……」長年承受痛苦的標媽再也按捺不 住,兩行淚水一瀉而下,「活得咁辛苦,有諗過兩母子一齊死」。待平靜下來後,她以堅定的語氣說:「最重要係醫得好佢個病﹗我拎自己條命同佢換都唔緊要!」


勇抗病魔 成傑出生命大使

標媽悉心的照顧,令阿標堅強地活着。去年爸爸離世,阿標一度意志消沉,直至接觸到義工團體GIVERSLife,與同患頑疾的病友一起對抗病魔,重燃生存意志。他利用笨拙但仍能活動的雙手學習魔術,到老人院表演,贏得不少掌聲,成為傑出生命大使。


縱然未知還可活多久,阿標母子仍寄望奇蹟會出現,冀能找到新療法令阿標脫離苦海,標媽也不用再承受喪親之痛。

《一公升眼淚》由澤尻英龍華(前)飾演患有小腦萎縮症的初中學生池內亞也。互聯網

破紀錄7萬人申請特快公屋 最緊要租平 凶宅搶手

【本報訊】特首梁振英競選時矢言增建公屋,令市民有安樂窩。但他上場後樓價不斷上升,私樓租金更水漲船高。基層市民為加快上樓及減輕租金負擔,甘願入住凶 宅及鄰近垃圾房等不受歡迎公屋單位。房屋署最新一期「特快公屋編配計劃」共收到7萬宗申請,創歷年新高,申請比去年急增近50%,當中單身申請人更佔一 半。記者:譚靜雯
今年的「特快公屋編配計劃」本月6日已截止申請,房屋署共發出約17.7萬封邀請信予合資格的申請人,大部份是 公屋輪候冊上家庭,最終收到破紀錄的7萬宗申請。翻查紀錄,房屋署在09、10及11年分別收到約2.6萬、3.3萬及4.7萬份申請書,今年申請宗數卻 突然飆升近五成。當中單身申請者達3.5萬宗,較去年急增1萬。

石排灣邨碧園樓位於15樓的單位,去年10月曾發生謀殺及自殺案,單位頓成凶宅。何柏佳攝

三年內不可以調遷

房署發言人表示,現正收集可供揀選單位,首批二人或以上的家庭申請人揀選的單位將在下月初公佈,而一人申請者揀選的單位則預計在11月初才能作實。


據 悉,每期編配計劃都有約20個是曾發生兇殺及自殺案的凶宅單位,今期計劃也不例外,估計有約20個凶宅單位。不少公屋單位即使位處市區旺地,部份因靠近垃 圾房、曾發生自殺或兇殺案,又或前住戶曾被追債等,會列入不受歡迎行列。為了減低空置率及增加租金收入,凡願意入住這些單位的人士都可獲租金優惠,如半年 租金豁免、每月減租50%等,但實際租金優惠需視乎單位的空置期長短、位置等。一旦入住,在租約生效日期起計三年內,申請人和家庭成員都不可以要求調遷。


雖 然入住不受歡迎的公屋單位限制多多,但基層市民都爭住搶凶宅,最終原因是特首梁振英上場後,樓價急升,連帶私樓租金也狂升。地產業人士指,自7月至今,不 足兩個月私樓租金升幅平均3.5至4%,部份約400呎的細單位升幅更達10%,「喺市區租樓分分鐘要成萬蚊,加上今年新學制大學宿位唔夠,大學生都去搶 租,令租金狂升」。

柴灣邨灣映樓有單位5月曾發生燒炭自殺命案,有關單位或納入新一期不受歡迎單位供市民申請。

反映公屋供應不足

他又稱,梁振英上月表明會推出每年5,000個白表免補地價買二手居屋政策「好心做壞事」,「連二手居屋都狂升,原本想買樓嘅人買唔起,惟有租樓,租金又扯 高晒」。基層市民居住的劏房、套房升幅更達15%,「好似灣仔嘅劏房都要成7,500蚊先有交易,深水埗都要3,000蚊,好誇張!」


公屋聯會主席王坤認為申請人數破紀錄,反映公屋單位供應不足,及輪候時間長,公屋凶宅成為基層市民上樓的捷徑,「申請呢類型單位快則3個月上到樓,起碼唔使等3年,單身人士更唔使等10年」。他又批評,梁振英上任至今「只講不做」,「又話增加公屋供應,唔好得個講字」。
特快公屋編配計劃申請數字

【2012】申請宗數:約7萬


【2011】申請宗數:約4.7萬


【2010】申請宗數:約3.3萬


【2009】申請宗數:約2.6萬


【2008】申請宗數:約2.1萬


資料來源:房屋署

喬裝租買豪宅博信任再借錢 19歲仔扮富二代呃經紀

【本報訊】「富二代」騙徒專呃地產經紀!一名年約19歲的青年近日假扮富二代,以租、買豪宅為名,取得地產代理信任後,再以種種藉口借錢,得手後便失蹤,據悉已有多人中招,有受害人稱曾報警不獲受理,希望公開騙徒手法,以免再有同行上當。


自稱有個「富爸爸」的青年姓陳,6月底到佐敦地產公司找租盤,聲稱想租一個約20,000元的單位與女友同住。任職地產代理的Eric(化名)表示,「富二代」最後看中凱旋門一個530呎單位,月租26,000元,「佢仲話有平台,方便食煙」。事後即簽訂臨時租約。


Eric以為遇上大客,約定業主在7月1日晚簽正式租約,「富二代」離去前說:「我部手機畀咗女友用,佢返咗大陸,你搵我唔到㗎,我搵你啦!」晚上Eric突然收到陳的電話,指女友在大陸遺失銀包,要求他轉賬1,000元給女友,「佢話簽約時畀返錢我,咪信佢過數囉!」


豈料翌日下午,陳又致電Eric說想多買一個土瓜灣傲雲峯600呎單位,「佢話阿爸剛以3千萬賣出一個豪宅單位,會畀一筆錢佢買樓收租」。其後,陳又來電要求Eric再過2,500元到女友戶口,因趕着要過數給客戶,並承諾晚上簽約時一併歸還。

不願上鏡的地產經紀Eric,被假扮富二代的騙子騙去1,000元。

Eric向記者展示轉賬給騙徒的過數紙。

被指扮富二代騙錢的19歲青年。

警稱私人糾紛不受理

「我 覺得佢好古怪,打親嚟都冇來電顯示,所以拒絕咗。之後佢仲不斷打嚟,話2,000或1,000蚊都得,我話戶口只有幾百蚊,佢都照殺!」掛線前,陳還說當 晚會準時前來簽約,結果等了半小時,他都沒出現。而他在臨時租約上報住慈雲山的地址和電話,根本是假的,可見他是有計劃犯案。


約兩星期後,Eric得知有其他同行中招,其中一名在九龍塘工作的同行被騙逾千元,「同行將佢(懷疑騙徒)嘅ID影印本用WhatsApp傳開去,我知道後覺得個騙徒太過份,決定報警。」但警方指是私人糾紛不受理。


Eric無奈說,希望同行警惕:「唔可以畀佢呃完一個又一個!」

豪宅騙徒呃經紀示意圖

陳姓騙徒假扮富二代,找地產代理Eric去凱旋門睇租盤

睇中一個月租26,000元單位後,即簽下臨時租約,但未正式交易

陳當晚致電Eric聲稱女友在內地出意外,要求他轉賬1,000元應急

Eric不虞有詐,到櫃員機過數,之後聯絡不到對方。



9萬家庭蝸居200  人口普查曝數據 社協﹕速處理劏房

【明報專訊】政府多年來以無法進行劏房「普查」為由,表示難以掌握這個潛在社會炸彈,不過,統計處上月底完成整理2011年人口普查內涉及房屋特徵的數據卻透露了「玄機」,本報計算後發現,去年全港共有9萬個租住私樓家庭,每月繳付4000元以下租金,以市值租金計算,相信絕大部分居住面積不足200呎。社協稱,人口普查所揭示的「蝸居」200呎家庭,相當於時下劏房、籠屋或板間房總量,加上非法工廈租戶隨時逾10萬,敦促政府不應再以無法普查為由隱藏問題,盡快落實安置及加快公屋政策。

特首梁振英曾在網誌撰文,以2006年人口普查數據作類似推算,評估「劏房、籠屋或板間房」數量約6.5萬(見另稿),即5年升四成。

嚴重劏房跨越曾、梁兩屆政府,多個部門一直表示未有確切統計全港有多少劏房,令處理違規、杜絕劏房等議題一直無法處理。本報翻查統計處上月底發布、據2011年人口普查內涉及住戶房屋特徵,當中本港住戶租金支出分佈顯示,目前有約達9萬個家庭,每月以4000元或以下租住私人房屋,佔全港33萬租住私樓家庭的26%(見表一)。若以18區分類,油尖旺佔1.1萬個,深水區佔1.3萬個。

差餉物業估價署去年表示,九龍區約400呎的細單位,呎租平均為22元,意即繳付4000元租金的家庭,每月租住面積只有少於180方呎單位,估計大部分屬於劏房;2000元以下月租,單位僅90方呎,估計可能是板間房或位等。

月租4000 社協﹕多居劏房

社協組織幹事施麗珊稱,根據數據,市區90呎劏房租值約為3500元,認同此9萬個家庭大部分應屬劏房、板間房和籠屋住客,還未計算工廈違規劏房,「如果要一房一廳百幾呎,分分鐘要5000元」。她批評政府一直聲稱難以統計劏房數目,實是希望隱藏問題,促政府盡快制訂安置及加快上樓政策。

普查數據除了透露基層在私樓的蝸居面貌,亦透露中產公屋戶的趨勢。普查顯示,公屋內月入3萬元以上家庭,由2006年普查時的4.9萬個家庭升至去年7萬個,升幅為四成(見表二)。由於公屋戶要住滿10年才須申報入息,因此大多中產戶無懼成為富戶而被逼遷。

房委會資助房屋小組委員蔡涯棉說,政府應有計劃令這批「中產公屋戶」向上流,如購買居屋或私樓,令10%的公屋居民有機會騰空公屋單位,加快合資格劏房戶的上樓速度。他表示,目前本港面對的問題,礙於居屋、私樓和公屋同樣供應不足,若此時政府推出免息貸款等計劃,只會變相刺激樓市,因此協助置業措施只適用於中長期,目前政府必須加快覓地建樓。據他了解,政府目前正分析近19萬個公屋輪候冊的市民背景,以及努力覓地加建公屋。

公屋聯會主席王坤批評,政府自2002年停建居屋後,對公屋人士置業支援嚴重不足,即使公屋住戶近兩三年因經濟好轉收入增加,但仍然「無得走」,間接造成公屋輪候冊的19萬長龍,不少「劏房戶」無法上樓的困境。




馬頭圍大火樓 鄰廈房猖獗

【明報專訊】荔枝角道舊樓前日火警令公眾再度關注劏房安全,記者昨重返一年前馬頭圍道1111135死奪命火現場,發現屋宇署跟進下,其走火安全已改善,但一牆之隔的107109號舊樓卻繼續瘋狂劏房。業主為增租金收入,多年來不單非法封鎖往天台通道,還以泥磚密封通往後樓梯大門,但屋宇署一直「零行動」。

根據資料,馬頭圍道一帶至少有近30棟劏房大廈,有區議員批評屋宇署「唔死人唔做」,有劏房租客則提心吊膽,擔憂成下一個受害人,屋宇署回應稱,明日會跟進事件。

議員斥屋署「唔死人唔做

土瓜灣馬頭圍道111113號舊樓去年6月大火,由於部分劏房後樓梯出口被封,住客逃生無門,釀成5死慘劇,屋宇署曾釘契,甚至一度表示申請封閉令之下,記者昨重返上址,大廈只餘下三個房單位,但後樓梯出口俱暢通,多個受影響房租戶亦獲分派公屋。

不過,一牆之隔的1071099層舊樓,多年來劏房林立,屋宇署至今未有行動。記者粗略估計,上址10多個過千平方呎單位,多被一劏四或五,估計至少有50個劏房,並有三大走火危機,屋宇署卻疑一直懶理。

其中,第一危機是大廈最主要的前梯原可通往天台,但記者走至7字樓時,發現向上樓梯「失蹤」,只餘4個單位的上鎖門,若梯間起火時住客誤沿前梯往上層逃,恐會遭焗死。第二危機是上址至少有三個劏房單位後門被泥磚封掉,估計業主此舉為增加可租面積,卻令劏房戶火警時無法沿後樓梯逃生。第三危機是後樓梯狀惡劣,除了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夜間並無照明,部分梯間更有雜物包括石油氣罐。其實,傳媒6月時已曾報道此大廈劏房猖獗,但據土地註冊紀錄,上址大部分劏房單位至今仍未被屋宇署釘契。

大部分劏房未釘契

九龍城區議員潘志文稱,過去一年土瓜灣區內劏房問題仍然嚴重,起火大廈雖有改善,但鄰近大廈幾乎「層層劏」,批評屋宇署「唔死人都唔會做」。他說,有業主成功合法地把單位藉分契變成合法劏房,但其實這些劏房多沒後樓梯逃生,危險性高,屋宇署多年來一直沒處理。

他說,不少劏房大廈由於失修,已出現石屎剝落,但礙於不少舊廈沒有法團,遲遲未能申請政府援助。長遠來說,這批舊樓需加快重建,才能改善區內居民居住環境。

超細單位租戶 5年升四成

【明報專訊】現時特區政府未有對劏房問題進行全面普查,統計處的人口普查,也只按住戶的私樓租金水平和居住的廳房數目分類,並未就劏房作定義。特首梁振英當選前,多次在網誌以人口普查為基礎,提出以2006年數字推算,居住在籠屋、板間房和劏房等住戶約6.5萬人。

劏房戶沒統計 梁振英租金推算

梁振英於2010年初在本報一篇名為〈除舊迎新 虎年三願〉的農曆新年文章中提出房屋施政看法,他說,人口普查中的住炉租金開支,將最基層住的狀說得一清二楚,他引述2006 年中期普查,全港私樓租金由100元至3000元的住戶共約6.5萬戶,人數以十萬計,「這種價錢可以租入怎樣質量的私人樓?這些住戶數字裏面有籠屋老人,有住板間房的家庭,也包含了馬頭圍道45J,月交2000元住『劏房』的住戶」。

按差餉物業估價署數字,2006年九龍區最細單位(400平方呎)的平均呎租約14元,即3000元租200平方呎單位,估計當中不少為「劏房」。不過,該署數字顯示,現時九龍同類單位呎租已升至22元,故租200呎單位的租金已升至約4400元,估計住這類「超細單位」、月租4000元以下的私樓家庭有9萬戶,較06年的推算上升四成。


「遇火唯有爬窗走」 租戶盼快上樓

【明報專訊】「若真的火警,我們只好從廁所爬窗逃生了!」陳太昨自嘲之餘又帶無奈。她與丈夫及兒子同住馬頭圍道107109號三樓一個劏房,由於大廈天台被封,後樓梯出口又「失蹤」,她近年過提心吊膽的生活。她期望屋宇署能盡快改善上址安全,免她們成為火警的下一個受害人。

數月前被爆竊 促業主加木門遭拒

陳太一家月入9000元,縱然明知上址危險,亦只得租住劏房,因租金較平(約3000元)。代價卻遠超陳太想像,數月前曾有賊人爆竊其寓所,偷走貴重首飾,她欲要求業主加設木門防盜防煙,卻又不得要領。

大火本令人害怕,但陳太坦言有點羡慕住在隔壁曾發生奪命大火舊樓的朋友,因為火後朋友獲分派公屋,陳太一家輪候公屋逾4年仍未有落。陳太只望能盡快上樓,擺脫擔驚受怕的生活。




金牌健兒滙演近半座位空

【本報訊】金牌運動員旋風式訪港,重頭戲「奧運金牌精英大滙演」反應冷淡。香港大球場雖只開三面台,仍有近半座位留空。有炒家開場前手持大叠入場券,於場外以原價20元兜售,仍然乏人問津。特首梁振英進場時遭喝倒采,他致辭時竟厚顏死撐大滙演「座無虛席,現場氣氛澎湃」。

近 日屢次傳出大滙演門票滯銷,政府一直堅稱只餘少量門票,但政府新聞處昨早發新聞稿,稱四時前可於場外直接買票,售票情況差已露端倪。開場前15分鐘,現場 仍有一半空位,場面冷清,其中頂層看台情況最差,只有零星觀眾。不少團體以旅遊巴接載觀眾到場,似為大滙演充撐場面,惟難挽頹勢。開場後雖有較多觀眾「坐 定定」,但頂層看台只有約四成入座率。


「超級丹」林丹昨手持乒乓球拍與乒乓球冠軍張繼科較量,上演另類球王對決。易仰民攝

曾奪奧運跳水金牌的伏明霞與丈夫、前財政司司長梁錦松及女兒昨亦有到場。

奪得奧運體操男團冠軍的張成龍,昨示範表演後獲熱烈掌聲。

特首揮手 觀眾喝倒采

特 首梁振英進場時向觀眾席揮手,但幾乎沒有觀眾理會,甚至有人喝倒采,場面尷尬。他其後上台致辭,竟厚顏死撐大滙演「座無虛席,現場氣氛澎湃」,無視舉目可 見的大量空位。他繼前日的三次致辭後,再次全力歌頌國家隊於奧運屢創佳績。期間一眾金牌運動員慘成「佈景板」,呆站梁身後,靜待大合照。

節目編排亦未能帶動現場氣氛,大部份時間由本地歌手歌舞助慶,金牌運動員只在過場時上台,與司儀閒聊幾句「攝時間」,話題千篇一律圍繞訓練的苦與樂。林丹等 幾名羽毛球金牌選手與歌手葉倩文切磋球技,但雷聲大雨點小,雙方只對打數板;幸有兩金泳手孫楊初試啼聲,與歌手古巨基獻唱多首熱門流行曲,意料之外的好歌 喉贏回不少掌聲。

除大滙演外,昨早另有跳水、羽毛球及乒乓球示範表演,明顯較受市民歡迎,場內熾熱氣氛與大滙演形成強烈對比。有觀看跳水示範表演及大滙演的李小姐坦言,較期待看到運動員「施展真功夫」,但大滙演中運動員出場太少,「四年後未必再睇」。


倫奧中國金牌運動員大滙演昨在大球場舉行,但全場座位只滿一半,即場仍有門票發售,現場氣氛不算熱烈。

九萬人反對 「即大多數支持」

反洗腦

【本報訊】9萬名幼童、學生和家長7.29上街反對洗腦國民教育科,由人力資源專家變為教育局局長的吳克儉無視大白象已出現, 更大發歪理指,小學生和家長共有100萬人,上街者不及總數一成,沉默的大多數都支持國民教育,反對者別奢望延遲推行。國民教育家長關注組呼籲不想「被同 意」的沉默家長站出來發聲。記者:倪清江、麥志榮 

「歪理局長」吳克儉昨接受亞洲電視國際台節目《時事縱橫》訪問,將於今晚播出,亞視昨《六點鐘新聞》先播出撮要。上任半月便鬼祟上京見教育部長的吳克儉,聲稱從未收過任何人指令必須推行,否認是政治任務。

9萬人上街反國民教育科,吳克儉卻稱贊成的人其實更多,「若你看看香港的學生數目,單是小學生便有40萬名,加上家長數目更是過100萬」。主持追問他是否認為沉默大多數是支持國民教育,他肯定地回答:「I believe so(我相信是)。」

吳克儉表示,新成立的開展德育及國民教育科委員會,主要了解各界在三年開展期的意見,押後推行的可能性很低,「以目前計劃,實在沒有打算或有迹象指我們應該推遲」。他間接自揭該委員會主席胡紅玉昨稱或會延遲推行是緩兵謊言。

吳克儉批評部份傳媒報道不全面:「我們很努力表達五個事實要點,很可惜某些傳媒只是報道當中一、兩點。」

國民教育家長關注組發言人蘇培健反駁說:「家長、學生、教師、辦學團體咁大反對聲,佢都繼續偏聽,完全漠視民意,我哋冇乜說話可講。如果有100萬人上街,佢都會話有600萬人支持。」他呼籲家長要發聲表明立場,參加9月1日在新政府總部外的大集會。

很多人在關注組的facebook留言,怒斥吳克儉無恥,又有人笑問他是否「無間道」想谷更多人上街。關注組成員嚴潔心反問:「我可不可以說有投票給梁生 (梁振英)的是支持他,無 /無得投票的都是反對?」江小姐則批評:「強姦犯往往都妄想同一個辯護藉口,就係『佢都冇嗌話唔好,冇反對即係同意』。」


漠視民意的吳克儉竟說,沉默大多數的市民支持港府推行國民教育。資料圖片

陳惜姿︰政府無視民意大象

關注組召集人陳惜姿昨在港台節目《香港家長》表示,象徵強烈民意的「大象」已經走出來,政府如果看到這股民意,應該知道怎樣做,可是政府卻看不到。

中大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馬嶽指出,有調查顯示半數受訪者要求撤回或押後推行課程,如是科學抽樣,可推展至大部份人的立場,「佢再咁講,只係火上加油」。他指如用吳克儉的標準,任何政策都必須有一半人口出來反對才算數,「呢個講法根本係荒謬」。


三星敗訴 賠蘋果81.9億

蘋果公司和三星電子在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市場爭個你死我活,雙方更在9個國家互相控告對方產品設計侵權,互有輸贏,但在最矚目的美國官司戰中卻由蘋果大 勝。美國加州聖何塞市法院裁定,三星智能手機抄襲蘋果iPhone的指控成立,須向蘋果賠償10.5億美元(81.9億港元)。三星已表明會上訴。 

蘋果去年4月入稟法院控告三星侵犯專利權,索償25億美元(195億港元)。三星不甘示弱,反過來控告蘋果侵 權,索償3.99億美元(31.1億港元)。官司糾纏一年多,前日(周五)終於有判決。由9人組成的陪審團經過三日商議後,裁定蘋果勝訴,但三星對蘋果的 指控就全數不成立。


陪審團認為,三星多款產品的功能非法採用了蘋果的創作,例如將畫面滑到最底後的「彈回」功能,以及將手指放在屏幕輕點就可放大畫面等,並以低於蘋果產品的售價佔據國際主場。


蘋果iPhone 3GS(左)跟三星Galaxy S手機的外形,驟眼看分別不大。 法新社

三星代表律師離開法院,被傳媒追訪,三星揚言上訴。 路透社

蘋果代表律師在法院外,開心地談勝訴感受。 路透社

蘋果促禁售三星多款手機

蘋 果共控告三星20多項侵權,但陪審團認為部份指控不成立,包括板腦設計,而頒令三星須支付的賠償額,亦遠低於蘋果的要求,但10.5億美元已是美國數十年 來侵權案中最大額賠償。蘋果還要求主審的44歲韓裔女法官高蘭惠,禁止三星多款手機在美國銷售,法官稍後才會作出裁決。美國是現時全球最大的手機市場。


iPad 2(上)跟三星Galaxy Tab 10.1(下)外形相近,但法庭未有裁定三星侵權。 法新社

「判決致更少選擇 更高價」

三 星在法庭判決後發表聲明,指「不幸地專利法例竟會被利用來讓一間公司壟斷市場」。「今日的判決絕不可視為蘋果的勝利,而是美國人的失敗。判決會造就更少選 擇、更少創新,甚至可能更高價格。」三星將提出上訴,揚言今次裁決不會是這宗官司和在全球其他地方同類官司的「最後判決」。

其實這案件一開始,美國法律專家和華爾街分析員都已認定三星贏面低。首先,蘋果總部距離聖何塞的法院只有16公里,陪審員都來自矽谷。雖然當中涉及的司法和技術問題複雜,但專家認為,裁決最後只決定於那些陪審員是否覺得三星產品跟iPhone和iPad相似。


正熱賣的蘋果iPhone 4S(左圖)及三星Galaxy SIII並未牽涉在今次的侵權官司中。

另 一問題是,蘋果代表律師在結案陳詞時批評,自iPhone在2007年面世後,三星就出現「設計危機」,三星管理層決定非法利用這部革命性手機賺錢;三星 的律師竟反指蘋果聲稱的創新,其實只是從Sony等業界「偷橋」,而一部長方形圓角設計的手機亦非蘋果專利。專家認為,三星這個論點「非常冒險」,因為蘋 果早以具創意聞名。

加州聖克拉拉大學法律教授萊姆利說,蘋果在美國勝訴,得到了想得到的一切,取得了決定性的巨大勝利。史丹福大 學法律教授費爾德曼就認為,儘管蘋果今次大勝,但兩家公司的專利戰仍將持續不休。除了在美國,兩間公司現時在德國、日本、意大利、荷蘭、英國、法國和澳洲 等地都有專利訴訟。

美聯社/法新社


iPhone iPad原型機曝光

八角形iPhone

尖角iPhone

iPad原型機

膠殼iPad

拱形iPhone

有腳架iPad
贏家vs輸家
─贏家─


蘋果
 
既打擊對手三星和Google,更可向使用其專利創作的手機製造商收取「蘋果稅」


─輸家─

三星、HTC、摩羅托拉、NEC

這些手機公司都跟蘋果有專利官司,今次裁決會影響他們開發新Android手機的決心,也拖慢新手機研發進程

Google

手機製造商若放棄使用Android軟件,將影響Google的收入

─可能得益者─

微軟

微軟研發的手機操作系統跟蘋果的不同,或吸引更多手機生產商爭取合作

因前些年大躍進式投資先使未來錢,加上土地過度開發、中央收緊調控等原因,珠三角經濟目前正陷困境。曾經「富可敵國」的東莞市,各鎮政府債台高築,其中有 「小香港」之譽的樟木頭鎮,年財政收入不足5億(人民幣.下同),負債高達23億,理論上已破產,淪為「東莞希臘」。 

「樟木頭鎮政府負債16億,各村負債7億,總計達23億!2010年預算收入4.36億。土地財政枯竭,收費項 目減少,加上龐大利息支出,理論上該鎮已破產,是名副其實的『東莞希臘』,以致去年預算報告都不敢晒上網!」南方民間智庫成員、東莞屹立印刷有限公司總經 理肖功俊,近日在微博爆料引起關注。樟木頭鎮政府雖否認,但他們拒透露真實情況。


樟木頭鎮政府年收入4.36億,負債23億

常平鎮政府年收入不足10億,負債22億

石排鎮政府年收入3億,負債31億

若市政府拒助「來收屍」

東 莞常平鎮亦不樂觀。該鎮書記陳桂明透露,2011年常平鎮收入不足10億元,但負債達22億元。曾因推出戶籍人口「25年免費教育、免費坐公交巴士、免費 體檢」等舉措令外界艷羨不已的石排鎮,情況更慘,該鎮年收3億元,但負債高達31億元!今年初該鎮不得不暫停實行多年的「免費搭鎮內公交」政策,並暫停所 有使大錢的重點項目。

東莞市有關負責人稱,東莞有20個鎮街債務超過可支配財力,全市近六成村收不抵支,承認控制各級政府負債「已成為東莞市當務之急」。常平鎮書記陳桂明更指,東莞很多鎮財政都到「最危險時候」,政府瀕破產絕非危言聳聽,若市政府不出手相救,「最後還是要市裏來『收屍』。」


正在建設的港珠澳大橋,也傳廣東方面籌資出現困難。

珠三角多市面臨債務危機

與 東莞相若,珠三角多市都面臨債務危機。廣東全力推進的珠三角城際軌道交通項目,原計劃各市今年應集資70億元,但截至7月底集資不足18億,建設中的港珠 澳大橋也面臨籌資困難。截止2010年末,廣東省政府負債5891.76億元,債務總額居全國第一;從去年開始,廣東已進入還債高峯期。

東 莞曾是中國作為「世界工廠」的樣辦,但該市今年上半年經濟增長僅2.5%,廣東全省倒數第一。東莞沙田鎮更出現-11.6%的兩位數負增長。珠三角企業倒 閉持續,涉及行業包括電子、紡織、製衣、製鞋和玩具等。最近最引人關注的是冠越玩具公司倒閉,該企業曾為李嘉誠名下,溫家寶去參觀。媒體預言,如此下去珠 三角將變空三角。


廣州《南方都市報》/《中國經營報》/《蘋果》記者

山東千人反日 壽司店玻璃門被砸

香港保釣人士本月15日登上釣魚台後,內地連續第二個周末反日遊行。山東日照市昨再有千人反日遊行,有壽司店被砸;廣東東莞與海南海口也有人號召今日上街反日。不光當地日本人恐慌,還包括日本車車主,有車索性貼上了:「車是日本車,心是中國心。」 

山東日照昨有近千人高舉橫額及五星旗上街,高叫「中國領土神聖不可侵犯,打倒小日本」、「抵制日貨」等口號,遊行到市政府。沿途有人向一間日本食店投擲雜物,砸壞店門玻璃。警方一路戒備但沒阻止。新華社稱遊行秩序良好, 示威者下午12時30分散去。


山東日照市有近千人上街示威反日保釣。 互聯網

日照有娛樂場所打出不接待日本客人和寵物的橫額。 互聯網

一些示威者砸毀壽司店的玻璃,投擲膠樽。 互聯網

KTV:謝絕日本人及寵物入內

網上還有人號召今早在東莞和海口市舉行反日遊行。日本駐廣州領事館已發出警報,呼籲當地日本人注意安全。東莞有不少日資企業的廠房及供應商,有網民說:「日 本客戶電郵來問現在去東莞會不會有危險……」鑑於上周深圳反日有人砸車,有車主緊張呼籲:「26號!家裏有日本的車最好不要開出東莞啦。」

網 上一則「東莞抗日活動人員招募」的發帖,號召「有良知愛國同人」於26日10時,在東莞市政府門前集合。《蘋果》記者撥通發起人阿成的電話,他說:「抱 歉,活動已取消,原因真的不方便說。原本主題是捍衞主權,抵制日貨。」28歲在東莞打工的阿成說活動是自發,他在21日在網上發帖召集,翌日已被迫取消活 動。海口的反日大遊行號召26日10時明珠廣場集合,遊行到省公安廳。

內地報道野田佳彥強調尖閣諸島(釣魚台)為日本固有領土,再激起民眾反日情緒。山東一家KTV標語:「本公司謝絕日本人及寵物入內」。東莞一家酒店也掛起橫幅「聲援保釣、日本客人恕不接待」。

《蘋果》記者


《近代中國史綱上》郭廷以: 第六章 第三節 紛至杳來的外在困擾




  一、教案疊起

  在自強運動的推進期間,中國連續不斷地遇到外來的困擾。首為教案,十之八九與天主教有關。中國重開教禁是出於無奈。天主教士以往活動對象為官紳士大夫,現在轉向庶民。可能是因為他們受過一百餘年的委屈,如今時異勢移,西方在中國的聲威,與往日大為不同,不免趾高氣揚。

  依照條約,第一,他們享有治外法權,具有特殊身份,不受中國管治,並常庇徇中國教徒。一八六一年總署雖曾與法使議定,不准教士過問公私事件,但又通令各省,依禮接見教士,示以體面。無形中提高他們的地位,益使其昂然自大,藐視官府,不時進出衙署,干預詞訟。州縣畏其勢焰,一味縱容。不肖之徒,爭相入教,作奸犯科,欺凌善良。貧窮之人復貪圖小惠、作其爪牙。第二,舊有天主堂及教產均應賠還,這是他們生事的另一藉口。雍正禁教以來,教產悉遭沒收。屢經滄桑,原址大都改建,或數易其主,難以查明。因之或重索賠償,或於原址以外,強行擴展,或硬指高屋華室為當年教堂,勒迫遷讓,且於體制有關之地,以及書院、會館、公所、倉廠、寺廟、庵堂,為闔境紳民所重者,皆任意需索作抵,復利用置買田產,建造自便之權,霸佔土地民房,亦為常事。

  早年天主教之所以頻遭攻詆,以至被禁,不外政治的猜忌,名教禮俗的鑿枘,今則又加以實際的利害衝突。過去反教者多為官紳士大夫,今則又加以平民。官紳士大夫所憂慮的為世道人心、國家安危,平民所憤恨的為切膚之痛。官紳自始即認為教士心懷叵測,隱蓄異志,假邪說以惑眾誣民,借行教以窺探山川地理,一旦有事,外則脅之以兵,內則會合響應。西人之開疆土,蠶食小國,率用此術。經鴉片戰爭,與英法聯軍之役,覬覦中國益急,其所以和議而退,乃畏中國人民之眾,不得不先以通商取中國財利,以傳教結中國人心。國家安危繫於人心,人心一離,國本動搖,洪秀全即係假借基督教煽構。

  中國以名教為治,天主教不敬祖宗神祗,所奉唯上帝,所尊為教王、神父,等於無父無君,悖理敗倫。教化民德大壞,以致忘本而無忌憚。入教的婦女與男子齊集一堂,禮拜誦經。婚嫁悉由自願,不經媒妁,不拜天地。甚至傳說神父常藏少婦,新婚初夕,神父與新婦共宿;終身不嫁的修女,亦須承倚神父。可謂廉恥道喪,人倫澌滅。育嬰堂收養孤兒,目的在挖眼剖心,用以製藥。開設醫院、學校及救災卹貧,亦係別有用心。凡此誤解,清初的反教者已屢屢言之。道、咸年間信以為實者尤眾。

  一般人民仇教的最大原因。為教士的橫行霸道,教民助紂為虐。一八七年曾國藩的一段扼要解釋,足可說明個中內情,不過他漏掉賠還教產之事。他說:「天主教屢滋事端,……但求教民之眾多,不問教民之善否,其收入也太濫,故從教良民甚少,莠民甚多。詞訟之無理者,教民則抗不遵斷,賦役之應出者,教民每抗不奉公。教中犯案,教士不問是非,曲庇教民,領事亦不問是非,曲庇教士。遇有民教互鬥,平民恆屈,教民恆勝。教民勢焰愈橫,平民憤鬱愈甚,鬱極必發,則聚而卒思逞。」總署復從法使之請,凡祈神賽會、修廟、演戲、建蘸,教民免予攤派,更令百姓憤嫉。教士外出乘坐轎輿,盛陳儀衛,布列銜牌,自稱欽命,儼然是方面大員,一樣為他們所厭憎。

  來華歷史較短的新教士行事,與天主教士不同。他們為數不眾,十九世紀六十年代,不足二百人,七十年代,為數四百餘人,仍集中於通商口岸,側重文字宣傳,信徒約有數千。一八六六年,英國教士戴德生(James Hudson Taylor)創立內地會(China Inland Mission),為新教開一新紀元。他個人生活儉樸,刻苦耐勞,組織不分派別國籍,十年之間,浙江、江蘇、安徽、江西均有會所,漸及其他各省,教徒增至一萬三千人。

  民教衝突之事,自一八六一至一八七年,十年之間,不下數十起,遍及十餘省,幾悉與天主教有關。以貴州、江西、四川、天津諸案為最嚴重。貴州主教初一到達,即與官府分庭抗禮,時坐大轎,僱用鼓吹,招搖過市。提督田興恕少年氣盛,通諭地方官痛斥教士,命稽查驅逐,最好藉故繩之以法。一八六一年,時有教堂被搶,教會、學堂被焚,教民遇害。次年,又以教民不參加祭賽,法國教士一人及教民四人被殺。法使向總署抗議,英、俄助之,要求嚴懲田興恕,賠償謝罪,限期答覆,否則將自行辦理。恭親王認為事關國家體制,只許賠償,不能抵命。交涉四年,終於將田興恕發往新疆,充當苦差。

  江西的法國主教,自稱總理江西教務,全權大臣,巡撫升炮開中門以迎,教民借勢鴟張。一八六二年,南昌府試,童生搗毀教堂、育嬰堂,法使以絕交開戰相威脅。巡撫沈葆楨謂傳教並非用兵,不可以力屈人,須以信服人,「若謂懾之以兵力,期收效於旦夕,則匹夫不可奪志。……勸人為善者當不出此」。最後賠償了事。

  一八六三年四川重慶天主堂醫院、學堂被毀,教民數十人被殺,起因是法國主教強指寺院為教產。結果川東道撤職,四川總督、成都將軍議處,賠款十五萬兩。一八六五年四川酉陽法國教士被毆而死,法使聲言,將派兵船入川,總督允懲兇、賠款。同年又以賠還南京天主堂不遂所願,法使警告恭親王,倘不如所請。即行絕交,「清朝國祚勢將不保」,恭親王只有照允。一八六八年、台灣天主堂及英國教堂被毀,英海軍砲擊安平,殺傷官兵二十餘人,並勒索兵費。江蘇揚州天主教育嬰堂及內地會教堂被毀,上海英領事不俟查辦,率領兵船脅迫兩江總督曾國藩,承認其全部要求。一八六九年,發生第二次四川酉陽案。鄉團與教民互鬥,團民死者一百六十餘人。法國代辦羅淑亞(J.de Rochechouart)又以絕交開戰相恫嚇。接著貴州遵義天主堂被毀,毆斃法國神父一人、北京雖命湖廣總督李鴻章前往處理,羅淑亞仍率兵船溯江而上。李鴻章在重慶將酉陽教案主犯正法後,趕返漢口,續將遵義教案議結。同年,英軍殺害潮州鄉民六十九名,焚燒民房四百餘間,此事雖與教案無涉,而給予中國朝野的反感則一。在此不斷的刺激與壓迫下,不惟保守的醇郡王奕譞(一八四至一八九一)、大學士倭仁力主對外備戰,開明的恭親王奕訢亦說羈縻不可常恃。翌年,軒然大波又起於通商口岸、京師門戶的天津。

  一八七年春夏之交,天津時有小兒走失,天主教仁慈堂的幼童又常有死亡,謠言係遭謀害,剖心挖眼,用以製藥、煉銀,被捕拐匪復供稱受天主堂指使。於是民情洶洶,六月二十一日,包圍天主堂。法國領事豐大業(HV Fontanier)面詰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咆哮不遜,開槍示威,打毀器物,憤憤而去。途中槍傷天津知縣隨從,致被毆斃。法國領事館、教堂慈仁堂被焚,法人及俄、比、英、義人十餘人被殺。

  一向橫蠻的法國代辦羅淑亞立召軍艦前來,要求嚴辦首從各犯,各國公使亦聯銜抗議。詔命直隸總督曾國藩持平辦理,並將天津地方官議處,派崇厚為出使法國大臣。醇郡王奕譞則謂津民宜加撫循,地方官勿輕更動,海防應密籌,住京洋人宜密察。曾國藩立意不與法國開釁,力辯洋人挖眼剖心之誣,出示查拿兇犯,修葺教堂,嚴禁滋事,並將天津知府、知縣撤任。於是京內外議論紛起,斥其偏護洋人。

  中樞雖亦欲保全和局,惟仍囑曾國藩勿失民心,同時命沿江沿海戒備。羅淑亞堅持將天津府、縣及涉嫌的某提督正法,法軍艦即直駛天津。北京亦不得不調兵遣將,召李鴻章克日率部北來,情勢至為緊張。時普法戰起,羅淑亞的氣焰一挫,各國復恐普、法之爭波及東亞,均希望津案速結。旋以曾國藩舊病復發,調為兩江總督【註:曾國藩原已患病,至是以內外交迫而轉劇,自謂「內慚神明,外愧清議」。兩江為湘軍的勢力範圍,原任兩江總督馬新貽與湘軍無何淵源,一八七年八月被刺而死,復命曾國藩任之,一八七二年三月卒】,以李鴻章繼為直隸總督。九月,李鴻章到天津,十月,將天津府、縣發往黑龍江效力,滋事人犯二十五名處死,二十五名軍流,賠償法國損失二十一萬兩,撫卹二十八萬兩,崇厚赴法國謝罪。

  總署成立以來,所遭遇的棘手問題,雖一一解決,而十年以來所恃的對外講信修睦方針,並未收到預期成效。外人有心相暱之說,不全可信,所謂對華聯好政策,一遇實際交涉,即置之腦後。中國自強運動,不僅不能仰賴外人的同情支助,反使保守派振振有詞。總署懲前毖後,於一八七一年擬訂一教務章程,包括停止或限制教堂收養孤兒,祈禱時不應男女混雜,教士不得干預公事,教民滋事,曲直由地方官憑斷,教士不得任意遨遊,信教者須查明身家,教士與地方官往來應守禮節,舊有教堂不得任意索還。但英、美、法均不同意,民教衝突依然不息,各國的侵略亦日甚一日。

  二、日本吞併琉球與進犯台灣

  日本與西方接觸遲於中國十二年。鴉片戰爭給予中國的挫辱,是日本的前車之鑑,漸知何去何從。其購置機器、兵船,仿造槍砲、鐵路,派人往西洋留學,均較中國為早。初志雖在自衛,而中國的內外危機與積弱不振,迅即重啟其對華野心,實現十六世紀豐臣秀吉的夢想。第一步為取得通商之權。馮桂芬早已注意到日本的發憤為雄,李鴻章初至上海,對於日本的新政即頗表欽慕,或係受馮的影響。一八七年,日使柳原前光以商訂條約為名,前來天津。時李已任直隸總督,天津教案甫了,柳原說以中、日最為近鄰,同為西方所迫,理應通好,同心合力。李為所動,欲「推誠相待,縱不能倚為外援,亦可稍事聯絡」,遂允與妥議,柳原留下約稿而歸。一八七一年,日本全權伊達宗城與李續談,所請事項,均係比照西方國家成例,謀取得一切特權。雖是美國駐日公使德朗(C.de Lony)的教唆,亦為日本的希望。經一再駁辯,九月十三日,條約簽字。值得注意的為兩國所屬邦土,不可侵越,這是李鑑於歷史上日本的對華行為,預事防制,特別是為保障朝鮮。二為兩國互相關切,若他國有不利於中、日之舉,彼此相助,或從中調處。此即柳原所說的兩國合力,以抗歐美之意。三為兩國人民詞訟,由領事各按本國律例審理,互享治外法權。四為關稅各照本國則率。五為兩國人民不得進入內地買賣貨物。事後日本以未能得到利益均霑及領事裁判權,大為不滿。第二年即要求改約,李責其無信。遲至一八七三年,日本以別有企圖,始行互換。李鴻章一生簽訂了許多條約,第一個即是中日條約。

  日本向外擴張的對象,為陸上的朝鮮及海上的琉球與台灣。首先被其併吞的為琉球。琉球臣屬中國已五百年。十七世紀初,一度為日本屈服,但仍入貢於明、清。一八七一年琉球船隻遭風飄流,難民數十為台灣生番所殺,福建督撫立即查辦,遣送生還琉民回國。日本決心生事,翌年冊封琉球國王,進而窺伺台灣。一八七三年,外務卿副島種臣以換約為名,親自來華,試探清廷態度,美使德朗為他策劃,並介紹熟習台灣情況的前美國廈門領事李仙得(Le Gender)為隨員。副島並不正式行文,僅由副使柳原前光向總署口頭提出琉民遇害之事。總署答以琉、台俱屬中國,不煩日本過問,生番原為化外,未便窮治。柳原謂將自行問罪,總署重加剖辨,柳原未再深論。正如李鴻章所說,「彼蓋預懷奸計,姑以游詞告詢,口說無憑,為日後狡賴地步。」

  日本一面實行南取琉球,一面計劃西侵朝鮮,即所謂「征韓論」。大臣中的緩進派,認為朝鮮情形複雜,主張慎重,急進派西鄉隆盛憤而辭官。政局杌隉。為要安定內部,決先進兵台灣。一八七四年四月,西鄉隆盛之弟西鄉從道為「台灣番地事務都督」,率兵三千六百人,於是年五月七日登陸台灣南端,實行襲擊。番人勇猛抗拒,日軍肆行焚殺,等於不宣而戰。清廷抗議之外,特命福州船政大臣沈葆楨前往部署沿海治防,調淮軍六千入台。日本亦準備大舉動員,一時劍拔弩張,但雙方各有顧忌。其在清廷,新疆問題爭待處理,李鴻章雖稱以「中國兵將之眾,斷不畏彼(日本)三四千人」,但「利器勁兵,難遽備集」,海防尤為脆弱。其在日本,改革伊始,內部意見紛歧,駐日英使巴夏禮一再詰詢,美使德朗亦感事態複雜,臨時禁止美人協助日軍,不准美船受日僱用,在台日兵傷病死亡五百餘人,中國大軍正在集中,日本自不得不再作考慮。

  沈葆楨負有籌防、談判的雙重使命,而以談判為先。到台之後,即派員與西鄉會議。日本政府於出兵之時,已派柳原前光為首任駐華公使,故意散播謠言,謂日軍將進犯天津。李鴻章明知是虛聲恫嚇,希望中國速就和議,對柳原「嘻笑怒罵,厲聲詰責」,斥其「一面發兵到我境內,一面叫人來通好,口說和好之話,不做和好之事」。他請總署不必遷就,「沿海兵力兵餉,雖無必勝把握,日本亦未必遂能得志」。因之柳原與總署的談判,亦無結果,關鍵在於兵費。九月,日本續遣特使內務卿大久保利通前來,依然不協。英、美均不欲中、日決裂,分勸李鴻章及總署懲兇撫卹。十月十日,大久保發出最後通牒,同時浼英使威妥瑪斡旋,總署讓步,協議成立。一為承認日本此次行為為「保民義舉」,無異承認琉球屬於日本;一為賠款五十萬兩,無異宣布中國怯懦畏戰。李鴻章亦云,「未免微失優柔,稍損國體,漸長寇志」。

  一八七五年,日本實行佔領琉球,不許再向中國入貢。琉球遣使至福州乞援,福州督撫與出使日本大臣何如璋均主向日本理論,否則各國將謂中國無力庇護屬邦,日本將更圖朝鮮,台灣亦難得安。李鴻章則說如為琉球「區區之貢」,與日本威力相角,「非惟不暇,亦且無謂」。一八七九年日本改琉球為沖繩縣。適美前總統格蘭忒(MS Grant)來華遊歷,恭親王、李鴻章明瞭日本所恃的為美國,請他調處。格蘭忒勸與日本分有琉球,不可對日失和,應亟求自強,能自強,日本即不敢生心。到東京後,亦勸日本勿訴諸戰爭,以免引起歐洲干涉。傳說他想促成中日同盟,只是揣測之詞。事後日本向李鴻章提議,琉球南部可歸中國,惟須修改中日條約,允日本享有西方國家所有特權,不僅仍要併吞琉球,並欲加緊侵略中國。李雖然拒絕,總署以中、俄伊犁交涉方急,日、俄有勾結之說,恐拒之太甚,日必結俄益深。且利益均霑諸款,各國修約均有明文,不得不對日讓步,遂於一八八年十月與日使擬訂了一個草約。但是廷臣議論紛紛,不以為可。李鴻章亦力言琉案不當與條約混為一談,俄事關係全局,「與其多讓於倭,而倭不能助我以拒俄,則我既失之於倭,而又將失之於俄;何如稍讓於俄,而我因得借俄以懾日」。這是他的聯俄制日政策的初次流露。他又說中國宜及時自強,俟水師練成,日人囂張之氣,自可稍平,目前可採支展之法,專聽俄事消息。於是草約作廢。俄事甫了,朝鮮問題繼起,中、日爭點轉移,琉球卒為日有,但始終未獲中國承認,成了懸案。

  三、中英滇案與煙台條約

  元、明之時,緬甸北部已隸中國版圖,清代全境臣屬,列為貢國。自英國的勢力進入印度後,東圖緬甸,北窺西藏。十九世紀的二十年代,開始對緬甸尋釁,緬甸割地賠款。一八五二年再度用兵,奪據下緬甸及仰光,進而覬覦雲南,有建築自仰光至雲南鐵路之議。一八六八年派人探測路線,時值全滇大亂,僅到了滇西騰越,但來自越南法國的探測隊則深入雲南腹地。英國為與之競爭,一八七四年,組成一支約二百人的探測隊前來,由柏郎(H.Browne)率領,北京英國公使命翻譯馬嘉理(Augustus R.Margary)取道湘、黔赴滇、緬邊境相迎。回亂期間,杜文秀曾與英人交往,此時滇西秩序仍未大定,雲南巡撫兼署總督岑毓英素惡英人,對於此次英人之來,頗有戒心。馬嘉理過騰越不久,參將李珍國受岑的指使,與當地士紳共謀阻止。一八七五年二月二十一日,馬嘉理自緬境折返,行抵蠻允遇害,柏郎退回八莫。

  自一八六八年中英修約不成,威妥瑪正待時而動,至是乘機要挾,提出六項條件,三項均與馬嘉理事件無涉,性質甚為廣泛,為總署所拒。威妥瑪以絕交相威脅,赫德亦說英軍將進往滇邊。總署鑑於日軍侵台之事,深懼再起兵端,命湖廣總督李瀚章赴滇查辦,威妥瑪派參贊格維納(TG Grosvenor)前往。威妥瑪知總署諸事取決於李鴻章,因向李轉施壓力,痛斥總署顢頇,必須整頓,並將要求範圍擴大,包括派員赴英謝罪,岑毓英革職議處,訂定滇緬貿易章程,妥議稅則,否則滇案交印度總督辦理,各口通商事宜交水師提督辦理,停納關稅。這時英海軍已向煙台集中,總署大為震怖,派郭嵩燾為出使英國大臣,責岑毓英辦理遲延。岑毓英拘捕滇邊夷人十五名,指為凶犯,將李珍國等撤職,岑亦以母喪解任。威妥瑪定要將岑提京審訊,並須增開口岸,劃定洋貨免徵釐金地界。總署不肯全允,威妥瑪下旗出京赴滬,決裂似在眼前。時為一八七六年六月。

  威妥瑪的暴橫,不惟使清廷難堪,亦為各國公使所不直。總署以海防空虛,中、日朝鮮及中、法越南交涉已起,左宗棠的西征正在進行,因囑赫德赴滬調停。英政府亦以土耳其問題緊張,欲早了滇案,無意定要訴諸戰爭。八月二十一日威妥瑪與李鴻章在煙台續談,幾經波折,終於在九月十三日將條約簽字。條約計分三端:一為昭雪馬嘉理事件,包括謝罪賠款(二十萬兩)及商訂滇、緬通商章程;二為優待往來,包括妥定各國公使領事與中國官員往來禮節及各口岸承審章程;三為通商事務,包括租界內免收洋貨釐金,開宜昌、蕪湖、溫州、北海為口岸(重慶俟輪船到後再議),長江六處地方准輪船停泊、上下客貨,入口鴉片於售賣時完納稅釐,至應抽釐若干,由各省酌辦。附款為允英國派員入西藏探路。除提審岑毓英一事外,威妥瑪一一如願。法、俄、德、美等國對於此次中、英交涉,時在密切注視中,頗惡威妥瑪的專斷。約中二、三兩端復涉及他們的利害,尤不滿洋貨免釐之僅限於租界。英國政府及印度總督對於抽收鴉片釐金一款,極為反對,中國雖立即批准煙台條約,英國則要求修改。直至一八八五年七月,中英續訂專條,規定進口鴉片除百斤正稅三十兩外,加繳釐金八十兩,英國始將煙台條約批准。

  四、中俄伊犁交涉

  新疆伊犁叛亂發生之後,清廷曾乞援於俄,為俄所拒。及阿古柏勢張,俄使詰詢總署,能否剋期肅清,聲言不能坐視。侵佔領土及擴大陸路通商是俄國對中國的一貫政策,清廷雖於貿易、邊界方面,給以若干利益,它並不以為滿足;一八七一年七月,實行佔領伊犁。伊犁為經濟、軍事要地,據有伊犁即可控制新疆。總署商請交回,俄人推拖不允。左宗棠西征之時,交涉再起,俄人答以俟北路底定,即可歸還。迨阿古柏失敗,俄人不僅食言,且多方挾制,屢次嗾使逃入俄境的白彥虎與中亞回入寇,以轉移中國對伊犁的注意。

  在中俄交涉期間,一八七八年春,俄使忽而返國。清廷不得已,派崇厚前往俄京,與俄外務大臣格爾斯(MN de Giers)會議。崇厚參與過英法聯軍之役的交涉,擔任過三口通商大臣,出使過法國,又做過總署大臣,具有十餘年的外交經驗,但庸懦無能,於俄情及新疆形勢皆無所知。一八七九年三月,俄方提出商務、賠款、分界三事,將中俄一隅問題,擴大為全面交涉。總署認為不能接受,特別是分界一事。但崇厚竟於十月二日在裏海附近的里發的亞(Livadia)擅自與俄人訂約。按照這個條約,第一,伊犁西境及南境要地盡為俄有,伊犁成為彈丸孤注;第二,俄人得於蒙古、新疆無稅貿易,自嘉峪關至西安、漢口,張家口至通州、天津往來販運,另設置領事七處;第三,俄船可航行松花江;第四,償款五百萬盧布(約二百八十萬兩);第五,改定塔爾巴哈台界址;第六,承認已入俄籍的伊犁人。中國所得的僅為伊犁空城,朝議大嘩。詔命左宗棠、李鴻章籌議。李謂我若先允後翻,兵釁一開,將來俄所要求,勢必更苛,日本或將俟機而動,主待換約之時,再酌議更改。左的意見不同,謂俄人不踐交還伊犁前言,庇匿叛逆(白彥虎),已無信義可言,「武事不競之秋,有割地求和者矣,茲一矢未聞加遺,乃遽議捐棄要地,饜其所欲,……目前之患既然,異日之憂曷極!」應先之以議論,委婉而用機,次決之以戰陣,堅忍而求勝。

  左、李對西北問題的看法一向相反,中央則每同意左的主張。一八八年一月,將崇厚革職拿問,否認里發的亞條約。俄代辦提出質問,各國公使亦認為不應懲處崇厚,繼起抗議。清廷不為所動,進而定崇厚以死罪,同時左宗棠出駐哈密,作武力規復伊犁之計。號稱「清流黨」的張之洞輩尤為激昂,隱為主持者為軍機大臣李鴻藻。總署大臣沈桂芬曾保崇厚使俄,為脫身計,從而附和。俄人自不示弱,亦增兵中亞,並遣兵船東駛,集結日本,盛傳俄、日相結,侵擾沿海、東北,直趨京畿。

  清廷並無求戰之意,在懲處崇厚的同時,改命出使英、法大臣曾紀澤赴俄,商請改約。曾紀澤通曉時事,不主用兵。關係最大的為歐洲國家的態度。英使威妥瑪恐中、俄一朝啟釁,英國在華與在印度的利益將蒙受影響,曾有心加強中國的防禦力量。英政府不欲直接加入,惟願從中調解,不得已時,英人可以私人資格參加中國軍事。德國以為中、俄失和,雖可削弱俄國對歐洲的壓力,然亦可能予英國以在華漁利的機會。法國為對德問題,不欲俄為亞洲之事所牽,因之德、法兩使與威妥瑪均向李鴻章勸告和平了結。李自無異議,兩江總督劉坤一亦一力支持,親向總署陳說,崇厚的罪名遂獲撤銷。另一關鍵人物為前常勝軍統帶戈登。戈登時在印度,應赫德之邀東來。赫德的動機所在,眾說不一,不過事前確得總署及李鴻章同意,戈登自稱此行目的為勸和而非助戰,倫敦方面亦謂可假手戈登使北京主戰派就範。戈登先晤李鴻章,繼向總署及醇親王勸和,謂如果開戰,俄軍可能於兩個月內佔領北京,勢須遷都內地,採游擊戰術,作長期抵抗,結果清的政權必不能保,外人久有李鴻章可取代清廷的說法。此時復盛傳俄人有擁李牽制的陰謀,慈禧以下,不無戒心。戈登離華不久,即召左宗棠入京,表面上仍說備戰,實際已決定言和,或與對李的謠言有關。時為一八八八月。

  俄在遠東的兵力有限,徵調運輸困難。左宗棠的軍威方盛,戰爭一起,勝負之數,固不易言,英國態度尤堪顧慮。俄、土戰後,俄國外交陷於孤立,國庫匱乏,如戰事延長,支援實感不易,中國既願轉圜,大可乘機多索賠款,樂得順水推舟。八月初,曾紀澤開始與格爾思談判。曾所重視的為界務,對兵費、商務表示遷就,這正是俄方意之所在,不過初時仍多方刁難。德使巴蘭德(M.Von Brandt)明告李鴻章,如他事能令俄滿意,界務即易商改。時中、日琉球一案未了,中、法越南之爭已起。美國又有排斥華工之事,清廷苦於招架。曾紀澤乃舍伊犁西境不提,專爭南境,因為南境為通往天山南路的孔道。十二月,大致議定。一八八一年二月二十四日,條約畫押,與原約不同之點,一為收回伊犁以南特克斯(Tekes)河一帶之地;二為西路俄商販運,至嘉峪關為止;三為取消俄船航行松花江;四為願入俄籍的伊犁人遷入俄境;五為賠款增為九百萬盧布(約五百萬兩強)。憑藉外交收回了部分領土,總算難能可貴,曾紀澤的聲望亦為之提高。

  中國經營天山南北路,歷時已二千年,清平準部、回部亦一百三十餘年,但依然為特殊區域,僅於北路設治。十九世紀前期,西北史地引起學者注意,魏源主增設郡縣,龔自珍建議別立行省。左宗棠同此意見,一八七七年進軍南路之時,曾奏請實施。一八八二年,伊犁實行交收,清廷從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劉錦棠之議,改新疆為行省,歸陝甘總督兼轄。又二年,以劉為巡撫,新疆名副其實地納入中國版圖。

  五、朝鮮問題--日本向大陸擴張

  十三世紀以來,朝鮮已為中國藩屬。十六世紀末,因日本入侵,明朝兩度派兵赴援。到了清朝,照常入貢,而於西方國家則無接觸。一八三三年,英船試來通商,地方官告以朝鮮為中國臣屬,藩臣無外交之義,予以拒絕。一八六三年,朝鮮國王李熙的父親大院君李昰應執政,殺戮潛來的天主教士。一八六六年,法國派軍艦問罪,無結果而去。美國久欲開放朝鮮,亦以商船被毀,水手遇害,兩次對朝鮮用兵,均未得手。首先打開朝鮮門戶的為壤地接近的日本。明治維新後,日本致書朝鮮,要求訂交,朝鮮以其款式不合,置之不理。一八七至一八七三年,日本再來訪,連遭拒絕,征韓論大起。所顧慮的為中、韓關係,此為副島種臣來華目的之一。

  總署於法、美的對韓行動未加聞問,此次對日的答覆,復稱朝鮮雖為中國屬國,但對其內治外交,向不過問。朝鮮對日原乏好感,大院君更惡其效法歐、美,侵擾朝鮮的法國軍艦又多來自日本,下令斷絕日本交易,日本主張征韓者,益為有辭。中日台灣事件以賠款結束,日本對中國愈為輕視。一八七五年測量朝鮮海岸的日艦,遭受砲擊,日本即出動海陸軍相威脅,命駐華公使森有禮通知總署。總署引據中日條約,謂「兩國的所屬邦土,不相侵越」,加以駁斥。森有禮謂朝鮮為獨立國,與中日條約無關。李鴻章為息事寧人,主聽朝鮮自決。朝鮮國王李熙時已親政,懦弱無能,閔紀干政,與大院君為敵,一反大院君所為。一八七六年與日本訂立江華條約,允日本駐使通商,訂明朝鮮為自主之國,否認了中國的宗主權。日本聯結親日派,即所謂開化黨,與大院君的親華派即所謂事大黨對抗。

  日韓爭執告一段落,清廷從李鴻章請,設置出使日本大臣,希望對日加強聯繫。森有禮曾和李論及俄國對東亞的野心,中日應合力應付,李頗有意。日本得寸進尺,接著即吞併琉球。中國朝野認為對韓政策必須改變。日韓訂約前,郭嵩燾即主中國負起處理日韓爭端之責,命朝鮮與各國交往。一八七七年,李鴻章勸朝鮮與英、美立約,至是續行進言,用以敵制敵之策,作箝制日本之術,兼備禦俄人。一八八年,紛稱俄將奪朝鮮,李再度開導,朝鮮始幡然變計,答應遵辦。

  第一個與朝鮮建交的西方國家為美國。日、韓訂約後,美國大感興奮,以為朝鮮開港有望。一八八一年,美水師總兵薛斐爾(RW Shufeldt)得日本介紹,至韓交涉不遂,轉請李鴻章斡旋。李認為美、韓如立一平善條約,既可杜日本覬覦,又可據以與他國訂約,囑朝鮮派員來津商議。次年約稿在津議就,再由薛斐爾與朝鮮全權在仁川簽字,馬建忠代表中國監臨。李原望將朝鮮為中國屬邦字樣列入約文,薛斐爾不允,訂約後改由朝鮮另備照會聲明。同年,英、德依同一方式與朝鮮立約,一八八四至一八八六年,義、俄繼之。各國對朝鮮為中國屬邦的照會,均未置答。美國在漢城設置使館,以示兩國平等,日本十分欣慰。

  朝鮮自閔妃當權,態度傾向日本,大院君失勢,用事的閔妃親族多貪,加之國用不足,軍餉積欠十餘月。一八八二年七月京城(漢城)駐軍受大院君鼓煽,殺執政大臣及日人,進犯王宮,焚日本使館,是為「壬午(一八八二)事變」,日本立即出兵。時李鴻章丁憂,署理直隸總督張樹聲採馬建忠及幕府薛福成之議,派提督吳長慶率淮軍三千人會同馬建忠、丁汝昌所率三兵船趕往,隨員有張謇、袁世凱。吳長慶到後,先逮捕大院君,再剿平亂黨,韓局大定。此事如由李鴻章處理,未必如此果決。張謇告朝鮮某官云:「此次之師,賴李相不在,張公得以出力。」

  中國在軍事方面雖稱成功,外交上則殊為失著,仍聽朝鮮與日本直接交涉。八月,日韓訂立濟物浦(仁川)條約,朝鮮允懲兇謝罪、賠款,並許日本駐兵保衛使館,擴展商務,內地遊歷。李鴻章為確定中韓關係,十月,與朝鮮訂立貿易章程,明定朝鮮為中國藩封,委派總辦朝鮮各口商務委員,駐紮漢城。這時各方意氣至盛,張謇代吳長慶擬朝鮮善後策,主改朝鮮為郡縣,或置監國,或置重兵,改革朝鮮內政,為練新軍,出師規復琉球。清流黨翰林院侍讀張佩綸有相似的建議,請迅練水陸各軍,以備東征日本,派員管理朝鮮外交,代為購械練兵,以軍艦駐守仁川,防護朝鮮海口,並令吳長慶箝制駐韓日軍。給事中鄧承修且主集中南北洋艦隊向日本問罪。李鴻章不以對日決裂為然,亦不贊成改朝鮮為郡縣或置監國,但於其他意見幾均逐一採納,除與朝鮮訂立商約外,復代聘前德國天津副領事、曾任職中國海關的穆麟德(PG von Mollendorff)襄理朝鮮海關,兼外署(統理衙門)協辦,撥贈槍砲,派員教練韓軍,實際負責人為袁世凱。

  袁世凱(一八五九至一九一六)為河南項城人,早歲在故里及南京已習知軍事,又居北京數年,洋務時政亦頗留心。因考試不第,一八八一年,前往山東登州投靠他的父執吳長慶,從張謇受業。因張的推介,隨軍援韓,表現甚佳,膽識不凡,敢作敢為,大得吳的賞識,韓人亦另眼相待。韓亂甫定,他即勸朝鮮練兵,朝鮮國王亦頗樂從,有意請他主持。一八八二年十一月,李鴻章正式委以此項任務,計兵丁千人,一個月已見成效,時袁二十四歲。

  中國在朝鮮的影響力日增,日本與親日派的忌恨日深。朝鮮君臣初尚對中國存敬畏之心,久則漸起不滿之意。一八八四年吳長慶及所部半數,以中法關係緊張,奉命調防遼東半島,留韓三營由總兵吳兆有統率,袁世凱副之,名義為總理營務處,會辦朝鮮營務。同年中法戰爭擴大,中國失利,駐韓日使加緊勾結親日派金玉均、朴永孝、洪英植,煽惑國王李熙,說是中國行將崩潰,朝鮮欲圖改革獨立,正為其時。李熙的態度動搖,思稱雄自主。駐韓日使與親日派密謀舉行武裝政變,袁亦嚴行戒備。

  一八八四年十二月四日,政變發生。日軍佔據王宮,親日派奪得政權,親華派大臣多人遇害。袁世凱立即率軍彈壓,以美、英、德使領勸暫緩進攻,朝鮮大臣為了國王安全,亦有顧慮。第三天,情勢愈為險惡,袁即進王宮,擊敗日軍,中日各傷亡數十人,洪英植被殺,日使出走,使館焚毀。是為「甲申(一八八四)事變」。

  中國恐事態擴大,中樞密諭李鴻章切勿與日生釁。本此原則,李與赴韓查辦的吳大澂商定派丁汝昌率兩快艦先往,命袁不得妄動。日本軍人高唱「膺懲清國」,法、美從中慫恿,日本政府當局則決定利用中、法戰爭,以談判方式與朝鮮解決,不追究事變責任,不許中國過問。一八八五年一月,日韓訂立京城條約,朝鮮對日謝罪,撫卹傷亡日人,賠償損失。一如壬午事變,中國在軍事上一時佔了上風,外交上不敢向日本明白詰問,含糊了事。更大的失策為中日天津條約的訂立。

  日本對韓策略,自始即為將中、韓分開。京城條約既訂,趁中、法戰爭尚未結束,特遣伊藤博文來華,與李鴻章在天津會議,要求中國撤兵,懲處營官,補償日本民命財產。李於伊藤未到之時,已考慮共同撤兵問題,表面上爭辯雖烈,實無關宏旨。一八八五年四月十八日,天津條約簽字,中、日駐兵一律撤回,兩國均不派員教練韓軍,由朝鮮選僱其他外國武弁擔任。將來朝鮮若有變亂,中、日如須派兵,應先互相知照,事畢撤回。李之所以同意撤兵,一以越境遠戍,操縱難盡事宜。二為駐兵本為防日,日兵既撤,中國已無再留兵必要。三以約中有先互相知照的規定,將來日如用兵,可隨時為備,不虞其潛師突襲,即他國侵佔朝鮮,中、日亦可會商互援。他忽略了中、韓關係與日、韓不同。有了這個條約,無異承認日本的在韓地位,並束縛了中國的行動。他又認為伊藤無意吞併朝鮮,日本的富強尚須十年內外,係中國的遠患,非目前之所憂,中、日暫可相安無事;中國如及時自強,朝鮮可保。但是中國致力於自強已二十餘年,日本僅十餘年,今後十年中國的成就能否超越日本,恐李亦無把握。他於伊藤的雄心,缺乏認識,甚至希望與日本併力以抗第三者對朝鮮的侵略,始終不忘「以夷制夷」,結果反為日本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