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12月7日星期六

周日話題﹕鐵窗外的妻子



文 × 郝建

她是一個小有名氣的詩人、攝影家、美術作者,三年前,她的丈夫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但是,丈夫和妻子都不知道,在他們自己的祖國,這帶來的絕不是掌聲和讚許,而是更可怕的噩夢、更嚴酷的非法控制和精神折磨。這種壓力,更多的不是落在已經身陷囹圄的丈夫身上,而是落在鐵窗外這個瘦弱又疾病纏身的妻子身上。

自從2010108日劉曉波獲得諾貝爾和平獎那天開始,他的妻子劉霞就被非法軟禁,幾乎處於單獨囚禁的境況中。她只能見到幾個直系親屬,到任何地方去,警察總是如影隨形,每次探視劉曉波也必須由警察開車送去。她家的樓下的進門過道上擺放覑一個破舊的長沙發,永遠有兩人以上在那裏看守。朋友們去試圖探視,總被強力阻止並遭到威脅。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她弟弟又因為一件經濟糾紛被法院判以詐騙罪名處了十一年徒刑。根據劉霞的律師尚寶軍的分析,看管劉霞的警察把這判決當做是對劉霞見到美聯社記者和我們幾個朋友衝到她家探望她的懲罰。我認為,劉霞的弟弟劉暉被判十一年肯定有政治因素的影響,當局就是用這種株連的方法向劉霞和劉曉波施加壓力,以圖把他們驅趕出中國。本來,劉霞只是忍受丈夫遭受牢獄之災的痛苦,弟弟被判之後,她就更加陷入對自己父母和弟弟家人的極度內疚之中。以我對劉霞性格的了解,面對這些內疚和壓力,她又不會去跟劉曉波述說,會見時又要強忍淚水,向他描述一切如常的假象。劉霞把所有的痛苦和糾結都擠壓進自己內心。

那生活狀態 漢子也難承受

就我偶爾看到她的狀況和從莫少平和尚寶軍律師那裏得到的情況,劉霞處於精神頻臨崩潰的邊緣。對此,我和朋友們極度擔心憂慮。劉霞本來就是一個性格內向沉靜不多言的女子,她一個人過馬路時都戰戰兢兢,頗為膽怯。現在,她一個人處於幽閉狀態中已經三年多,朋友們說起這事都會被焦慮擊倒。在此等高壓狀態下生活,就是我們這些飽經憂患的男子漢也難以承受。

她腦子有兩個劉霞

三年多以來,我極艱難地看到她幾次,就從這短暫的接觸看,她的精神境況都每況愈下。由於她家被嚴密看守,我和朋友有時只好圍覑她家樓下朝窗子嚷嚷。偶爾她會出現在窗口跟我們說幾句話。去年12月初碰巧看到她一次,那時她還能跟我們說幾句話,還能跟劉荻在樓上下彼此學貓叫,因為小劉荻的外號叫老鼠。那次她聲音裏還偶爾露出笑意。去年1228日劉曉波的生日那天,我與徐友漁、胡佳、劉荻等朋友推開樓下的看守衝到劉霞家,可那次她的狀態跟月初比就更為緊張、恐懼。她流覑眼淚抱住徐友漁,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徐友漁只能大概分辨出「我們全家的身家性命……都在他們手上」。說話間,看守已經衝上來,擔心看守會給劉霞造成更多壓力,我們只好在糾結的心情中趕緊離開。今年春節後,我跟徐友漁又在樓下從窗子裏偶然看到了劉霞,我們輕聲喊叫她,可這時她已經說不出話來,看覑我們只是哭泣。我們每次去看望她都問她是否會給她帶來警察的迫害,她有時說擔心會給我們帶來麻煩,在他弟弟被審判前後,她又讓莫少平和尚寶軍律師帶信,讓朋友們不要再去看她。劉霞本來就睡眠不好,經過這三年的幽閉生活,她嚴重失眠。她跟律師尚寶軍說過,自己腦子裏有兩個劉霞,一會這樣想,一會那樣想。從這些症候看,劉霞一定極為憂鬱,甚至患有較為嚴重的心理疾病。今年8月,劉霞的弟弟二審在北京懷柔區法院開庭,我一早就守在法院門口,想跟她說句話,或是做個手勢給她點安慰。可是劉霞那天沒去成,半路上就手腳冰涼,胸口難受,趕緊回家去了。

因為她 曉波變溫潤堅韌

劉曉波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絕對少不了劉霞的影響。1980年代劉曉波以「黑馬」著名馳騁中國文壇時,他的情緒衝動和觀點激進是有名的。可是在1989年六四慘案以後,劉曉波從監獄出來,他的文章卻愈寫愈溫和、理性,他貼覑人情事理和邏輯講話,貼覑中國現實講話。他的學養訓練和平實講話,實話實說的風格在他以後的政治、社會評論中愈來愈明顯。奇怪的是他這個人也跟文章一樣,愈來愈溫潤,愈來愈堅韌、處變不驚,而在寫作和日常生活中,他那份激情和準確、犀利還在。我認識的人中,很少見到性格變化這樣大的。朋友們私下裏議論過這事,大家一致認為劉曉波的變化受到妻子劉霞很大影響。劉霞這人性格十分平和、沉穩。1990年代中期,為了能夠看望劉曉波,劉霞堅持跟政府要求,到監獄去與劉曉波辦了結婚手續。可劉霞這人也有夠討厭,我們邀曉波搓飯或者到昌平爬山、吃烤魚,她總不來,自己在那畫油畫,做攝影。劉霞的油畫色彩感覺挺好,用色比較簡單,用偏中性色多些,用色不是很猛,構圖上則常常好弄個破格。劉曉波被捕和獲獎後各大媒體用的照片都是他的妻子劉霞拍的。2006年我到巴西去搞一個電影策展,問劉曉波要帶點啥,他只要帶幾個醜娃娃,劉霞做攝影作品有用。我買回來幾個好看的布偶娃娃,曉波說不對,不夠醜,後來看到劉霞的那一組拍娃娃的攝影作品,才明白她是有本事審醜的。劉霞喜歡喝葡萄酒,我喝酒過敏,朋友送給我的葡萄酒幾乎都送到了他家。

朋友探望成為她的過錯

至今記得這個日子,20081210日得到消息說曉波被捕,打電話給劉霞,說不出安慰的話。劉曉波被捕後,同事崔衛平來電話問我有什麼看法,答曰:「對他的文章徹底門下走狗;我對憲章完全同意,一個字都改不動。好像他自己也沒想到會因《零八憲章》入獄。我也沒想到,這次審判居然成了巨大的脫敏事件,人們紛紛對政府的殘忍和昏庸說話。」那一陣,許多人都接到崔衛平的「午夜凶鈴」,大陸文化界許多人在歷史中留下了自己的聲音。

之後劉霞的電話就再沒打通過,本來那個月初我跟她約好送她去錦州看曉波的,當時我給曉波買了三箱兩個牌子的八寶粥,買兩個牌子是要看看他喜歡哪個口味的。三箱八寶粥還在我的汽車後備箱裏。也不知什麼時候能交到劉霞手裏,更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見到劉波,好想擁抱一下他。

20101010日劉霞去監獄見到劉曉波。得知自己獲得和平獎,曉波惦記的是天安門母親和死難者,他傷心痛苦地哭泣,他說這個獎屬於六四亡靈!

轉眼間,劉霞被幽禁已經三年多。2013年春節前,我向聯繫我的警察提出書面要求,請求准許我在春節期間去看望劉霞,但是依然受到禁止。可讓我吃驚的是,最近劉霞自己又讓律師帶話給我們,不要再去看她。這顯然是受到了警察的壓力,把朋友去看她承認為她自己的過錯,主動地去幫助警察把自己與世界隔絕起來。她的內心恐懼感是多麼強烈才會做出這種表示!

我對劉霞的精神和身體狀況極為憂心如焚。在此,我向中國政府和北京市有關部門呼籲:立刻解除對劉霞的非法拘禁,讓她自由地就醫,自由地會見朋友,自由地開辦畫展。如果劉霞在高壓之下有個三長兩短,這首先是劉曉波和劉霞朋友們以及中國公民的恥辱,同時也是中國政府的恥辱和罪行!

王慧麟: 平行時空




請記緊這個現實:特首政改是在一個平行時空之間進行。自三月開始,有一個時空,姑且稱為A時空,是泛民與北京的正式或非正式互動或較勁。在這個時空裏,部分泛民與北京之所謂「中間人」有定期的互動,一切都在陽光下之陰影進行。譬如說,為什麼李飛來港之後,泛民的反應出奇地冷靜?這不是特首及其管治團隊在背後壓制泛民有功,而是這幾個月來的互動之後,泛民內一些意見領袖收到的信息是,李飛並非懷著敵意來香港向泛民挑機。

另一個時空是真實的時空,姑且稱為B時空。現實政治十分殘酷:北京希望政改方案在立法會通過,就需要撬走泛民五票。既然如此,為了讓B時空出現五票泛民過檔,北京有需要與泛民在A時空不斷交集,而且,A時空只是兩者的專利,建制派甚至工商界等都「冇位入」。至於其他人士要加把嘴也不知從何入手。這與上幾次的政改好唔同。以工商界為例,好明顯在A時空裏,泛民不是工商界的代言人,工商界十分焦急,於是,首富要開腔了,希望外界明白,首富嘛,富可敵國,是香港經濟之命脈所繫,上面搞政改,千萬別忘記資本家啊!

AB時空,工商界角色不多。因為現在香港經濟的騰籠換鳥已經緊密地進行, 中資機構大舉進駐各行各業, 本地工商界正慢慢地被邊緣化,影響力逐步下降。當然,假如本地工商界有牙力或能力逼出泛民五票,還有機會留在政改談判桌上。但是,本地工商界政治力量不足以撬走五票,況且將來無論政改焗了一個什麼樣的蛋糕,工商界也沒有說不的勇氣,遑論能力。這樣,閣下從周三公布政改諮詢後,看見工商界對政改諮詢的回應,給媒體扔在一旁,就可知政治現實是,北京與泛民之A時空,才是關鍵。

政治分析三個風

然而,北京不是省油的燈。為了讓A時空裏,北京在談判桌上佔盡上風,北京在B時空做了不少動作,逼泛民就範。假如閣下是以「收風」作為政治分析的唯一工具,相信閣下一定會聽到這三個風:

第一個風是三中後,北京之對港政府大抵已定,就是一切不變。換句話說,寧願玉石俱焚,也不會在政改方案讓步半分。這個風與現在中國領導層的強硬執政風格相似。

第二個風是,三月喬老爺的說話,其真義是「三個堅定不移」,即是北京對二○一七有普選是有誠意的。在此前提下,北京提出的框架只是一個大方向,技術細節則什麼都可以談。現在好不辛苦,北京走到二○一七普選這一步,北京也不想臨門撻Q。李飛在回應「愛國愛港」一詞之記者提問時說,只要擁護《基本法》就是愛國愛港,暗指不會排斥任何人參選,這不是顯示了誠意麼?

這個風可以進一步演繹為,林鄭的諮詢報告,不提「愛國愛港」,是進一步顯示北京不想在此糾纏,釋出善意。

第三個風是,一些較有組織的泛民政團,其實已經就各種「務實」方案之中,作了較詳細的沙盤推演,原則上大抵與湯家驊方案眉來眼去。

這個風亦可以演繹為,假如時機OK,有泛民會由私下支持湯方案走向公開。

拉一派打一派

稍為了解北京談判策略的朋友,只要歸納以上的風所釋出的信息,就是典型的中共的「拉一派、打一派」談判策略。北京一方面在B時空,大打「恫嚇牌」,什麼「愛國愛港」、「不與中央對抗」、「機構提名」、「集體意志」等,把政治氣氛弄得緊張肅殺,殺氣騰騰,嚇到稍為有識之市民都魂飛魄散,他們會對泛民說:「喂,唔好咁硬啦,你都要尊重北京嘅意見嘛!」造成一種輿論壓力,逼泛民跪低。

另一方面就在A時空,大打「溫情牌」,什麼「釋出誠意」、什麼「三個堅定不移」等,甚至私下釋出湯大狀或李大狀方案都可以傾等等,就是利用一些泛民朋友的方案,扯開泛民內部的溫和聲音,拉走一堆支持「務實」方案的泛民人士。這些溫和泛民朋友會說:「其實北京氣氛相當肅殺,我們的籌碼也不多,市民亦唔係想激烈對抗及抗爭,不如就大家搵個下台階就算吧!」在「溫情牌」效應下,泛民走向分裂,有些泛民朋友會基於時勢的判斷,鼓勵部分泛民議員支持北京。

至於林鄭的三人小組,什麼七大議題,都只是配合中共的操作而已。只要操作得宜,高度配合北京,三人小組成員,個個有分加。

泛民前輩願意嚥下爛方案嗎?

北京高度重視今次政改,其策略上之步步進逼,AB時空各有針對部署,假如閣下是關心政治的朋友,當然會感到一股殺氣。「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可能是泛民應對北京的一個方法,但就知易行難。我充其量只是塘邊鶴,既沒有談判實戰經驗,也沒有政治能量,不宜對泛民議員的投票取向說三道四。與其在鍵盤上叫泛民要這樣做那樣做,我反而認為,泛民前輩倒不如回想,三十年前從政的目的是什麼,然後今天再想想,三十年前所想像的未來,與三十年後的今日,有多少落差?是好了,還是壞了?在「理性」抗爭之下,香港在九七年後的民主元素,是比你們當初想像的多了還是少了?如果北京最終提出的是一個爛到透的方案,無理由要嚥下,對吧?當然,假如最後是拉倒及玉石俱焚,側面反映了「和理非非」已經沒有辦法為香港人帶來真正的普選,對某些泛民前輩來說,感覺未必好受。但是,到了二○一七年,不少泛民前輩都已經六十幾歲,既然執政無望,不如就退居幕後,讓泛民下一代(溫和及激進都好)去衝吧!

庫斯克: 政改諮詢方案 魔鬼在細節




《基本法》寫明行政長官和立法會最終由普選產生,而20072008年的選舉辦法可以由立法會三分之二議員通過修改,提交人大常委會備案,所以當時一般香港人都認為200708會有普選。就連根正苗紅的民建聯,也在選舉論壇中信誓旦旦說他們是最有誠信的,他們支持0708普選。

失去的十年

卒之,2004年人大常委會釋法,在《基本法》條文之上加上政改「五部曲」的要求。所謂的五部曲,其實是加入了:

1)政府諮詢市民意見,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交報告,以及(2)由人大常委會頒令決定,批准香港修改特首及立法會選舉辦法這兩個要求。

根據第二個要求,人大常委會有權就香港的政改問題作決定。是故2004年第一次政改啟動之前,人大常委會否決了0708雙普選。2005年曾蔭權所謂「玩鋪勁」的政改方案,完全違反民主原則,結果被泛民否決。

到了2007年,人大常委又否決了2012年雙普選,但批准了2017年特首可以以普選產生,然後2020年立法會可以全面普選。後來,2010年曾蔭權把被否決的政改方案再推一次,並動員一切資源催谷。結果原來是一場戲,原來民主黨和民協已經跟北京談判,並通過了一個不見得民主到哪裏去的方案,自此民主黨聲譽掃地,並在2012選舉中慘敗,自食其果。

香港人想要的普選,連續兩次被北京大石壓死蟹式否決,霸王硬上弓鬧劇上演過後,香港的政制十年間幾乎毫無寸進。虛度了近十年光陰,大家的注意力當然集中在2017行政長官選舉。香港人領教過北京幾次耍無賴,基本上已經不會再幼稚到以為北京會那麼容易讓香港民主化。是次政府推出201617政改諮詢,很多人都十分悲觀。

林鄭碌卡之戰

是次諮詢由林鄭月娥領軍,完全不見梁振英的身影。由林鄭的發言到各路文宣,都看似親和。這次林鄭應該會「碌盡」她珍惜多年的民意信用額(當然不會有大家期待的馮煒光參與),務求通過北京屬意的方案。

這五個月的諮詢期,建制力量肯定會全力配合政府,製造傾向退步的方案的民意。諮詢期完結之後,政府便會扭盡六壬把收集到的意見演繹成傾向保守,經人大常委批准之後,提出一個不合理的政改方案,用來跟泛民開天殺價,落地還錢。這次的政改諮詢,魔鬼擺明車馬在細節裏,不怕你看到,因為現在香港的政制已經複雜到很多人不能理解,所以就算魔鬼大搖大擺地出現,他們也看不到。

要預算林鄭的方案可以有多保守,其實不難。只要花時間細閱諮詢文件便成(尤其是字體大小只有10那些註腳,不能遺漏)。

大搖大擺的魔鬼

最大搖大擺的魔鬼,是普選行政長官的候選人必須由「一個具廣泛代表性的提名委員會按民主程序提名」這條條文。現在政府諮詢文件的其中兩個重點就是:

I提名委員會應如何組成,以及

II什麼是「按民主程序提名」。

關於(I),諮詢文件開宗明義傾向跟隨人大常委在2007年的決定,參照選舉委員會的組成,即是繼續以四個界別組成(p.21-22)。本來這個提名委員會只要求有「廣泛代表性」,可是諮詢文件引用了姬鵬飛在1990年一份關於《基本法》草案的說明,指政制發展需要「兼顧社會各階層利益」,以及2004年人大常委的決定,說要確保「均衡參與」(p.12)。簡單來說,「兼顧各階層利益」和「均衡參與」,就是維持現在選委會的小圈子本質,滲入大量並非民選的各界代表,提名委員會仍然為北京完全控制。

關於(II),諮詢文件對這個建議。至於「按民主程序提名」,就是以「機構提名」。所謂機構提名,就是整個提名委員會投票選出數名候選人。這是《基本法》沒有提及的,但諮詢文件說按民主程序提名,「即是所謂「機構提名」,「即是」的語氣那麼肯定,但那說法其實並沒有出現在2007人大常委會決定,而是喬曉陽在2013年講話中提及的。(p.24)連人大也沒明文說過的東西,就憑一個京官說了算?這樣的諮詢文件未免太兒戲了吧。

諮詢文件提及2007年人大常委決定「按照民主提名產生若干名行政長官候選人」,「若干」這個字眼也是魔鬼細節。究竟若干有沒有上限?如果「若干」是有上限的,加上機構提名是以全票制進行投票的話(例如上限是五人,則每名提委可同時投五票),結果就肯定是北京屬意的那五人可以入閘。

簡單來說,根據諮詢文件,可能出現最保守的方案是,提名委員會的組成與2012選委會相約。「按民主程序提名」即是以全票制選出指定人數的候選人,再讓選民投票選出行政長官。如此一來,只有北京屬意的候選人(可能當中有一兩個北京覺得聽話的泛民)能夠入閘。

環顧現時民間提出的建議,不少泛民代表都支持能讓泛民候選人入閘的方案,例如沿用2012年行政長官選舉的提名做法,即是只要得到某個數量的選委提名就可參選。另一方面,公民提名的建議似乎民調支持率最高,不過好些泛民領袖對此十分有保留。如果泛民真的跟政府談判,可能最終達成的共識就是某個能讓個別泛民領袖入閘的方案,例如足夠委員提名便可入閘。

沒有理會的2016立法會?

其實同一份諮詢文件,是包括2016立法會選舉方式的。根據人大決定2016年立法會議席不能全面普選,但也不用維持直選及功能組別議席比例不變。換言之,理論上2016年立法會是可以大幅增加直選議席或者大幅度減少功能組別議席,令議會組成更符合民主精神。奇怪的是,現時政界和傳媒的討論只集中於行政長官選舉。而2016立法會選舉有那麼大的改良空間,他們反而沒有醞釀任何方案。希望只是我多疑,泛民各大陣營,諮詢期間請也力一點爭取2016有一個更民主的立法會。

安裕周記: 漫天風雨待黎明




世界對曼德拉大去的反應是令人動容的撼動,在一張接一張舊照片當中,滿頭華髮的反對種族隔離先鋒始終是積極樂觀的微笑。有一張是他與克林頓同站在囚禁十七年的羅本監獄五號牢房的新聞照片(圖a),世界第一號大國總統脫下太陽鏡,在昔日的鐵窗之後聆聽與他比肩高的曼德拉細說從頭。人們不知道克林頓在想什麼,然而可以理解的是,曼德拉之前緊接的一個身體力行反對種族政策的總統是林肯,那刻克林頓實是置身兩段百年歷史之間。

曼德拉的盈盈笑意後面是無比的生命力和樂觀主義。南非的種族隔離政策雖於一九四八年才以法律形式鐫刻,然而在此之前三百年,種族主義已然植根黑色大陸南角。種族隔離年代久遠得足以形成一套奴隸主專用語言,即所謂南非荷蘭語(Afrikaans),這是十七世紀中葉抵達南非的荷蘭及德意志移民,聯同被帶到當地的黑人奴隸發展而成。一種語言由雛形至自成一體,過程不能一蹴即至,而是長時間的奴隸文化積累所成。以中國歷史觀照比對,南非荷蘭語及當地奴隸制度的初始年代,等於清世祖順治初年;如斯源遠流長的反人類制度,剛於大約二十年前結束。

巨人的消逝引起更多解讀,有從黑白融和出發以白人總統德克勒克的和解精神閱出南非巨變,有從國際對南非經濟制裁龐大壓力而觀察白人政權崩解,有從冷戰結束因此白人難再以反共作為壓制藉口。這無疑都是歷史長河的部分,然而核心是曼德拉對解放南非的比宗教更堅實信念;在漫天風雨待黎明的破曉時分,沒有對目標的執著堅持,苟克臻此?

曼德拉去世之後的各取所需解說令人莞爾,折射出來的荒誕足以再寫一部《三十年目睹怪現象》——中共對這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去世沉痛哀悼,但中共自己的和平獎得主劉曉波此刻在遼寧坐破牢底,劉妻劉霞在天羅地網國保監視下快要逼瘋,傳媒因為懦怯不敢發表這則消息;美國現任總統奧巴馬和前任總統小布殊都會出席葬禮,可是美國能為列根年代當有良心的國家對南非經濟制裁而美國堅拒作解釋嗎;英國保守黨首相卡梅倫迅速發出唁電的同時,可有想起也是保守黨的前首相戴卓爾夫人一力反對制裁南非白人政權的做法是如何反文明。然而恰恰就是這些大國的反應,偏偏就是這些大國的「哀悼」,說明這些國家今天的狀況﹕中國打壓良心犯不遺餘力,美國利之所在變成爛仔警察,英國亦步亦趨反映日不落國事事要看花旗面色。

香港的《光輝歲月》歷程

香港對曼德拉的憶念其來有自。樂隊Beyond的《光輝歲月》九十年代已於普及文化把種族隔離和南非帶到中學生的耳機,然而更多的是企圖把曼德拉漫長抗爭歷程與香港爭取了十六年的民主普選結聯,希望從中找到最大公約數,說明爭取和抗爭的迢遠路途是應該如何一路走來。佔領中環運動三子之一的朱耀明牧師認為曼德拉精神是彰顯良知和覺醒,旨哉斯言,曼德拉打動國人打動世界,便是道德感召壓倒槍炮警棍,覺醒的另一側面是德克勒克敞開懷抱接受黑人當家作主。須知道南非白人雖在絕對數字來說不是主流,但三百年間白人緊握著當地的經濟和武裝力量,要白人放下視為天賜的權威絕對不易。以十九世紀美國解放黑奴的南北戰爭為例,戰爭導致總共逾六十萬人死亡,以二次世界大戰美軍死亡三十萬比對,美國內戰死了二次世界大戰一倍的人數,膚色之戰可以是死傷慘重。曼德拉面對根深柢固的白人政權,一兵不損和平過渡,最終大團圓結局;回到當初,如何奮起如何抗爭,是這場五十年抗戰的第一步。

閱讀南非巨變,須從兩重切面理解。其一是國內層面的曼德拉道德感召以及政治氛圍,另一是南非曾經面對的國際制裁。先說南非國內,白人統治殘暴殘酷,曼德拉卻「奇蹟地」一直未遭毒手。事實上,曼德拉六十年代第二度入獄,向白人政權告密的是美國中央情報局,指曼德拉的非洲人國民大會是武裝組織,曼德拉和姆貝基等戰友即遭拘捕,控以「破壞」罪名,此罪足可判死。最終曼德拉並無槍決,且南非當局更容許曼德拉在被告席發表長達四小時自辯。一九六四年六月,這篇擲地有聲的庭審演說,成為曼德拉向南非人民宣揚反種族隔離主義的歷史文獻,他從族裔爭鬥說到非族裔的泛南非主義,總結是「只要為了民主及自由社會,身死在所不惜」(the ideal of a democratic and free society, it is an ideal for which I am prepared to die.)。

曼德拉四小時自辯

南非白人政權天地不仁,那次卻沒有阻擋曼德拉自辯,這是南非歷史關鍵。以今天打壓人權的國度如中國大陸來說,所謂公開審判只是裝個樣子,疑犯的自辯在公眾層面石沉大海,尤其是對不同政見人士的審訊完全經不起考驗。半世紀過後,人們仍在爭論曼德拉庭審的意義,除了長篇自辯,白人政權對司法系統的態度是另一焦點,客觀說明六十年代初南非的司法實況,比半世紀後今天的中國司法也許更加獨立。

至於國外壓力,七八十年代南非在國際舞台如喪家之犬,如果有人說,今天國際社會制裁違反人權國家是偽善,不妨回到過去檢視當時的國際大氣候,南非當局對實行種族隔離政策的說詞是「反對共產主義滲透」,西方國家不賣這帳,南非長時間不能參加大型國際體育比賽,一九八六年,尼日利亞認為英國戴卓爾政府對南非態度曖昧,率領三十多國杯葛英聯邦運動會,類似情狀在白人世界也有發生,即所謂白人抵制運動(White Bans),澳洲板球隊大興問罪之師,緣何南非黑人不可同場打球。至於經濟制裁,不但以國家為單位,連銀團都禁止向南非貸款。南非在七八十年代是非洲大陸不見天涯路的陸上孤島。

國際制裁南非望斷天涯

於策略而言,曼德拉原則性極強,並不是一般所說的「溫和派」,當然,他比支持武裝鬥爭的極端派系有所不同,但亦不會突然因眼前利益大幅調整策略。一九八五年,白人政權主動提出釋放曼德拉,條件是要他公開放棄武裝鬥爭,曼德拉拒絕了,倒過來要求先由政府表態放棄暴力打壓。曼德拉其後通過女兒發表聲明,「只有自由的人才可以談判,囚徒是不可以協約」(Only free men can negotiate. Prisoners cannot enter into contracts.)。他追求撤銷種族隔離政策,然而當白人把他釋放出獄,願意撤去種族隔離時,是他出來呼籲南非不是只有黑人的南非。

曼德拉來自非洲,視野遠比東西方列強看得更遠。一九九四年上台當總統,只做一任五年,從此退出政壇,轉而成為南非的最大公關。在黑色大陸,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颳起「民族要獨立,人民要解放」呼聲,新政權新領袖打著「解放」名義揭竿而起,例如剛果的盧蒙巴(Patrice Lumumba),扎伊爾的蒙博托(Mobutu),津巴布韋的穆加貝(Robert Mugabe),他們曾經是為了推翻殖民統治起義,也有為了民族獨立走上梁山,當他們掌權之後,絕大多數回到獨裁攬權軌迹,把殖民者掠奪者的角色轉到自己頭上,繼續掠奪人民。曼德拉沒有重複同志的舊路,名利權力俱身外物,他追求的是南非人民的最大幸福。

曼德拉一路走來都是爭取自由人士的楷模,台灣施明德美國平權運動以至香港佔領中環,莫不以南非為濫觴。國情縱然有別,人心則如一轍,施明德曾判死刑美國是保守派抵制香港則為極左圍剿,然而曼德拉施明德與美國平權在「潮流在變,時代在變」的大氣候最終得臻善境。立身於人心在動大時代,沛然莫之能禦的是顛撲不破的主權在民這一道理。

塵翎: 集體核突




不敢問其他灣仔街坊,但每次走過「前利東街」幾座龐然大物,掛市區重建口號空降下來的豪宅,我都感到難受,難以接受的難受。這是什麼鬼樣的住宅?建築師、設計師真的覺得沒有問題嗎?這不是給人住的地方,這不是成熟社區應該出現的建築。

城市規劃難道就可以無法無天嗎?在城市心臟地帶發展這種霸道的密閉式大屋苑,一層十五伙的設計打的是什麼人吃人的算盤?說什麼士紳化,這已是廿一世紀的國際都會,還來這一套?

這不是灣仔獨有的傷口,但真的夠了,這樣的惡俗千萬不要在其他地區繼續複製。請停止。那些與權貴聯手籌辦建築雙年展、設計展的,那些所謂受過正統美學訓練的創意人、策展人,任何人,請說說,這是怎樣的一種壞品味。這不是什麼更好的生活,更優質的社區。

這些事情讓我看見,某種美學系統的集體癱瘓。市建局、城規會、地產界、建築界、設計界等等,必需一整組權力系統的合謀才能製造出如此怪獸,醜化市容,摧生氣盎然的社區平民生活。只要有任何一組零件提出異議,只要其中一環有良心說不,事情怎會如此核突?

這是從名字到內容都惡俗不堪的舊區重建例子,如城市一大毒瘤,映照出發展系統的崩壞。大錯鑄成沒法改過來,只能阻止惡俗繼續擴散。

有關方面常率團往外國考察城市發展,不知考察了什麼回來。別老說巴黎美,巴黎的美是上下齊心捍衛的。例如當年蒙帕納斯大樓蓋起,巴黎人怨聲載道,大罵影響市容,阻止在市區再蓋突兀摩天大樓,文化之都人民,基本的美感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