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11月28日星期三

孔捷生: 溫家寶與香港富豪之故事




十八大保衞完了,接下來要忙着保衞溫家寶了。吳康民奮身反擊《紐約時報》,他先把「改革派」桂冠予溫總,繼而披露溫去年曾交他一牛皮紙袋,內裏是關於溫家財的「謠言」是如何出籠,外間又是如何「以訛傳訛」。然而吳康民刊登該文之後,《紐約時報》於二十四日和二十七日再轟出二炮,追蹤溫家寶家族巨額財產的來龍去脈,更清晰更詳實,連與之有關聯的香港富豪也無所遁形。


這一來,保衞溫家寶就有得忙了,這絕非北京外交部發言人「抹黑中國,別有用心」八個字就能搪塞過去。倘若吳康民那個牛皮紙袋都是真材實料,大可見招拆招,逐一回應,否則紙終究包不住火。吳康民稱平安保險向溫公子贈送股份是謠言,因為持股人鄭建源並非溫雲松化名,而是新世界集團的(中國)經理。當下《紐約時報》把鄭建源也挖出來了,現時新世界又稱鄭建源不是該集團僱員,是越描越黑!


溫家寶是否改革派?姑且算是吧,儘管他未有一樁政改實績,但動嘴皮子也算做事,因為民主、自由、平等和普世價值這些關鍵詞,除了溫家寶,前九常委中無一認同,黨的喉舌還頻頻發文狠批普世價值,托賴溫家寶絮絮念叨,這些詞彙才未打入敏感詞黑名單,故而光說不練也功不可沒。問題在於某人被捧為改革派,決不代表他家族的斂財行徑便可免問責。

溫家是否大富豪,這只是yesno的簡單回答。承認這點再來探究《紐約時報》的報道有無偏差之處。溫親贈吳康民的那個牛皮紙袋,總不能把自己描畫成俯仰於天地之間的大清官。《紐約時報》證據確鑿地列出,溫妻子張培莉在九七年六月十七日下午和平安董事長馬明哲見面,並共晉晚餐,之後張培莉(通過親戚)控股的鑽石公司就在平安保險的北京大樓裏開設辦公室。而溫家寶時任副總理和中央金融工委書記,掌管金融、證券和保險業。

自此曾經前景不明朗的平安漸入佳境,○二年獲得價值連城的銀行牌照。○四年平安在香港上市,此前溫家族便大量囤積該公司股份。根據○一年制訂的法規,禁止官員通過親戚(父母子女和姻親)購買國企上市股票。而《紐約時報》從監管記錄(到○七年為止)查出,溫家族通過天津老鄉段偉紅的泰宏公司購入平安股份,溫的弟媳、溫太太的兩個兄弟及幾個長期生意合夥人實際上控制着這家公司,其中溫家九旬老母就持有市值一億二千萬美元的平安股票。又聞那個段偉紅出來大包大攬,稱「所有收益百分之百歸我所有」,她只是為了掩飾而「錯誤借用」總理親屬的身份證。這話誰信?


既然為了改革大業而保衞溫家寶,勞煩吳康民「晒」出牛皮紙袋的驅魔靈符,還溫總理一個清白吧。



丁望:從定七上八下 到拆太皇垂簾

在「五四」之後的現代詩中,我很喜歡徐志摩(1896-1931)〈再別康橋〉的詩句:「悄悄的我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胡錦濤在中共十八大的「裸退」,倒是有幾分瀟灑,「悄悄的我走出金字塔頂」。

溫家寶出訪泰國時,在曼谷對華僑說:「還有幾個月我就要退休了,歸隱林泉。」他的話,也有「不帶走一片雲彩」的禪意;恰如《莊子.刻意》云:「就藪(sou,沼)澤,處閑曠,釣魚閑處,無為而已矣」。

權力終身制 家長意志高

在「一黨領導」政體下,久在「名利場」者卸任總書記時,放棄可延續的軍委主席職權,不眷戀「剩餘權力」而退下,是極難得的抉擇。

溫家寶臨近退休時,把貧困線大幅升高至接近聯合國標準,納入扶貧線內者由二千六百萬增至近一億三千萬,也是極難得的、勇於承擔之舉,對受邊緣化的赤貧者盡了一份責任。

說胡錦濤「裸退」極難得,是因為權力終身制是權力體制的長期弊端。「太上皇」握拍板權的「垂簾聽政」,是權力終身制的「集中表現」。

自八十年代初以來,葉劍英、胡耀邦等改革家主張實行「黨內民主」,批判毛澤東個人崇拜和「造神」運動,推動權力體制改革,廢除了職務終身制,在八二憲法規範了政權高層職務的任期,構建了幹部選拔的初始制度。制度雖遠未完善,但權力轉移大體可在和平、有序的軌道運行。

在職務終身制退出政治舞台之後,權力終身制卻根深柢固,阻礙了改革的深化和社會走向法治之道。

權力終身制的特徵之一,是已「名義退下」的政治權要,竟可以「普通黨員」之名,延續原來的主要權力,透過親信、部屬的「角色替代」,形成監控「要害領域」(如「槍桿子」軍隊、「筆桿子」宣傳系統、「刀把子」政法系統)的「後影響力」,並左右黨政換屆的高層權力重組。

特徵之二,是在換屆中,有人不再擔任執政黨總書記、國家主席(按八二憲法規定,主席的任期以兩屆十年為限),卻續任軍委主席半屆(兩三年)。這是延續兩代的權力怪胎。

第一代革命家鄧小平(1904-1997),在1987年的十三屆退下,不再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卻留任軍委主席,1989年六四事件後才辭任,但仍掌決策拍板權,直到1995年病重體衰時。

六四事件後接替趙紫陽當總書記者,在200276歲退任總書記時,續任軍委主席多年。退出軍委、「完全沒有職務」後,還對「三子」發揮「後影響力」,更影響十八大高層權力重組;這種被稱為「太上皇」的「垂簾聽政」,長達十年之久。

李瑞環界碑 胡錦濤裸退

主張「黨內民主」者,一直想改變權力體制的弊端。

2002 年十六大之前,已任總書記十三年(1989-2002)、年屆76者,仍想連任,有人為他發起「勸進」。木匠出身的「真正無產階級」李瑞環(68歲)表 示,他「帶個頭」,在68歲退下,希望建立高層退位的年齡界線約束。他的表態,獲得眾黨員「衷心的熱烈掌聲」;於是,定下「七上八下」規則,擊退「勸進」 者。

胡錦濤在十八大不續任軍委主席,是繼「七上八下」的李瑞環界碑之後,更進取的改革之舉。

「進取」的意涵是:如同十年前李氏以68歲退下,「勸」76歲者勿連任;胡氏或是想以「裸退」,「勸」86歲而仍「有為」者全退,消除「垂簾聽政」。

日 本被稱為「親北京」的《朝日新聞》,在十八大閉幕前一天(1113日)發表〈胡總書記完全引退〉,稱:在中共中央高層的會議(本欄稱「雙十一」會議), 胡氏表示不續任軍委主席「完全退下」;會議決定尊重胡氏的意向,並終止過去向已退位者報告和「請示」的規定。有北京政、學界人士認為,此報道的可信度高。

在鄧小平於十三大退出政治局常委會時,中共中央有一個「黨內決定」:黨的「重大問題」仍要向小平報告和「請示」。關於這種「高層默契」,見於記錄趙紫陽口述史實的出版物。
2002年十六大時,也有類似的「黨內決定」。相關的訊息,早在北京政界流傳。

胡氏的「裸退」,不是純個人的行為。他的背後,有一群主張深化改革、消除個人崇拜、實行「黨內民主」的老一代和還在政壇者。他們支持(或鼓吹)胡氏以「裸退」,換取前朝權要放棄「垂簾聽政」。

這種判斷,有許多旁證。例如,胡氏讓他在十八大盡享「剩餘權力」,安插四個親信「入常」,並讓其親信續控制宣傳系統;在他的壓力下,李源潮、汪洋不「入常」。在高層重組中,胡氏對他的「妥協度」甚高。

棄垂簾聽政 建文明社會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論語.泰伯》),是良好制度的一個「標誌」。「垂簾聽政」的存在,暴露社會未走向真正的法治之道,執政黨的權力缺乏良制的有效約束。

續任半屆軍委主席的權力怪胎(惡制)和「垂簾聽政」,是個人崇拜、家長意志高於一切的產物。胡錦濤的「裸退」,不應只是「形式」,而實際又延續「垂簾聽政」。

「權為民所用」不應是空話。走以人為本的憲政之路,實現包含司法獨立、程序公正、確保人權的法治,以良制有效約束權力,才能構建人性化的文明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