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1月6日星期五

林瑞芳: 郝部長,你太不了解香港人




郝部長:

早前閣下召開記者招待會,批評鍾庭耀的民意調查把「香港人」與「中國人」並列,讓受訪者選擇其一,做法「不科學」及「不合邏輯」。其實,香港許多院 校的研究團隊也進行過類似的身分認同調查,也有把「香港人」與「中國人」在問卷中並列。我和我的同事早在回歸以前就已經對香港的青少年進行過有關的研究。 回歸10年後,也曾做過跟進的工作。我們在問卷中,邀請青少年從4個選擇中揀選一個最能描述他們的社會身分。這4個身分為:

(一)香港人;

(二)香港人,其次才是中國人;

(三)中國人,其次才是香港人;

(四)中國人。

1996年,只有26%的香港青少年選擇第三或第四個身分。到了2006年,百分比升至32%。身分認同不是子虛烏有的東西,而是緊貼時局變遷的 心理認知。此外,這種認知與社群間的觀感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在前後10年的兩次調查中,我們均發現愈是認同自己是中國人的青少年,對中國和內地人愈具親善 的態度;反之,愈是認同自己是香港人的青少年,對中國和內地人愈不信任。這些結果顯示身分認同並非無聊的概念。虛構難造的概念不會跟隨時局變化,也不會對 社群間的觀感有如此明晰的預測力。

研究並非「不科學」及「不合邏輯」

郝部長認為身分認同的提問「不科學」及「不合邏輯」,我是可以理解的。在1996年,我們的研究團隊同時在香港和內地五個城市(北京、上海、廣州、 深圳、西安)收集數據。我們也向中國內地的青少年提出相同的身分認同問題,但是把「香港人」的選擇換成是「北京人」或是「上海人」等。結果顯示90%的內 地青少年選擇第三或第四個身分,即是認同「中國人」的身分多於「當地人」的身分。此外,無論他們選擇哪個身分,均與他們對不同社群的觀感毫無關係。這一點 與香港青少年的情剛好相反。對於中國內地的青少年,「中國人」和「當地人」的區分根本毫無意義。郝部長在中國內地長大,難怪會覺得身分認同的提問「不科 學」及「不合邏輯」。但對中國內地人無意義的概念,對香港人而言,卻是意義重大。尤其是在提升社群關係、建立國民身分,以至凝聚民族向心力的社會工程上, 我們不能不研究身分認同的問題。

整合民心的力量

過去我們的研究團隊也曾探討過如何提升香港青少年對中國內地人的觀感。我們曾進行過一系列的實驗研究,發現最有效的方法是讓香港青少年覺得自己和中國內地人有共同奮鬥的目標。整合民心的力量不是強權威嚇,也不是經濟利誘,而是大家都認同的目標或價值取向。郝部長這一次以中聯辦宣 傳文體部長的身分,高調召開記者招待會,點名指摘一個學者的研究,實在是太不了解香港人。在中國內地,如果黨要指揮高等院校的行政、人事、教學和研究,不 足為怪,但在香港,干預學術的行徑萬萬使不得。郝部長來港多年,應該知道學術自由是香港人的核心價值。如果有中國內地官員意圖或正在掏空這些核心價值,只 會把香港人拒之千里之外,迫使他們心生疏離,難以「中國人」的身分而自豪。

近日有評論認為閣下批評的目標並非身分認同的研究,而是鍾庭耀所籌備的特首選舉電子投票。假如屬實,郝部長真是錯用了方法。在中國內地,有些官員在 整治反對者時,指桑罵槐,聲東擊西。例如不滿意某人的政治立場,卻在其經濟活動或私人生活上羅織罪名。這種「曲折」的處事方式不文明,與香港人所追求的公 義價值大相逕庭,難免受香港人睥睨。
對香港和中國的信心

我寫這封公開信,除了是出於對香港和中國的愛護外,更出於對香港和中國的信心。回歸以來,香港雖然偶有侵蝕核心價值的現象,但總體而言,香港仍然是 一個有言論自由的地方,我不害怕日後受整治。再者,中國內地官員中不乏肯思考、肯改進的一群。最近廣東烏坎村的事件就是一例。新年伊始,我祝願祖國文明富 強,所有中國人都能以共同建立的民主和公義的家園而自豪。

林瑞芳謹啟

作者是香港大學心理學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