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10月23日星期二

陶傑: 大閘蟹和中國人




怎樣做一個「中國人」?多人嘮嘮叨叨。憑梁班子「團結、無私、進步」的「國民教育」,教出一代的「中國人」,其智商和品味,都不令人看好。


殖民地時代,「中國人」的身份比今日真實而完整。那時的「港英」香港電台,有中國民間故事改編的「武家坡」、「薛剛反唐」、「濟公捉妖」,說書人鍾偉明主講。「港英」發牌的商業電台,有李我、岑少文、程雪門監製敘述的「三言兩拍」,播音界都是才子,把中國舊小說精華,裏面的禮義廉恥,在鄰近地區「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英國人慈悲無限,都為香港人發揚光大起來。


英治時代的電台,幾個說書人,就是「國民教育」的民間導師。廣播劇一開頭,都把故事版本、時代背景、主題風格,夾敘夾議的從頭說起,雖無清初江南的活潑雅致,也有民國嶺南的清脆玲瓏:


「暑往寒來春復秋,夕陽西下水東流,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閒花滿地愁。列位可曉得這幾句詩哪裏來?是秦王符堅墓碑上錄來,無非詠往古之興亡,慨人生之奄忽,淒淒切切,悲楚動人。那秦王符堅,也是一條好漢,因不聽先臣王猛之言,南來伐晉。哪曉得草木皆兵,一敗而還,身死國破,寧不可嘆?說書人踢倒乾坤,掀翻世界,喚醒多少痴聾,打破幾場春夢。今日閒暇無事,不妨也說唱從頭。」


真正的國民教育,是民間這般來的。短短的開場白,就有歷史、文學、對仗修詞、成語典故,小孩子在台下,跟着大人,拿着一串麥芽糖,一聽入神。上學習書法,誦唐詩,讀史記,通通入腦上心。說這套行頭的都是江湖藝人,如此敘事的本領,今日什麼教育學院訓練的中文教師,一個也不識。


當真正的中國早已淪亡,像陽澄湖的野生大閘蟹絕了種─今天的大閘蟹,是人工養殖的、打荷爾蒙的、在污染的工業廢品河上死老鼠之間爬行的,這種蟹人,指指點點教你如何做「中國人」,他們的蟹苗,又早都走私到英國泰晤士河裏嚙挖人家的河牀、養得肥大了。這個品種還叫大閘蟹?如同中國人中國人的亂表態,哈哈,你還「中國人」個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