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耀廷教授最初以一介學者名流身份提出「一萬人佔領中環」,令人振奮,我已經有朋友磨拳擦掌準備簽署誓章。然而上周讀畢教授的《明報》專訪,我跟很多人一樣,才後知後覺「戴耀廷方案」跟自己想像的是兩回事。
中共將繼續拖延普選、或以假普選蒙混港人,幾乎已毫無懸念。到時要發動佔領中環,已是普選議題的最後抗爭。然而教授構想的佔領中環,卻是要「用理性引導激情」、要綵排、要排隊,說是要「重整人心」,說老實話,聽來實在太過滑稽了。戴耀廷教授雖然提出佔領,思維卻還是老泛民的那一套,時常渴望「全民覺醒」的大格局,想重演一次甘地式的行動逼政府就範。
然而,面對中共「終結普選議題」的最後殺着,香港已無空間也無時間去搞「全民覺醒」;我們面對的也不是英國政府,而是連國際面子都不要的中共。法國大革命的時候,也是以巴黎為核心的小眾革命。路易皇朝倒台的時候,大部份法國人還茫然不知。孫中山說過「知難行易」。就是說,妄想教育全中國人、要四萬萬人都達到相同的政治覺醒,革命將遙遙無期。
要是我們到了必須佔領中環、妨礙城市秩序的地步,都要萬般顧念大眾觀感,這也不過是一場移師中環街頭舉行的七一大遊行。一個現實、落地的政治行動,該有明確的政治目標。從推翻政權、解散議會重選,乃至要求政府就特定議題作出讓步(如撤回國教指引)都有,但不可能是虛無飄渺的「重整人心」。
因為重整人心,沒有客觀的成敗標準。牽扯那些離地的「民主素養」、「共識」、「團結」,最後只會變成投降派自慰的工具:「雖然中共給了假普選,但我們這次已經散播了民主的種子,現在我們要回到社區,深化論述……」。
既然談判再行不通,要訴諸佔領,就不能拘泥於事事要有共識、處處要垂範公眾。知道人性的醜陋,就知道想感動麻木的公眾,機會渺茫;反而街頭戰士們極可能會被保守輿論牽制和瓦解。戴教授說得明白:「運動目的一定不是挑戰北京權威,一定不是打倒共產黨,一定不是梁振英下台。」既然是打單獨議題,就沒可能營造出一種跨階層的同情氣氛。今天香港社會和民主派都在高度撕裂狀態。想用街頭行動團結民間,是不現實的。看過往每出現街頭抗爭,多的是辱罵抗爭者阻其搵食的市民;看民建聯的「家衰口不停」和「發展論」,亦支持者眾。你就知道革命真的是知難行易。
反而像巴黎人那樣,一路打進去凡爾賽宮,打出新局面,全國就會跟從,歷史的巨輪就會轉動。行動者不需執着大眾支持,只要大眾保持沉默,不走出來「反革命」就可以了。如果一萬人出來斬雞頭燒黃紙,也不是訴諸暴烈行動,那為甚麼我們不走回民調談判、集會遊行的老路?
盧斯達 無待堂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