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2月19日星期二

戴耀廷: 爭取普選之路沒有敵人




劉夢熊接受《陽光時務週刊》專訪時提到,梁振英視與泛民主派的關係為「敵我矛盾」。梁振英是否真有如此說過並不重要,即使他真有這樣講過,那也只是他把不少人心裏的真正想法講出來而已。這不單是建制派或親北京政府的人的心裏所想,有這種想法的泛民主派應也大不乏人;北京政府和建制派既要阻礙香港盡早落實真普選,他們自然就是香港爭取民主的人的「敵人」了。

只有對手 沒有敵人

對一些泛民主派來說,他們的「敵人」不單是建制派和北京政府,泛民主派內不贊成他們爭取普選的策略的人,也可說是他們的「敵人」。建制派和北京政府在走向普選的路上阻着他們,是他們的「敵人」可說是理所當然,對此也早有心理準備。不過,在他們希望突進爭取普選時,本是同路的人不但未有配合,甚至出其不意拉他們後腿,那刻生出的敵意或許更甚。

其實,在香港爭取普選的路上,我們實在不應有任何「敵人」,即使北京政府和建制派不同意香港實行真普選,也只會視泛民主派為對手而非「敵人」。就如一盤棋局的對弈雙方,或是參加球賽的隊伍,雙方都希望取勝,但一方只會視另一方為對手,並非是你死我活的「敵人」。

我們可以想盡方法爭取落實真普選,目標卻不是消滅對方。這在政府管治上更應如此,社會內的不同群體和階層,即使彼此對社會政策有不同意見,並常有競爭,他們的存在也可能受到威脅,但每個群體或階層都與其他群體或階層有着共存共活的關係,不同群體或階層的存在,彼此更有互利的關係,所以推動普選,不可能是要消滅對手。

用另一個比喻說,對合約有爭議的雙方也不一定是「敵人」,因為透過調解,便有可能找出雙贏的方案。泛民主派要讓北京政府和建制派看清,我們並無任何意圖挑戰北京的主權地位,也絕無意圖搞港獨,亦並非要把建制派趕盡殺絕,只是希望與他們在一個公平的平台上,作出良性、有建設性的競爭。

也要讓他們看到,在香港實行真普選比不實行真普選他們所要付出的政治代價將會較低,對他們和整個香港都較有利。這樣,雙方的敵意或可消除。

對於同屬一方的夥伴,他們更加不應該是「敵人」。雖然大家採取不同路線爭取普選,但目標應是一致。從歷史看,這種視同路人為「敵人」的例子,實在出現過太多次了,遠一點的有李唐的玄武門之變,近一點的是毛澤東與劉少奇之間的鬥爭。可以看到,只要大家不是為了權力鬥爭,而只是路線上的分歧,則實在沒有理由把隊友也視為「敵人」。

天真之心 看待人性

就以一隊足球隊為例,負責左翼進攻的球員與中路進攻的球員,雖是不同路線,但若沒有左翼進攻的球員把對方的防守球員拉開,中路的球員也沒有那麼大空位從中路突進;左翼的球員把球帶到底線傳中,那還得要由中路衝上的球員接應,才有可能攻入龍門。單有左翼的球員沿左邊進攻,或只有中路的球員強行在中路突破,球隊的勝算都不會高,遑論同隊負責防守的球員所要作出的配合了。

即使左翼的球員未能成功引開守衞令中路的進攻受阻,難道中路的球員可以說左翼的球員是敵隊的人嗎?若中路的球員未能成功接應左翼球員的傳中球,難道左翼的球員便可以指摘中路的球員是敵隊的人嗎?只有全隊人合作才有機會取勝,這是簡單不過的道理。煮豆燃萁和眾箭難拆的故事,便是連小學生也懂得的道理。

因此,泛民主派在爭取落實真普選的路上,必須認清所有人的身份,我們只有對手和隊友,卻沒有「敵人」。但有人必會立即說,我這樣的說法又是那麼天真和理想化,你不把別人視為「敵人」,別人卻視你為「敵人」,那麼在出現爭議衝突時,只會輸得更慘,傷得更重。

我或許真的是天真和理想化,但我無論如何仍會天真和理想化地看人是有着美善的一面,雖然我不會天真和理想化到看不見人還有陰暗的一面,我還是對人裏面仍可以有美善作一場人性的博弈,看我們裏面是否還有着對其他人的一點兒信任,看其他人心裏面是否還有着一點兒同理心,能看到一個公平和公義的制度對維護每一個人的尊嚴的重要性。這也是人生中的一場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