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2月21日星期四

葉健民﹕「愛國愛港」陣營的低俗喜劇




「粗口大狀」、「關你嘟事」、「命元秋」……「愛國愛港」人士的表現,實在拙劣得令人無話可說。

過去一年多,建制派似乎調整了策略,大力動員力量對反對聲音實行寸步不讓,在議會、街頭以至大小輿論陣地,全面回擊。一時間,上至特首,下至立法會議員、街坊保長個個稜角突現,每遇到不同意見便鼓足拼勁,誓要與對手周旋到底,決心要把對方氣勢壓下去。有不少論者相信,這是代表北京對港路線的改變。這種觀點認為中央今後要以強硬路線處理特區問題,因而在背後銳意統籌各方力量,誓要以各種文鬥武鬥的方法把反對聲音打壓下去。實情是否如此,大概就只會如建制中人指控反對派背後有外國勢力撐腰支持一樣,大家永遠不會找到真憑實據,但雙方各自又始終堅信不疑,咬牙切齒深信確有其事。故此,大家實在沒有必要糾纏於這種策略改變是否真的由西環發功的問題上,我所關心的,是不管這是否由上而下的政治動員,又抑或只是「愛國愛港」人士的心靈相通、不謀而合的集體創作,這連串的行動最終只會令特區政治進一步走向死胡同。

建制的全面反擊策略,相信主要基於3個判斷:有需要、有能力和有市場。

有需要?

首先,建制派認為近年反對派對政府的攻擊不單有增無減,手法層出不窮,不少更超越了他們可以接受的底線,直接對中央和特區的權威作出了挑戰(例如5區公投、拉布)。在這種情下,雙方的基本互信和尊重已不存在,更遑論可以討價還價,解決分歧。對於反對派下次還會出什麼花招,他們心中無底,唯一的對策,只能對每次攻擊全力回應,用盡一切可用的辦法去壓止對手。故此你有集會圍堵政總,我也有遊行撐政府,你有千個動議拖延時間,我也有辦法鑽規程空子粗暴剪布「番鈬就郁」。在建制派陣營裏,這種「以暴易暴」的手段,只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的合理行為,也是處理當前近乎「無政府」局面的必須手段。

有能力?

但要落實這種做法,也關乎自己是否有能力去執行這種新策略。在這方面,建制派大概滿懷信心。經過多年的努力經營,建制派實際在地區層面以至各界社團中建立了相當的群眾基礎。「愛國」陣營不但在區議會中佔盡優勢,在立法會選舉得票率上也能與泛民分庭抗禮。文康體藝社團自然是親中派長期的根據地,而近年在爭取專業人士支持上也漸見收成。換言之,「愛國愛港」人士自我感覺良好,認為在人力物力上絕對有能力去動員足夠支持去抗衡反對派。既然如此,在捍衛特區政府的重要關鍵上,自然是要身先士卒,義不容辭。

有市場?

不過,當中最關鍵是建制陣營深信這種反擊策略在輿論中是有市場的。建制派大概相信,公眾對於反對派近年的所作所為,其實是有意見甚至是頗為不滿的。他們也許完全認同中聯辦主任張曉明所言,現時的所謂民意和大部分對特區政府的所謂不滿,其實只是傳媒的誇大其詞。在這種邏輯下,他們認為對反對派的迎頭痛擊直斥其非,實在只是替「沉默的大多數」發聲,說出他們不敢宣諸於口的心底話,也為特區政府「討回公道」。

必須承認,我們身處的是一個相對保守的社會,媒體主流向來鼓吹「理性、非暴力」的抗爭而對相對激烈的手法頗多貶斥,而社會上確實有部分意見對反對派的行為有所保留,但建制派卻應反問自己,為什麼當他們採取與反對派類似的策略時,所得到的負面迴響卻遠較後者所受的批評為多,當中究竟出了什麼事?我相信這不單是因為負責執行策略的人士無論在包裝(如集會加插民族歌舞表演)、用語以至身體語言(如記者會主持人佩戴口罩又或者拒絕透露姓名)都與本地社會有點格格不入外,更重要的是當事人對本地社會運動缺乏認知。他們只看到長毛癲狗橫衝直撞、阻街掟蕉,但卻看不到配合這些行為的抗爭論述,和反對派把這種激烈行動作為道理申辯、意念交鋒的延伸的技巧。換句話說,激進人士的種種行為,不管你是否同意他的論點,都是事先經過一個鋪排過程,充分地向公眾陳述了自己的不滿和憤慨因由,然後才擇時而動、製造衝突場面,不管這是因為反生果金資產審查而向曾蔭權掟蕉、反替補機制拉布,抑或反高鐵而堵塞交通。而在這個說服公眾的過程中,他們也努力在主流觀點中尋找共通點(如關顧老弱、持續發展、反地產霸權),以爭取最大支持。建制派看到的只是表面,因而只能東施效顰下製造出「關你嘟事」的網上瘋傳,又或者「fxxking Chinese」的令人厭惡場面。公眾看在眼裏,卻完全不明發難理據何在,更談不上什麼共鳴。所得到的效果除了令部分人覺得「過癮」外,只能使主流民意對建制派人士的個人修養搖頭嘆息,又或者只能感受到與這班政治丑角的距離。

也許,建制派還有深一層策略考慮,就是這些厭惡場面,又或者再加上立法會中的「元秋式」對罵,客觀上可以令公眾厭惡政治。他們也許認為兩敗俱傷的局面,在自己雄厚人力財力撐腰再有鐵票後盾下,又未嘗不是一種上策。問題是,假如公眾把立法會視為無助於社會矛盾、議員不能有所作為的話,對社會還有要求的人可以怎樣做?走上街頭,只會是他們的唯一出路。這不正是激進泛民一直鼓吹的主張嗎?這又是否搬石頭砸自己腳的笨招?

「愛國愛港」人士的上下動員全面反擊,反映出來的並不是建制的聲勢浩大,我們看到的,只是他們的低劣政治水平和與本地社會的嚴重脫節。這些狂躁舉止不單未能為建制派加分,更只會進一步激化社會的矛盾,加深特區內部的政治張力,把已瀕臨崩壞的本地政治秩序進一步推向臨界點。


作者是新力量網絡研究總監、香港城市大學公共及社會行政學系助理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