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11月7日星期三

《近代中國史綱下》郭廷以: 十八章 第三節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的中國





一、中國成為同盟國之一、平等條約

   一九三九年七月,日本准備南進,除了為阻斷中國與越南交通外(見684頁),最後是囊括印度以東、澳洲以北地區。一九四○年九月,日軍佔領北越前後,美國一再抗議,並於一九四一年二月,與英國重申反對日本南進之意。三月,日本新任駐美大使野村吉三郎向國務卿赫爾提出一諒解方案,包括日軍自中國撤退,不索賠償,協議門戶開放方針,重慶政府與南京政府合並,承認滿洲國。俟中國接受,日本願依據善鄰友好、共同防共、經濟合作三原則,直接與中國新政府商談具體和平事項。如重慶政府拒絕,美國應不再予以援助。美國要求先確認各國主權與領土完整,不干涉他國內政,維護機會平等,不擾動太平洋現狀為原則。

  德、俄戰起,一九四一年七月二日,日本御前會議,決先建立"大東亞共榮圈",強化南進態勢,解決中國問題,不惜對英、美開戰,暫不加入德、意戰爭,而以外交手段,防止美國參戰。七月二十八日,日軍登陸西貢,羅斯福以情勢嚴重,八月十七日,面交野村聲明兩件,日本如再有侵害鄰邦行動,美將採必要步驟。日本必須停止擴張,同意維護太平洋和平。十月二日,赫爾建議中、日休戰三個月,日本不再南進,不攻雲南,然後自越南撤兵,美國即放鬆對日經濟封鎖。日本因軍部反對,近衛去職,陸軍大臣東條英機任首相。十一月一日,大本營與內閣聯席會議,決定只與美國談判南方問題,至於中國問題,應由日本自行解決。如十二月初仍無結果,即對美、英發動武力。十一月五日,經御前會議裁定,並加派前駐德大使來棲三郎為赴美特使。

  十一月十七、十八日,來棲分向羅斯福、赫爾表示,拒絕即自中國撤退全部日軍。二十日,提出最後方案,除越南外,日、美均不向東南亞及太平洋作軍事擴張,在對華和平恢復後,日軍自越南撤退。美國停止其偏袒態度與行動,日、美合作向荷屬東印度取得必需物資,恢復日、美通商,美國給日本所需汽油。二十二日,美方曾擬一臨時協定草案,日、美均不在太平洋地區使用武力,日本減少在越南北部駐軍,不進攻雲南,美國可放鬆對日制裁。蔣委員長以美國不提撤退在華日軍,仍有犧牲中國對日妥協之意,命駐美大使胡適,堅決反對,英國亦不同意日軍留駐越南。二十六日,美國放棄草案,另提九原則及十點,要旨為不侵犯太平洋一切國家的領土主權,通商機會及待遇平等,日軍自中國、越南撤退,除重慶國民政府外,日、美均不援助任何政權,並放棄在華各種特權。二十七日,東京接到野村的報告,認為不能容忍美國提案,已無討論餘地,特別是撤兵及支持重慶政府兩點,惟有開戰。二十九日,東條在重臣會議演說,必須對美、英報復。

   三十日,又在內閣會議強調對美、英之戰,不能遷延時機,否則日本經濟將陷於絕境。十二月一日,御前會議,決與英、美,荷開戰。六日,羅斯福親電日本天皇,要求日本退出越南。蔣委員長亦通知羅斯福,決不放棄東北。

   十一月二十七日,日本艦隊已向夏威夷進發。十二月八日,突襲太平洋美海軍基地珍珠港,太平洋其他地區日軍亦四出攻擊,美、英與日本互相宣戰。四年多來,中國苦撐待變的希望成為事實,興奮可知,亦正式對日本宣戰並及德、意。蔣建議成立中、美、英、荷、澳聯合作戰委員會,共同保衛香港、菲律賓、新加坡、緬甸、荷屬東印度,並請蘇俄參加。因蘇俄婉辭,僅由中、美、英於十二月二十三日在重慶召開一次軍事會議,無重要決定。英首相丘吉爾以美國特別重視對日戰爭,親訪華盛頓,力主先進攻德國,對日暫取守勢。美國軍方亦認為德國為主要敵人,遂決定先歐後亞戰略。一九四二年一月一日,美、英、俄、中等二十六個同盟國發布聯合國宣言,全力對德、意、日軸心國作戰,中國開始列入四強。羅斯福為鼓舞中國士氣,提高蔣的聲望,推為同盟國中國戰區最高統帥,包括越南、泰國,對於中國來說,並無裨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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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適任駐美大使,始於一九三八年十月,一九四一年十一月日、美談判時,赫爾不時將內情告知胡適及英、荷、澳大使。



  日軍突襲珍珠港以來,在大平洋地區所向披靡,月餘之間,連佔關島、香港、馬尼刺,橫掃南洋,直迫緬甸,惟在中國戰場遭受挫折。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日軍自湖南岳州南侵長沙,中國軍隊俟其深入,加以包圍、側擊,一九四二年一月十五日,被逐回原地,是為第三次長沙之捷,亦為同盟國的第一次勝利,英、美一致表示歡欣稱道。


  中國為衛護滇緬交通,願協防緬甸。英國以情勢緊急,勉強同意。一九四二年二月,蔣委員長訪問印度,勸英國宣布印度為自治領,印度暫放棄獨立要求,合力以抗日本。丘吉爾成見不變,印度領袖甘地反應冷淡。緬境英軍為保存實力,以保印度,對日軍毫無戰意。蔣派兩軍入緬助戰,歸新任中、緬、印戰區美軍總司令兼中國戰區參謀長史迪戚(Joseph Stilwell)指揮。以仰光已為日軍佔領,命史迪威堅守緬北。史迪威主反攻緬南,雖救出仁安羌(Yenangyaung)被圍英軍,東吁(Toungoo)則為日軍所陷。五月,緬北曼德勒(Mandalay)、密支那(Myitckyina)、臘戍(Lashio),及滇邊畹町、龍陵、騰沖續失,日軍直抵怒江西岸,史迪威走印度。總計中國官兵戰歿一萬三千人,物資損失八百萬噸。

   四月,美國飛機自航空母艦起飛,初次轟炸東京,事後飛浙江降落,以未經聯絡,飛機全毀。日本恐美空軍使用中國基地,出動陸軍十萬,進攻浙西、贛東。蔣委員長正注全神於滇緬之戰,為保全兵力,屏蔽湖南,不與在浙、贛決戰,日軍破壞浙西機場後,亦未續進。此後年餘,中日重要戰役,一為一九四三年四月,華北日軍之進攻冀、晉、豫間的太行山,中國損失頗大。二為五月,湖北日軍為牽制雲南華軍反攻緬甸,自宜昌西侵未逞。三為十一、十二月間,日軍之進攻常德,戰況異常激烈,華軍得美空軍支援,常德失而復得。

  中國雖為同盟國之一,但未能受到平等待遇。美國惟望中國無條件追隨,英國對中國的輕蔑與妒忌,兼而有之。中國的急切需要為美國實際援助的加強,美國對於中國的請求,除了一九四二年二月的五千萬美元借款,餘皆靳而不予,反促中國力戰。緬甸之役,中國損兵折將,蔣委員長認為失敗的主因,是作戰方針為人轉移,不能自主,痛感所謂同盟與互助皆虛妄之言,美國並不例外。四月二十一日,中國駐美軍事代表團長熊式輝、外交部長宋子文要求美英參謀團會議及軍火分配機構,加入中國代表,未得要領。熊式輝與美國參謀總長馬歇爾(GeorgeMarshall)面談,亦無結果。三月二十一日,丘吉爾演說,不提中國為四強之一,五月十日演說,對中國軍隊在緬甸的奮斗犧牲,亦隻字不提。五月二十五日,蔣電羅斯福,謂對同盟國信心完全動搖,自雲從未經過如此嚴重局面,今後當審慎機勢,把握現實。

   中國沿海沿江條約口岸及要城,為日本佔領後,美英在中國原有的特權實際多已不能享受,復以日本聲言願取消在華治外法權,歸還租界,一九四○至一九四一年間,英美亦宣布,戰後將與中國商談取消在華特權,尚不肯立時廢止。中國要求改善在同盟國的地位不遂.一九四二年五月,熊式輝主張中國自行廢除不平等條約,宋子文反對,胡適不甚熱心。六月,熊改向白宮行政助理居裡獻策,謂美國對華援助物資有限,正應取消不平等條約,給以精神鼓勵。美國政府認為這是惠而不費之舉,經與英國交換意見後,十月九日,國務卿赫爾通知中國駐美大使魏道明,准備與中國談判放棄在華特權及有關問題的條約,另訂新約。同日,英國亦有此表示,繼之為加拿大、荷蘭、巴西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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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子文與胡適不睦,九月八日,魏道明代胡適為駐美大使。


  一九四三年一月十一日,中美、中英新約簽字,一百年來的不平等條約正式終止。治外法權、租界、內河航行權、軍艦駛入中國領海權、洋員管理海關行政權,北平使館區及北平至海口交通線外國駐兵權,一一取消。但是英國仍不肯放棄九龍租借地,中國聲明保留。美國為再表示對中國友好姿態,國會議員倡議,廢除限制中國移民法案,即排華案,准許華人入境、入籍,使日本不能以聯合東方民族對抗西方民族為藉口。羅斯福說,排華案為一歷史上的錯誤,撤廢中國移民法案,不僅可証明美人認為中國為作戰盟友,亦為和平時期的伙伴。十二月十七日,撤廢排華案正式成立。羅斯福再聲明,"此舉足可代表美國人民的感情與敬意,同盟國間各種不幸障礙業已除去,今後遠東方面的作戰努力,當更形加緊,並對於共同目標有更大的諒解"。但是移民的數目,每年僅限一百零五人。


  平等新約訂立,一時舉國歡騰,蔣委員長亦說,是平生唯一幸事。當前危機與現實困厄,並未解除,同盟國依然爾詐我虞,各自為謀,中國的艱險且甚於獨力作戰之時。


二、中俄新疆之爭、中美英對反攻緬甸之歧見、開羅會議


  蘇俄控制新疆的政治、軍事後,進謀攫奪經濟,特別是礦產。一九三九年,實行開採獨山子油礦。但是斯大林並不信任新疆省政府主席盛世才,乘瓜分波蘭、囊括波羅的海東岸各國的餘威,決東並新疆。一九四○年初,除制造阿爾泰山叛亂外,並陰謀迪化暴動,結果俱告失敗。十一月,蘇俄代表巴庫林(Bakulin)、卡爾波夫(Korpov)以一秘密文件交盛世才,聲言"一個字都不能動,你係'聯共'黨員,應服從黨的命令,更應為蘇俄的利益作斗爭!"同月二十六日,盛以"新疆政府" 代表名義將密約簽字,訂明今後五十年內,許蘇俄以新疆錫礦及副產礦物,新疆一切自然資源、公路、鐵路、電話、森林等亦盡歸蘇俄所有。蘇俄特設新疆錫礦公司,置備武裝。

   盛世才開始對斯大林不滿,大概是在一九三八年中共已允他入黨而為斯大林所拒之時。一九四○年的迪化暴動陰謀及脅訂錫礦條約,更使他難與蘇俄共處。斯大林計劃於一九四二年四月十二日發動政變,因新疆機械化旅長盛世騏被殺,復歸失敗。時蘇俄對德戰爭好轉,斯大林決心與盛世才攤牌。七月初,蘇俄外交次長德卡諾索夫(Dckanozov)向盛面交一函,歷數其近年背叛中國政府行事。重慶蘇俄大使潘友新將副本送蔣委員長,盛世才亦將以往對俄關係向蔣和盤托出。蔣一面安撫盛世才,一面敷衍蘇俄。八月,親至甘肅,派蔣夫人及第八戰區(西北)司令長官朱紹良前去迪化。九月,盛通知迪化蘇俄總領事,命新疆蘇俄顧問、專家撤退,殺中共要員毛澤民、陳潭秋等。

   中俄關係惡化,中美關係亦仍欠佳,援緬之役,尤令蔣委員長憤慨,此與史迪威個人實有關係。一九一九年以來,史迪威歷任北京美軍語言教官、駐天津美軍營長、美國大使館武官,先後十年,性情孤傲,輕視中國人的才能,對於近年中國的變化缺少了解。此次之來,出於馬歇爾的推薦,具有雙重身份,他是美國的軍事代表,有權管理租借物資,又是中國戰區參謀長,為蔣的部屬,但不聽命令。馬歇爾知道史迪威與蔣不協,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四日,曾對中國駐美軍事代表團長熊式輝說,必要時可將史迪威召回,另派人接替。蔣未作表示,反准其在印度訓練新軍,任為駐印軍司令。據他六月十九日致熊式輝、宋子文書,原因之一是史迪威近病黃疸甚劇,二是"為中、美國交與保全友邦榮譽",三是"厚於責己而薄於責人,不願暴露人短"。又說"緬戰失敗,咎在戰略,中[]電令[]到密芝那布置防務,……而彼竟自赴印度,並調我軍入印,……未對我有一請示或直接報告,……從未曾見推諉罪過,逃避責任,以圖自保,有如此之甚者也。照我國慣例,此次緬戰失敗之總因與責任,應有一軍事審判,方能明白功過之究竟,然此非今日國際處境之所宜也""史在華久,仍以十五年前之目光,視我國家與軍人,故事多格格不入。以美國如再派人,請其勿再派前駐華武官。"可見他對史迪威之如何憎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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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世騏為盛世才之弟,畢業於莫斯科紅軍大學,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九日被殺。被殺原因有兩種說法:一說他受斯大林收買,為盛世才處死﹔一說他不肯服從斯大林的命令,為其妻共產黨員陳秀英刺死,盛世才又殺陳秀英。


  函中列舉一九三四年盛世才建議先在新疆施行共產主義,依次及於陝、甘。對於西安事變,主擁護張學良。一九四一年,又主在新疆成立蘇維埃政府,均為蘇俄拒絕。


  毛澤民為毛澤東之弟,時任新疆民政廳長。陳潭秋為中共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


  美國曾承諾在中國維持飛機五百架,每月供給物資五千噸,不僅不曾做到,復將原定在中國戰區使用的駐印空軍調往埃及。蔣命史迪威轉告美國政府,自八月起,踐履上述諾言,派兵打通滇緬交通。史迪威拒不遵行,蔣對他即不理睬,史迪威請馬歇爾施用壓力。七月,羅斯福再派居裡前來,蔣同意反攻緬甸,惟須英國海陸軍配合,美國給中國以充分空軍支援。羅斯福允加強空軍及空運,十月,中國運兵赴印度受訓,三十師新軍的訓練旋亦在雲南開始。英國恐中國與印度聯合,不願由中國收復緬甸,表示海軍不能出動。


  一九四三年一月,羅斯福、丘吉爾決定開辟歐洲第二戰場,暫緩反攻緬甸,繼建議由中國先反攻北緬甸,俟有成效,再由英、美海陸軍進攻南緬甸,蔣主同時實施。史迪威暗與中共接觸,擬使用八路軍,蔣大為不滿,擬使離去,以開羅會議在即,暫行擱置。


  十月,美、英、俄外長會於莫斯科,發表戰後共同建立國際機構宣言,中國因美國的支持,亦得列名。美、英、俄曾商定三國領袖會議,羅斯福邀蔣委員長參加。斯大林藉口蘇俄未對日本宣戰,未便與蔣相見,於是改分兩地舉行。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至二十六日,蔣與羅斯福、丘吉爾會於開羅,這是中國參加的僅有的一次同盟國首領會議。十二月一日,發布開羅會議宣言,聲言此次戰爭目的,在制止、懲罰日本的侵略,剝奪一九四一年以來日本奪佔的太平洋島嶼,東北四省、台灣、澎湖,歸還中國,並使朝鮮獨立,日本須無條件投降。


  開羅會議時,羅斯福征求蔣對廢除日本天皇制度的意見。蔣謂戰爭的禍首為日本軍閥,日本國體問題,可俟戰後由日人自行決定。朝鮮獨立亦為他的主張,並希望協助越南獨立。對於反攻緬甸問題,蔣仍主張陸海軍聯合行動,羅斯福保証於來年春季開始。十一月二十八日至十二月一日,羅斯福、丘吉爾與斯大林會於德黑蘭,斯大林力爭開辟歐洲戰場,待擊敗德國後,蘇俄即對日本作戰。丘吉爾勸羅斯福收回對蔣的諾言。羅斯福以為如獲蘇俄的合作,不惟可早日結束戰爭,戰後一切計劃,亦可順利實現,中國地位無足輕重。十二月五日,致電蔣委員長,謂英國海軍須先用於對德、意戰爭,不克夾擊緬甸日軍,詢以願否單獨反攻,或待至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同盟國有在海上大舉能力之時。蔣離開羅後,已預料"英國決不肯犧牲絲毫利益,以濟他人,……羅斯福雖保証海軍在緬甸登岸,必與我陸軍一致行動,余明知其不可能,而姑且信任之。……然而緬甸反攻時期,吾可斷定非至明年(一九四四)秋季,決無實施之望"。及接羅斯福來電,至為不懌,覆以中國的軍事、經濟情況,不可能支持六個月,希望借款十億美元,另請增加陳納德及中國空軍實力,每周空運二萬噸物資。美國認為貸款無裨於中國經濟。


三、國共關係緊張


  中共為了種種原因,對於新四軍事件不得不暫時忍耐。一以實力尚不夠強大,各方仍認國民黨為領導抗戰的中心。二以是年(一九四一)六月,蘇俄突遭德國閃電攻擊,如日本與德國共同行動,蘇俄處境將不堪設想,斷無力為中共之助。七月,中共宣言,謂蘇俄對德戰爭和中國的抗日戰爭,性質相同,必須鞏固抗日陣營,使日本無法抽調兵力西進、北進或南進。《解放日報》聲稱蔣委員長的對日主張與中共的意見一致。十二月,太平洋戰爭繼起,中共再強調鞏固國民黨與共產黨的合作。三以毛澤東在中共的領導地位尚未十分確定,准備乘蘇俄無暇干預中共內部之事的機會,打擊以陳紹禹為首的國際派。一九四二年二月,實行"整風",反對主觀主義以整頓學風,反對宗派主義以整頓黨風,反對黨八股主義以整頓文風,使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學習毛澤東思想,建立毛的一元領導,這可說是中共的安內。四以一九四一至一九四三年之間,華北日軍一再向共軍根據地進攻掃蕩,實行所謂殺光、燒光、搶光的"三光"政策,冀中區、晉、冀、察邊區,受禍特烈。解放區人口,由一萬萬降至五千萬,八路軍由四十萬降至三十萬,新四軍由十三萬降至十一萬。同時華北災荒嚴重,政府軍對陝、甘、寧邊區封鎖加緊,中共自認是極端困難的時期。新疆盛世才輸誠中央,對中共亦屬不利。


  毛澤東於一九四二年九月,派黃埔軍校出身的林彪到西安見蔣,說是"毛澤東一再告學生(林),今後兩黨應當彼此接近,打成一片,以求現在能精誠合作,更求將來永遠團結。……中共雖奉共產主義,但決不能用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之具體辦法,……依樣行之於中國。……目前彼此作風各異,一時尚難強同,吾人唯依三民主義與抗戰綱領努力,……盼於委座(蔣)領導之下,奠立鞏固基礎,以底於最後成功"。一九四三年一月底,林彪又在重慶兩次見蔣,要求撤除對陝北邊區的封鎖,接濟中共軍餉、彈藥、藥品,均無結果。三月,又與周恩來同晤參謀總長何應欽,提出四事,中共取得合法地位,共軍編為四軍十二師,陝、甘、寧邊區改為行政區,其他各區另行改組,俟對日戰,黃河以南共軍開入中央指定地。何應欽重申一九四○年命令(見682頁),八路軍編為三軍六師,五個補充團,新四軍編為二師,一個月內開往黃河以北,改陝、甘、寧邊區為陝北行政區,歸陝西省政府指導。


  新四軍事件發生後,政府對中共之未採進一步行動的另一原因為顧慮美國的反應。是年二月,居裡帶來的羅斯福致蔣委員長函中,對中共頗加稱道,希望國共能消泯歧見,密切合作,以有利於對日本作戰的共同目標。居裡之晤周恩來與蘇俄大使潘友新,均與此事有關。六月,羅斯福介紹給蔣的政治顧問拉提摩爾(Owen Lattimore)與居裡對中共皆抱好感。美國大使館秘書兼史迪威的政治顧問戴維斯(John P. Davis),謝偉思(JohnS. Service)與周恩來不時往來。居裡到後,周對他表示,歡迎美國派員去中共區域視察。一九四三年初,又向戴維斯說明美國派員訪問延安的必要,並盼建筑飛機場。戴維斯建議國務院在陝北設總領事館及軍事觀察團。復屢與謝偉思在發回的報告中,謂不可忽視中共力量,國軍士氣低落,長官貪污,政治派系紛爭,無意抗日,惟有由美國干涉,要求國民政府解除共區封鎖,分配租借物資予中共,方能改善情勢。中共並非真正的共產主義者,民族意識甚強,受到人民擁戴。美國代辦艾哲遜(GAcheson)對於蔣所著《中國之命運》,亦多訾詆,指有排外偏見。美國太平洋學會人士甚至說兩個中國定必實現,一為國民黨統治區的封建中國,一為中共統治區的民主中國,中國不滿現狀者,多傾向中共。美國政府當局之所望為國共合力對日,責於國民黨者嚴,認為國民黨欲坐待美國擊敗日本,而不肯寬容中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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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謂一九四二年十月十三日在西安接見林彪。按蔣於九月三日自甘肅抵西安,十四日返重慶,接見林彪應在此期間,十月十三日或九月十三日之誤。林彪告美國大使館秘書庄萊德,佢一九四二年十月初離延安,三星期抵重慶,恐亦誤。毛澤東雲:林留重慶十個月,一九四三年六月底離去,是林之到重慶當在一九四二年九月中旬。


  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二日,共產國際解散,中共深感不安,宣稱近年共產國際僅予以精神支持,中共將繼續支持國民政府抗戰。毛澤東說,共產國際解散是要加強各國共產黨的力量,使其更為民族化,中共更成為民族性的黨。他所憂慮的是國民黨以為中共已遭蘇俄遺棄,乘機壓迫。六月六日,蔣委員長果然告訴在重慶的林彪、周恩來,如中共放棄邊區政府與軍隊,即予以合法地位,希望八月前答覆。跟著包圍陝北的國軍由十四師增至二十一師,林彪、周恩來以九個月來,談判迄無結果,六月底,離重慶返延安。七月,西安文化團體要求毛澤東解散中共,取消邊區。另一方面,朱德兩次電質西安軍事當局胡宗南,毛澤東要求胡部撤退,延安民眾大會亦聲稱保衛邊區。莫斯科指中國政府破壞國、共合作,企圖消滅共軍,內戰將起。重慶蘇俄大使館一再向美大使館表示關懷,謂政府軍炮擊陝北共軍陣地。


  蔣對外既有顧慮,內部亦復多事。河南旱災,蝗災嚴重,飢民數百萬,餓死者數十萬人。甘肅、四川農民反抗征糧、征兵,地方軍人乘機與政府為難,重慶謠言紛紛。加之物價不斷猛漲,苦於應付,對於中共問題,自須慎重將事。一九四三年八月,重慶某要人告美報記者,政府決不用武力解決國共糾紛。外交部長宋子文在華盛頓告國務院,國民政府無意與中共決裂。九月,蔣宣稱中共問題純屬政治問題,應以政治方法解決。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全體會議決議,戰事結束後,一年內召開國民大會,制頒憲法,希望中共切實遵守諾言。十月五日,毛澤東亦要求國民黨與蔣實踐諾言,實現民主政治,國、共繼續合作,承認邊區和敵後抗日根據地的政權。恢復新四軍,撤退包圍陝、甘、寧邊區的軍隊,廢止國民黨一黨專政,取消特務機關及特務教育。彼此條件雖相去極遠,然一觸即發的內戰,總算又暫為弛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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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宗南為第八戰區副司令長官,境轄十二個軍,負責監視陝北共軍,警備山西日軍。



四、艱險的一九四四年


  自表面上看,經過開羅會議,中國前途似頗光明,實際上此後一年是最暗淡的一年,為抗戰以來中國處境最艱危險惡的一年,亦為蔣最痛苦的一年。中、俄關係繼續惡化,中共的要求不斷擴大,日本大舉進攻,國民黨內部動蕩,美國的壓力愈增,物價上漲更速。一九四三年初,因羅斯福、丘吉爾聲稱日、德、意須無條件投降,日本首相東條演說,今年為決定戰爭之期,斯大林恐其進攻蘇俄,決撤退在新疆之飛機制造廠、礦廠,以免到時被中國沒收,銀礦考察團及駐哈密紅軍亦一並撤退。六月,蘇俄大使潘友新致文中國外交部,指摘盛世才對蘇俄之非法措施及仇視行為。九月,中央軍開入新疆,阿爾泰哈薩克人變亂再作,由外蒙供給武器。一九四四年三月,蘇俄空軍助其內犯,反誣華軍侵入外蒙,有意對蘇俄挑舋。五月,潘友新回國,蘇俄軍事顧問團亦全部離去。六月,美國副總統華萊士到重慶,勸蔣委員長對蘇俄退讓,蔣允將盛世才調離新疆。蘇俄並未因此住手,十一月又策動伊寧事變,成立"東土耳其斯坦人民共和國"。一九四五年一月,紅軍助亂黨攻佔伊犁全境,中國官兵四千餘人戰歿,迪化震動。中、美意見齟齬,主要為反攻緬甸問題。日本為防止中國駐印軍東進,一九四三年九月向緬北增兵,駐印軍被阻。史迪威要求遠征軍自雲南夾擊,蔣以無勝利把握未允。旋以英國陸軍出動,始命史迪威由緬北雷多(Ledo)前進。十二月下旬,羅斯福因史迪威及英方之請,連促雲南遠征軍前進,但對中國借款靳而不予。一九四四年一月十四日,竟以斷絕物資供應相脅迫。蔣怒其藐視,決強硬對付。十六日,函覆,指美國對於借款,有如商業行為,有背同盟國交往之道,中國對於在華美軍費用,將不再負擔。華盛頓異常激動,中、美關係幾瀕破裂。二十日,羅斯福勉允以每月二千五百萬美元供在華美軍之需,並將美元與法幣比率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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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肅南部回民、番人暴動,眾至五六萬,遍及二十縣,稱"西北各民族抗日救國軍""西北農民義勇抗日救國軍",歷時數月,一九四三年七月始平。同月,四川、西康又有民變。

  華萊士往返均取道迪化,將內情泄漏。八月,盛世才欲重行投靠蘇俄,逮捕攻剿哈薩克的師長及迪化中央人員,未得斯大林諒恕,終於去職。

  二月,雲南龍雲部冒充土匪,搶劫美國軍械,美國一度不發中國武器。同月,美陸軍抵緬北,中、美初次並肩作戰。三月,美國將援華物資運往歐洲,蔣告訴史迪威,在英軍未進之前,暫停攻擊。羅斯福再促進兵,四月來電,謂美國裝備遠征軍,正為今日作戰之用,否則失其意義。馬歇爾且以停發遠征軍物資相迫。五月十一日,遠征軍西渡怒江,六月,攻下滇西龍陵,尋為日軍拒退。蔣召見史迪威,命增發飛機與油料。馬歇爾以同盟軍已入羅馬,諾曼底登陸成功,全神注於歐洲戰場。加之太平洋反攻得手,塞班島(Saipan)已經佔領,不必使用中國空軍基地,即可轟炸日本本土,中國的重要性愈為減低。


  一九四三年,中共軍拒退華北日軍的掃蕩,復以美國對中共具有善意,而與國民政府齟齬,時機於中共有利。一九四四年一月,毛澤東提議重開國共談判。二月,羅斯福正式向蔣要求,由美國派員赴陝北,聯合政府運動亦漸揭開。蔣明知這是中共的攻勢,美國欲與中共接洽,使中共取得與政府平等地位,但他認為問題雖然嚴重,要時間延長,實力在握,仍可自由運用。他的高級幕僚勸他趁戰時解決中共問題,不宜拖至戰。五月,政府代表軍事委員會政治部長張治中、國民黨宣傳部長王世杰,與中共代表陝、甘、寧邊區政府主席林祖涵開始相會,雙方立場與過去無大出入(見695頁)。六月初,中共提出新的條件,除了去年十月五日毛澤東列舉的實行民主政治,開放黨禁,承認中共領導的地方政府及共軍防地外,並要求編共軍為十六個師,分給同盟國援助中國的武器、藥品。政府允編共軍為十個師,陝、甘、寧邊區須實行中央法令,中共可與其他政黨享受同等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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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戴維斯曾向羅斯福建議。


  圖十九:日本侵佔區(一九四四至一九四五)


  當國共再度談判之日,正為雲南遠征軍在美國壓制之下向滇、緬邊境進攻,河南軍事失利之時。日本為打通中國南北鐵路,加強在中國大陸地位,確保南洋與陸上交通,隔斷重慶與長扛下游聯絡,消滅美國空軍在湘、桂基地,牽制遠征軍反攻緬北,摧毀中國抗戰意志,決在河南、湖南境內發動攻勢。一九四四年四月十八日,豫北日軍南渡黃河,豫南日軍由平漢鐵路北犯,兵力十五萬。近年中國役政腐敗,強征貧民為兵,素質惡劣,訓練不施,薪餉不足溫飽,再加尅削虐待,軍官走私營商,毫無戰斗意志。河南駐軍三十萬,主力為第一戰區副司令長官湯恩伯部,紀律廢弛,苛擾地方。日軍所至,湯部望風奔潰,到處遭受人民截擊,三十多天之內,鄭州、許昌、洛陽大小三十餘城盡失,潼關震動,以陝西胡宗南部力戰,日軍未再西進。五月二十四日,鄂、湘間日軍二十萬,沿粵漢鐵路南侵,中國陸軍四十萬及美國空軍不能遏阻。六月十八日,長沙陷落,衡陽堅守月餘,終亦不守。


  美國副總統華萊士訪華的重要任務,一為勸蔣委員長對蘇俄讓步,二為對中共讓步。他說斯大林雖不滿於中國政府,但亦認中共為無理論無背景的黨,共產國際取消,蘇俄不再予支持。美國如願意斡旋國共問題,他(斯大林)贊成用中共武力以對付日本。蔣委員長表示歡迎。允美國人員以考察名義進入共區。就在華萊士離開重慶之日(六月二十四日),謝偉思報告國務院,謂國民黨已失去人心,蔣固執偏狹,美國應停止支持蔣的政府,而與自由進步分子保持友誼,裝備地方部隊抗日.華萊士因受他的隨員范宣德(J. C. Vincent)及拉提摩爾的影響,致書羅斯福,謂蔣無統治戰後中國的知識,中國應成立聯合政府。另致書於蔣,勸採取新活力與新行動。七月,謝偉思隨巴雷特(DavidDBarret)到延安,設立觀察團,會晤毛澤東、朱德、周恩來。他認為國民黨已死亡,中共為一新生政權,共軍遠較政府軍精壯,再建議國務院,主聯合國民黨內的自由派及共產黨改組政府。是後一再稱道中共的成就和民主精神,中共並不反對美國在華利益。美國不必顧慮國民黨的態度,可直接裝備訓練共軍。國民黨需要美國方能生存,只有追隨美國。要解決中國問題,必須注意共產黨、自由分子、地方人物。


  一九四三年起,國民黨內的高級人員,暗中論及時事亦多感慨。有的說文武負責者庸懦無所作為,但事擴張勢力。有的說政府用人不重職責,機關不重制度,缺少組織效力。有的說蔣的主觀太重,厭聽直言,上下隔阻,社會人心浮動,青年煩悶。有的說時勢之危不在外而在內,黨政腐敗,由於自私。持此論調者,大都被目為政學系﹔為眾矢之的者是控制教育人事的CC系、掌握財政經濟的孔祥熙、主管軍事的何應欽。


  一九四四年五月五日,蔣於日記中指孫科與中共勾結,美人從而助長,謀推翻政府。十四日,孫科在憲政座談會演講民族、政治、經濟三種自由,對時政多所指摘。蔣斥其誣蔑政府,與中共合作,以俄人為後盾,意圖奪取國民政府主席。二十七日,警告國民黨干部,謂今後半年內最為艱苦,須作最後准備。七月二十六日,復於整軍會議中痛斥軍政敗壞,國際對中國印象惡劣。此時山西閻錫山已與日本簽訂協定,前桂林行營主任李濟深暗通史迪威,乘湖南戰局危急,准備設立政府,迫蔣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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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民黨內可分為三大派系:一為以黨起家的CC系,陳果夫主管黨政人事,陳立夫任教育部長,在黨政方面勢力極大。二為出身黃埔軍官學校的復興社(力行社),除了軍隊之外,並控制三民主義青年團,與CC系控制黨部頡頏。三為非黨軍的政客、企業家、教授集團,人稱為政學系。任要職者有張群(四川省政府主席)、吳鐵城(中央黨部秘書長)、熊式輝(中央設計局秘書長)、王世杰(軍事委員會參事室主任宣傳部長)、吳鼎昌(貴州省政府主席)、張嘉璈(前交通部長)、何廉(中央設計局副秘書長)等,但並無正式組織。一九四三年十月,開始積極聯絡,孫科、白崇禧、陳誠、張治中、翁文灝、朱家驊等均與之近。



  中共之外,其他小黨派與知識分子,對國民黨同具反感。知識分子之不滿,固與生活艱苦有關,學術不能自由亦為原因之一。各小黨派之不滿,近因為一九四○ 年十二月,若干參政員在第二屆國民參政會之被除名。一九四一年一月,新四軍事件發生後,國、共兩黨磨擦日烈,國家社會黨、中國青年黨、農工黨、鄉村自治會、中華職業教育社為形成一種緩沖力量,發起"中國民主政團同盟",要求國民黨公開政權。稍救國會加入,漸與中共接近。一九四四年九月,改組為"中國民主同盟",盟員以個人資格參加,不再以政團為單位,與中共同唱結束一黨專政,在昆明各大學最為活躍。


  美國的主要希望是中國對日戰力的增強。蔣以湖南戰局危急,擬調回雲南遠征軍。史迪威急欲收復緬甸,七月三日,建議華盛頓,如蔣授以統率包括共軍在內的所有中國軍隊的全權,他願自陝西進攻洛陽、鄭州,萬不可調回遠征軍。同日,孫科告美國大使館職員,監視中共之政府軍及共軍均應用於抗日,美國如出以高壓,蔣的意見可以改變。七月七日,羅斯福向蔣提出史迪威的建議,並主以軍援物資,接濟共軍。蔣對史迪威久不信任,對於羅斯福的要求,尤所不許,但不便斷然拒絕,乃出以緩和態度,表示原則贊成,請先派一有遠大政見的代表前來面商。羅斯福雖然接受,惟仍請立時授史迪威以統率全部中國軍隊的絕對權力。七月二十二日,蔣允將前線作戰部隊交史迪威指揮。至於共軍是否在內,須視其能否服從軍令而定。租借物資應由中國分配,史迪威的統率職權應先商定。八月二十三日,羅斯福電覆,謂對史迪威職權,不當加以限制,命令須從速發表,如有稽延,將失去挽救中國的時機,中共並非大的危險。至租借物資如何管理,容通知。蔣萬分憤怒,准備辭去中國戰區最高統帥,抗拒美國的壓力。他預料羅斯福不會同意,否則美國須派百萬部隊來亞洲犧牲。


  華萊士離去之後,七月初,國、共繼續談判,雙方往返駁辯。及史迪威統率權問題發生,中共態度更加強硬。八月三十日,中共代表林祖涵責政府始終不願實行民主制度。蔣召見美國大使高思,謂美國政府不了解中共問題,中共缺乏信義,美國勸中國政府與中共妥協,適足以加強中共的頑抗,中共所提條件,不啻要求政府投降。高思建議由各黨派參加政府,共同決定並實施對日作戰計劃。九月十日,政府代表張治中答覆林祖涵,謂彼此意見距離之遠,實因中共的要求與時俱增。十五日,林向參政會報告談判經過,結論是必須將政府機構的人事政策,迅速改弦更張,結束國民黨的一黨統治,組織聯合政府。二十一日,延安聲明,中共不能服從國民黨專制的政令,要談軍令、政令統一,必須改變現在國民黨所執行的軍事、政治、經濟、文化政策,徹底改造統帥部,由代表人民的人去掌握政令、軍令。十月三日,林祖涵致書張治中,堅持組織聯合政府,要求召開國是會議。為時四月餘的國、共談判,又告停頓。


  羅斯福派遣的代表,為一九四三年到過重慶的赫爾利(Patrick J. Hurley),所負任務為協調蔣與史迪威的關係。羅斯福告以美國的政策仍為支持蔣的領導,除非中共承認國民政府和蔣的領導,不能以租借物資武裝中共。九月六日,赫爾利偕美國生產局長納爾遜(DonaldNelson)經印度到重慶,史迪威和他同行。這時日軍正自湖南進向廣西,史迪威統率的中國駐印軍已攻下緬北密芝那,蔣命進攻滇緬邊境的八莫,期減輕日軍對滇西及廣西的壓力。史迪威拒絕執行,中共又步步進逼。蔣的心情至為惡劣,尤憤美國之落井下石。九月十二日,外交部長宋子文、軍政部長兼參謀總長何應欽,與赫爾利商定兩事:一為以史迪威任前敵總司令,如使用中共部隊,必先經蔣核准﹔一為在重慶設置美國委員會,管理租借物資,中國代表亦可出席。史迪威自攻克密芝那後,氣焰益盛,中共又邀請他訪問延安,更認為是迫蔣完全屈服的機會。十五日,再拒進攻八莫,主調陝西胡宗南部南來,與蔣激烈爭論,並堅持仍由他控制租借物資,有任命調度中國軍官的全權,蔣不再過問戰事,否則他不接受新職,將建議美國政府退出中國,另電馬歇爾,謂蔣之欲撤回滇西遠征軍,意在保全實力,坐待美國擊敗日本。就在此時,遠征軍攻佔騰沖,再克龍陵。可証調回遠征軍之說並非事實。


  九月十六日,羅斯福不顧蔣的身份,嚴電指斥,限史迪威於兩天內親遞。電文略雲:如滇西遠征軍不進,或竟撤回,打通滇緬公路的機會將完全喪失,蔣須負其全責。近月來屢請蔣採斷然行動,迄未照辦,致面臨危急,可能造成為悲慘的後果。唯一破壞日軍在華計劃的方法,即加強滇西軍的進攻,立授史迪戚以指揮中國軍隊的全權。倘再延擱,將一切落空。史迪威以為定可償其所願,九月十八日,將電報面交。蔣以羅斯福態度惡劣,來電措詞荒謬,閱後置之不答。次日赫爾利請見,亦被拒絕。二十日,餞別納爾遜,赫爾利在座,蔣謂羅斯福此舉與美國民主立國歷史相違,為美國傳統精神的污點,請納爾遜轉告,"以下三事絕不接受商量:一、凡與三民主義不合之事,二、有損害中國主權之事,三,有損害中國國格及我個人之人格之事。中國軍民願為美國之朋友,亦願虛心學習,但絕不能為美國之奴隸"。先一年十月,蔣已擬請美國調回史迪威。至今年七月,羅斯福要求授史迪威以統率中國軍隊權時,史迪威曾對蔣說,中共問題,只要他一去延安,即可解決,裝備軍隊五六師,撥給新武器。蔣正色說:"君若如此,余將撤銷君之參謀長職務。"至是決心請羅斯福撤換。九月二十四日,他告訴赫爾利,對史迪威已失去最後希望與信心,不能使其擔負中國戰區及中美聯軍統率之任。第二天,交以備忘錄,謂美國如遴派一位富有友誼合作精神的美國將領,為中美聯軍前敵總司令,擔任改組及主持後方勤務部,以接替史迪威,必竭誠歡迎。他准備如羅斯福不從,即公開其來電,使天下及美國人民知其政治作風,勢將影響其政治生命。另電在美國的孔祥熙,勿要求任何接濟,從速返國。九月二十七日,約見國民黨干部,聲明"絕不為任何壓力動搖,絕不受外人干涉。凡引外人言論自擾者,罪浮於漢奸"


  史迪威電告馬歇爾,蔣無意對戰爭推進再作努力,繼續運用不對他支持則將拆伙的故技,以榨取美國金錢與軍火。蔣亦無意建立民主政體或與共黨組成聯合陣線,已成為中國統一及抗日合作的主要障礙。羅斯福考慮之後,十月五日,擬解除史迪威的中國戰區參謀長之職及管理租借物資之權,仍保留統率中國在緬甸軍隊及雲南遠征軍之權。九日,蔣去電歷數史迪威的不當,緬北的勝利不足以抵中國東戰場的損失,實不堪再肩重任。史迪威亦電馬歇爾,倘容蔣遂行其罷免主張,中國作戰潛力將一並消失。赫爾利不以為然,謂史迪威的基本錯誤,是想壓服領導一個革命國家與優勢的敵人作戰七年的領袖,蔣並非不肯合作,中國問題可望解決。如支持史迪威,將失去蔣與中國,戰爭勢必延長,增加美國的人力物力的損失。應照蔣的提議,派一美國軍官在蔣的領導下指揮中國軍隊。十月十八日,羅斯福決定召回史迪威,劃分中、緬、印戰區區為二,以魏德邁(A. C. Wedemeyer)為中國戰區美軍總司令兼參謀長,索爾登(D. Z. Sultan)為緬、印戰區美軍總司令兼統在緬華軍。當中美關係千鈞一發之秋,軍事失利,中共要脅,美國強制,國內譏笑,黨內侮辱,甚至高級干部為之動搖,謂蔣如此倔強,將導致危亡,可說是四面楚歌,自雲為他有生以來未有之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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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二十四日,納爾遜離重慶返華盛頓。


  張治中謂蔣應大膽放手,命史迪威統率華軍,美不致扶持中共。王世杰認為蔣之處置不妥。



  史迪威事件是中美關係的最低潮,幾乎走到最後一步。蔣有其個性,更有其立場,最大原因為決不令武力落入外人之手,尤不願共軍受史迪威節制,否則史迪威必以租借物資供應共軍,中共如虎添翼,愈不可制。美國之所以讓步,怕的是如果與蔣決裂,中國戰局可能瓦解,美軍縱攻佔日本本土,中國境內日軍或將繼續抵抗,另一可能為中共得利,整個中國將成為蘇俄的附庸。


  美國在華記者久對蔣不滿,史迪威去後而益甚,百般蔑侮詆毀,《紐約時報》的愛金生(B. Atkinson)謂史迪威之被召回,代表垂危的反民主政權的勝利。《生活雜志》的白修德(Theodore White)的報導更於蔣不利,其他報刊廣播,多同聲中傷。戴維斯推波助瀾,力稱中共必然勝利,蔣於抗日毫無可資利用之處。高思亦持悲觀論調,羅斯福雖不必為所左右,對蔣終難免耿耿於懷。


  日軍佔領湖南衡陽後,經過休息補充,一九四四年九月初,沿湘桂鐵路南侵,續陷廣西全州。另路由廣東西犯,佔領廣西梧州。十一月十日,桂林、柳州未經大戰,均告不守,繼之為南寧等處,湘、桂境內,空軍基地盡失,軍民死傷,公私財物損失,不可數計。日軍長驅而前,進入貴州,十二月二日,佔領離貴陽六十公裡的獨山,西南大方人心惶惑,為抗戰以來未有的險惡局面。蔣一面調陝西駐軍馳援貴州,滇緬駐軍回師昆明,一面與魏德邁商討最部署。魏德邁建議,倘貴陽陷落,應作遷都准備,英、俄大使館已計劃撤僑。蔣不允考慮,決於黔北布防,堅守重慶。日本原有進攻四川之意,以海空軍在太平洋一敗再敗,國內受到猛烈空襲,粵漢、湘桂鐵路遭美空軍轟炸,運輸補給困難,復恐美軍登陸閩、粵,於是開始後退。十二月,中國援軍收復獨山,進向廣西,局勢轉穩。


五、嚴重的物價問題


  戰時物價波動,事屬必然。抗日戰爭開始時,尚不十分顯著。一以前此積存貨物尚有相當數量,一時未感短缺﹔二以上海、天津、青島雖然淪陷,西南、東南海口,多少仍有輸入﹔三以日本為在上海、香港吸收法幣,套取中國外匯,交換中國內地農產物及工業原料,與軍事無關的日本剩餘商品,仍可向後方走私。一九三九年之後,情況大變,積存貨物銷售已盡,廣州、武漢不守,粵漢與滇越鐵路不通,國外貨物愈難內流。一九四二年起,日本全力進行太平洋戰爭,剩餘商品已屬無幾,上海租界及香港均為日本佔領,無從再套取外匯,走私日貨大減。



  戰前政府歲入的百分之九十來自關稅、鹽稅、統稅,戰時重要工業區均為日本佔領,關稅統稅隨之而去。稍後產鹽區又大半淪陷,鹽稅亦為之銳減。一九三八年,國庫所入僅為支出的四分之一,軍費反有加無減,雖增稅募債,終不能抵補。自改革幣制後,實際上通貨已經膨脹,至是更甚。一九三七年,法幣發行額為十六億元,一九三八年約增加一倍,物價上漲百分之六十四。一九三九年的發行額約為三倍半,物價上漲略同。一九四○年的發行額約為五倍半,物價上漲十二倍。一九四一年的發行額約為十倍,物價上漲二十七倍。一九四二年的發行額約為二十一倍,物價上漲約七十七倍。一九四三年的發行額為四十七倍,物價上漲約二百倍。一九四四年的發行額約為一百八十倍,物價上漲約二千一百倍。物價上漲,政府支出增大,通貨跟著膨脹﹔物價上漲常高過通貨二倍、三倍。商店囤積貨物,工廠囤積原料,不惟可以保值,且可穩獲厚利,以致商品不能流通,生產陷於停滯。"工不如商,商不如囤。"政府復不給工業貸款,以為可管制通貨膨脹,結果窒息了生產。國家金融機關如中央、中國、交通及農民銀行、中央信托局、郵政儲金匯業局與合作金庫等,一樣以囤積為事,不但直接投資於商業組織,並自設商號、公司。掌握政治、財政、經濟的官員,亦各有企業,最為人所指目。前方部分軍人,甚而明日張膽的走私,運入非必需的商品,而以內地產物資敵,以豫、皖及浙、皖、贛交界地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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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為湖南境內的衡陽、寶慶、零陵﹔廣西境內的桂林、柳州、丹竹(平南)、南寧等處,共三十六個機場。


  農產品的上漲,以糧食為最,而以一九四○年後,人口麇集的戰時首都重慶,糧荒特別嚴重。是年四川歉收,宜昌失守後,湘米濟川不易,米價愈漲,一九四一年的米價為一九三七年的七倍,成都有搶米暴動,一九四二年且高達三十倍到四十倍。政府對於物價,初採評價政策,繼採平價,具歸無效,重慶市場上食米幾絕跡。一九四三年,改行限價政策,米價約為戰前的一百倍,一般物價已上漲至二百倍。一九四四年初,米價約為戰前的四百餘倍,每石超出四千元。河南,湖南的軍事挫敗,加速米價的上揚。一九四一年,政府已將原歸地方的田賦收歸中央,實行征實,將田賦折合稻米、小麥或雜糧計算,再加征相當數量,分征購、征借,期掌有更多的實物,"以糧控價"。因執行不盡公平,弊端百出,中飽不少,中農、小農不堪其苦。政府的另一經濟措施為外匯黃金政策,用意仍為抑止通貨膨脹,平抑物價。一九四二年發行一億元美金公債,每元定為法幣二十元,不久黑市高至法幣四百五十元。與財政金融當局有關人士,仍可按官價購進,大獲暴利。一九四三至一九四五年,政府拋售黃金,一九四四至一九四五年,舉辦黃金存款,亦多入大戶之手,收回的法幣不及發行額的四分之一。


  物價不停的上漲,通貨無止境的膨脹,獲利的為極少數,受害的為大多數,而以受薪階級為最甚。薪津雖已提高,距離物價上漲的比例極遠,實際所得不及物價數十分之一。以一九四四年為例,下級軍官月餉約當戰前貨幣一元二角至三元,士兵月餉約當戰前貨幣數角,連同實物計算,只合戰前所得的五十分之一至三十分之一。大學教授月薪不及戰前法幣十七八元,連同實物計算,約合戰前所得二十分之一。學生有公費或貸金及糧食,不敷一日三餐之需。返視當權有勢者的所作所為,及政治社會的種種不合理現象,官兵與知識分子的抗戰意志縱仍不移,而怨尤之情,究不能免。中共的詆毀,美國的抨擊,自亦有影響。一九四四年,戰場上一再敗潰的原因,大可於此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