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1月16日星期一

李祖喬: 資本主義,是地理學的問題…… 二之一





全球經濟動盪。人類社會今天第一大難題,是資本主義可否、及應否持續下去的問題。但甚麼叫資本主義?問香港人,答案不外是「馬照跑、舞照跳」、「自 由」、「優勝劣敗」等模糊印象。哈維(David Harvey)是世界頭號地理學家、當今被引用最多的廿位社會科學家之一。他近年的著作,能為我們提供些新鮮角度。

1.《資本之謎》(Enigma of Capital)(牛津大學出版社,2010

.作者:哈維(David Harvey

.美國Huffington Post最具社會及政治意識書單之一

2010年多伊徹紀念書獎

本書內容簡介:今天的全球經濟危機一點也不新。它從1973年起就不停出現,但一直發生在備受忽略的窮國。當危機轉移至華爾街,我們才臨危大亂。要對症下藥,便得理解全球資本主義的運作邏輯。但單單傳統經濟理論並不足夠;這需要地理學補足。 

從地理學理解資本運作

地理學跟資本主義,有何關係?因為資本主義不僅是經濟制度,也牽涉如何運用土地的地理資源、如何組織我們的居住空間和自然環境。

所謂資本主義,其首要邏輯,就是「無休止地累積資本」(endless accumulation)。簡言之即「為搵錢而搵錢」的心態。「Endless」不僅指「無限」,也有「漫無目的」之意。資本(為了搵更多錢而投資的 錢)永遠第一重要,其次才是把錢用來改善生活。按此邏輯,每人的投資自由不可剝奪,但救助非洲貧窮兒童的義務,總是後話。

地理學關注的,是此邏輯如何影響我們的地理與生活空間。例如:如果我們認為可以賺少點,我們就會把欠缺競爭力的士多婆婆置於領匯投資者的利益之上,老街坊婆婆的士多會保留。又如果我們認為空氣質素比商業的物流更重要,港珠澳大橋就不會匆匆上馬。

為搵錢而搵錢的邏輯

注意,「為搵錢而搵錢」是決定我們社會的運作邏輯,不是個人選擇的人生方向。哈維不是教人反思生活的心靈雞湯哲學家,而是關注社會整體的社會科學家。換言 之,此搵錢邏輯不能輕易改變。不是說個人勤力搵錢,忽然有天大徹大悟、搵夠收山,全身而退做善事、做義工。這個世界很多公共決策,都要服從累積資本的殘酷 邏輯。經濟學常識也教你,你不去賺的錢別人也會賺,競爭下你會被淘汰,無人能獨善其身。在這座沒法停止的資本機器裡,那些生於窮國、在華爾街office 以外、不懂跨國投資的人,都會被犧牲。士多婆婆沒選擇,領匯職員也沒選擇,因為滿足投資者的欲望是整個人類社會被迫服從的律令,而獲益者就是財閥與了解遊 戲規則的「精明」投資者。
 
哈維認為,經濟學家不理解這種邏輯的殘酷──他們沉迷數字,建立沒有人味且預測錯誤的統計模型,為大財團的會計賬目服務。他呼籲關注真實世界的人:觀察資本主義的邏輯如何影響全世界人的生活狀況,而非關注數字升降如何影響業績盈利。

掠奪式累積

經濟專家說:每年總值上升3%的經濟發展就健康了。哈維說不可能。即使是最投機和泡沫的經濟數字,要尋求3%的上升,就代表現實世界必需永遠存在利潤總能上升的實物,才可令資本主義制度維持下去。必然會價值上升的貨,在哪?

為此,哈維提出他著名的地理學概念:掠奪式累積(accumulation by dispossession)──那3%的利潤,往往並非正義之財,而是以黑幫行為強搶民產所製造出來。很多公司賺錢,非因它特別懂投資,而是資本主義邏 輯本身就預設了「偷呃拐騙」這一環,製造出具潛力的投資產品。

設想一個情境:某城市樓價貴,沒甚麼便宜貨,但某地產商仍然要每年3%利潤,於是或放火或恐嚇,以低價賠償迫走住戶,作所謂「市區重建」來投資大商場和 豪宅;政府則狼狽為奸,把強拍條例愈降愈低。從經濟學角度看,這當然是你情我願、業主經過「理性計算」的「合法交易」。地產商有利潤保證;但殺人放火,沒 證沒據,只是「治安不好」和「小販擺放不好」,不是經濟學處理的問題。(以上是虛構例子,但讀者可自行聯想)

從哈維的角度,這是地理空間業權的掠奪。那些每年都上升3%、充滿潛力的貨,就是這樣人為製造出來。哈維從70年代初的墨西哥追溯:當華爾街與倫敦經濟 繁榮、人人有息派;世界邊緣的窮國如何被強搶民產,製造可升值的貨。有時,強搶民產體現為戰爭(為了奪取便宜石油而開戰);有時體現為公共服務私有化(把 醫療交給市場決定,放棄公共服務的承擔而製造更多機會予投資者)。總之,為了找到可升值的平貨,不論是向外侵略或向內強拍,對維持3%利潤也是必要方法。

那為何明目張膽的暴力,會被認為「合理」?怒吼的人很少,而認為經濟發展本應如此的人,卻總很多。哈維認為我們世界觀出現問題。這涉及他另一本著作。

作者為新加坡國立大學亞洲文化研究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