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1月18日星期三

孔捷生: 余杰出走,下一個是誰?




適逢馬丁路德.金紀念日,有幾位作家學者在華府小聚,我見到了出走美國的余杰,不由念及二十多年前的自己。我因目睹「國家」屠殺手無寸鐵的平民,坦克履帶轟隆輾過了人類良心的底線,我與這個政權徹底決裂就在那一刻。

現在輪到了余杰,六四發生時他剛上初中,但專制國家機器在源源不斷製造奴隸之際,也在不懈製造叛逆者。余杰成為青年作家,出版第一部隨筆集《火與冰》,已是六四整整十年之後。他只是一介書生,憑一枝筆去挑戰後極權主義的思想統制,卻為這個體制所不容。直到前年底,余杰終於被「國保」(公安部國內安全保衞局)綁架,百般凌辱和折磨,脫光了暴打還拍裸照,又對余杰的手指行刑,呵斥道:哪隻手指寫《中國影帝溫家寶》,就掰斷那隻手指,以致余杰幾度昏厥……

其後一年余杰基本失去人身自由,妻子丟了工作。當局知曉他在寫劉曉波傳記,便恫嚇:「只要膽敢寫下去,就把你關進監獄!」說來豈止余杰,對付艾未未、陳光誠、馮正虎、趙連海、冉雲飛、譚作人等「離心分子」也是國內安全保衞系統人員。如果說和以前有何不同,那就是六四後的清洗,公安、國安系統裏同情八九民運的人不在少數。而今「國保」人員學歷越來越高(多畢業於公安警察院校),但對專政機器的依存度越來越大,且不管他們內心深處有幾多精神認同,說到衣食住行和追上通脹的職位晉升,實已離不開這個體制軀殼,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再觀前赴後繼的叛逆者,他們的起點也越來越高,比起二十多年前的八九一代,他們對世界文明的脈絡走向把握得更清,堅信最終轟然坍塌的必然是專制主義,劉曉波的入獄感言「我沒有敵人,也沒有仇恨」即係標誌,使我想起了馬丁路德.金的名言:「我們將以自己忍受苦難的能力,來較量你們製造苦難的能力。我們將用我們靈魂的力量,來抵禦你們物質的暴力。我們不會對你們訴諸仇恨,但是我們也不會屈服於你們不公正的法律。你們可以繼續幹你們想對我們幹的暴行,然而我們仍然愛你們……」

余杰終於出走了(據他說國內還將有獨立作家陸續走出鐵幕),記得六四後我輾轉到了普林斯頓大學,流亡作家的前輩托馬斯.(代表作《魔山》)也曾流寓於此,他有句名言:「哪裏有自由,那裏就是我的祖國」。

相信和我當年一樣,余杰去國那一瞬間充滿痛苦與失望,但二十多年來,我從來沒有滅絕了希望。於是再引馬丁路德.金的一句話,謹與余杰共勉──「我們必須接受失望,因為它是有限的,但千萬不可失去希望,因為它是無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