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經濟低迷、失業率高企，大選期間不少人都預期在「經濟表現決定在任總統能否連任」的定律下，奧巴馬可能會落選。但奧最後還是輕鬆連任，在2000年大選時曾是最關鍵一州的佛羅里達州還未點完票，奧巴馬已鐵定夠票當選。這個選舉結果，再一次印證了美國社會和人口在這30年來的巨大變化，已開始改變選舉規律。
彩虹聯盟vs.白種怒漢
2008年奧巴馬成功在一向比較保守、傾向共和黨的西部州份內華達、科羅拉多和南方州分弗吉尼亞、北卡羅萊納、佛羅里達，以及介乎中西部和南部間的印第安納州勝出。當時有人認為這些親共和黨的紅州轉藍，只是因為小布殊發動伊拉克戰爭太不得人心、嚴重經濟危機在他任內爆發、共和黨候選人麥凱恩已達70高齡，和他選擇了佩林這個人見人怕的副總統候選人所致，所以只屬暫時現象。不少人斷言，到了2012大選時，美國的選舉版圖，又會回到過往的紅藍分野。
不過當時也有論者認為奧巴馬取得傳統共和黨州份，其實並非偶然，而是美國人口結構變化的結果。他們認為過去30多年，美國的少數族裔，特別是拉美裔人口一直在南部、西部州份增長。同時隨覑知識型新經濟的出現，美國南部、西部也出現不少有大量年輕專業人士聚居的城鎮，例如科羅拉多州的丹佛市和弗吉尼亞州內與首都華盛頓接連的眾多科技園區。少數族裔與年輕中產，成了將傳統紅州往藍推的力量，將紅州變成「紫色州」。
到底2008年的奧巴馬勝利是特殊例外，抑或是美國社會變化的長期趨勢使然，終於在這次選舉有了答案。在這次大選，上次倒向奧巴馬的傳統共和黨州，除了移民人口比較少變動和新經濟部門發展較慢的印第安納州和北卡羅萊納州倒向羅姆尼之外，其餘的內華達、科羅拉多、弗吉尼亞和佛羅里達皆繼續支持奧巴馬。如用性別、族群、年齡等分類，我們便可發現，這次羅姆尼出選，只在50歲以上白種男人這一群選民中間獲得壓倒性多數支持。年輕的、女性的或少數族裔的選民，則較多傾向奧巴馬。
這次奧巴馬在大家對他的施政諸多不滿的情下輕鬆連任，民主黨亦在參眾兩院選舉表現理想。而大麻合法化和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公投在幾個州獲得通過，馬利蘭州更破天荒通過非法移民子女可跟其他州內居民一樣能在州內公立大學享有學費優惠之公投議案。這顯示以往作為美國社會主流的保守中年白種男人文化，已成少數。
這個選舉結果，當然對共和黨構成很大壓力。1960年代以後的共和黨，在各種選舉之中一路擴大版圖，全靠他們成功地利用了所謂「白種怒漢」（angry
white men）對黑人平權運動、新移民、同性戀等文化多元運動的仇恨而結成一個右翼保守的選舉聯盟。最近騎劫了整個共和黨的茶黨，其實便是這種「白種怒漢」文化的極致。
1984年大選時，參與民主黨初選，嘗試代表該黨挑戰列根連任的黑人民權領袖傑克遜（Jesse
Jackson）曾提出彩虹聯盟的概念，說民主黨要建立一個建基於女性、少數族裔、同性戀、工人階級的聯盟抗擊共和黨的右翼保守聯盟，但無功而返。在將近30年之後，這個彩虹聯盟終於修成正果，成功幫助奧巴馬當選和連任，象徵過去30年共和黨依靠的白種怒漢，已開始成為美國社會的少數。奧巴馬確定連任後，作為白種怒漢代言人的右翼主播、Fox
News的Bill O'Reilly即以一種帶有淡淡哀愁的文藝腔慨嘆：「The
White establishment is now the minority....It's not a traditional America
anymore.」
奧巴馬4年的成就
選擇繼續投票支持奧巴馬的選民，當然不會只考慮奧巴馬作為首個非裔自由派總統的象徵意義。奧巴馬第一任的實際政績，雖然不盡完美，但卻不能輕易抹煞。奧氏推動通過被哈佛大學福利制度專家Theda Skocpol形容為「自新政後最重要的經濟再分配社會立法」的醫療改革，並且推翻了軍隊的「Don't Ask Don't Tell」政策，讓同性戀者可以光明正大出櫃參軍，更推動防止金融界再出現「too big to fail」大怪物的金融規管改革，當然受到自由派喝彩。就算在其他媒體較少留意的領域，奧巴馬在第一任的表現，也沒有令支持者太失望。
今年夏天，我邀請了幾位美國頂尖的政治社會學家，在美國社會學學會推廣公共社會學的官方雜誌Contexts上組織了一個回顧奧巴馬執政4年的專輯，從再生能源、移民政策、外交路線等媒體較少關注但對美國長遠發展十分重要的議題，探討奧巴馬第一任政府的成就和不足（全文見http://contexts.org/articles/summer-2012/judging-obama）。
例如加州大學的Fred Block指出美國的能源部，以往一直被石油、煤炭等舊能源產業騎劫，而以往能源部投入大量資源開發新技術，成果很多時候都被外國利用去，對美國本土產業沒幫助。但奧巴馬委任科學家朱棣文任能源部長，投放大量資源研發太陽能、風力、地熱發電等技術，並通過政府貸款資助私人企業使用政府研發成果，確保本土產業和經濟受惠。結果美國綠色能源業的發展，在奧巴馬4年內的發展，比以前任何一個時期都快。
又例如普林斯頓大學的Alejandro Portes指出，布殊時代成立的國土安全部，以反恐為由，利用大量預算將美國與墨西哥接壤的邊境軍事化，並在南部州份大舉搜捕多年被默許在美國從事沒有美國人願意做的工種之墨西哥勞工，立刻將他們遞解出境，造成拉美社群很大怨氣。奧巴馬當政後調整政策，只將資源集中處理有犯罪紀錄的非法移民工，並推動讓拉美勞工可以合法進美國打工的輸入勞工計劃，令作為美國擴張最快的少數族裔的拉美裔居民之生活與工作環境大大改善。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美國自由派核心這揦出力挺奧巴馬連任、右翼原教旨主義者天天咒罵奧巴馬、華爾街大金主踴躍捐助羅姆尼，都是因為奧巴馬連任的象徵意義和他過去4年推動的政策，跟現時共和黨的價值與主張，實在是南轅北轍。共和黨在今後將會更用力地擁抱茶黨代表的保守白種怒漢選民，抑或調整路線以適應美國社會和人口的變化，將是它在4年後能否有機會重回白宮的一大關鍵。
作者是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社會系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