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7月20日星期六

《香港簡史》作者哀港自由損 中華書局狡辯露六大疑點



香港書展變香港書「剪」,事件續有新發展!

老紀本周五獨家報道,由中華書局出版的《香港簡史》中文版出現「和諧版」,出版商在作者不知情下,大幅刪改敏感的嚴厲批評內容,疑似出現赤裸裸的出版審查,令人憂慮香港的出版自由不再。

事件中一直不作回應的中華書局,至周五黃昏終透過公關公司發出新聞稿,辯稱「和諧版」純屬「洽談內地版權」的樣本書,卻被誤送至書展發售,云云。不過,老紀向本港多間大型書局查詢,卻發現跟中華書局所言有出入,知情人士也向老紀力證,中華書局所言並非事實,稱回收「敏感版」一事肯定是真情。事實上,老紀追查及分析後,更發現中華的解釋中,最少有着六大疑點!

至於該書原著作者高馬可,現身在英國,他透過電郵回覆老紀,強調出版商從沒有知會他有關洽談內地版權事宜,他對刪改一事更是全不知情,直言對此感到既震驚又失望,同時擔心事件將對香港表達自由的聲譽造成負面影響。熟悉中國國情的評論員指,中共一直對歷史相當敏感,相信是次風波與最近內地的「七不講」指令及香港冒起的本土意識有關。如審查情況惡化,知識尚淺的本港學生勢將大受影響。

老紀周五獨家報道,由港大歷史系教授高馬可(John M. Carroll)在2007年撰寫的歷史書A Concise History of Hong Kong,近日被中華書局翻譯成中文,名為《香港簡史──從殖民地至香港特區》,但老紀發現該書在市面上竟然同時出現兩個版本。簡而言之,可分為充滿批評內地及香港政府內容的「敏感版」,以及在書展購得、書中大量敏感詞句被大幅刪去或改動的「和諧版」。有關報道出街,引來極大迴響,有網民就直指「香港連歷史真相都守不住了」。

一直未有就事件作回應的中華書局,周五黃昏終發出新聞稿,解釋《香港簡史》之所以出現不同版本是因適逢香港書展,中華書局「因應內地版權洽談需要」,另外製作一批非作銷售用途的樣書,而部分樣書因誤送至書展會場之中華書局攤位。根據紀錄,一共售出了37本。中華書局發現後,已立即將誤送會場之樣書全部回收,而中華從未發出過回收ISBN書號978-988-8263-20-2,即「敏感版」《香港簡史》之指令。發言人又指,公司已就事件向作者解釋及致歉。

然而,內部消息人士就向老紀明確指出,「樣本」之說實屬子虛烏有,根本不符事實!更直指「在書店大量回收舊版(敏感)的事,肯定是真的!」

老紀周五就將中華書局的聲明電郵給原著作者高馬可,他看過後共作了四點回應。首先,他強調自己從不知中華書局打算在內地發行該書(not aware that Chung Hwa had any intention of distributing the book in the mainland);再者,他認為即使在內地發行也不應該刪改(I would have been happy for it to be distributed there, but not with the changes that were made in the second edition)。

他透露,中華書局周五有向他解釋並道歉,同時明確指出,「我驚訝、失望及關注事情。驚訝和失望,是因對第二個版本,我未獲知會(而如果我預先知道,很可能不會批准)。我關注事情,是因為這損害了本書的信實;修訂版的讀者不能讀到原裝及經授權內容;這很壞地反映了香港言論自由的聲譽。老實說,我從未聽過會有出版社會在未知會作者的情況下,這樣作出修改。」(I am surprised, disappointed, and concerned. Surprised and disappointed because I was not consulted or informed about this second version (which I would most certainly have not approved). Concerned because a) this damages the integrity of the book; b) readers of the amended version will not be able to read what was in the original, authorized version; and c) this reflects badly on Hong Kong's reputation for freedom of expression. Frankly, I have never heard of a publisher making changes like this without consulting the author.)至於會否採取任何包括法律上的行動,高馬可則未有決定。

高馬可亦在同日回覆《主場新聞》查詢,直指「第二版(和諧版)肯定不是我批准的那個版本」(The second version is certainly not the same as the one I approved.) 而且希望中華書局能作解釋並回收所有「和諧版」。換言之,出版社在未知會作者的情況下,就大幅度刪改《香港簡史》的敏感內容。

事實是,中華書局的回應,恐怕更是欲蓋彌彰。老紀追查及請教出版界朋友,就最少可以歸納出六大漏洞,老紀就在此為大家逐一分析,好讓大家自行判斷,究竟中華書局的回應是否可信。

首先,一本「因應內地版權洽談需要」而製作的樣本,其對象明顯就是內地人,那何解該書是以繁體字印刷?既然希望與內地人洽談版權,起碼要他們看得明白吧,為何不製作簡體字版本?老紀就此問過中華書局,得到的回覆是「《香港簡史》中文版剛於7月中才出版,為趕及書展時洽談內地版權,同時也不一定需要簡體字才可洽談版權,故沒有就是次樣書製作簡體版」。

問題是,市面上有各種「繁簡切換」軟件,甚至是完全免費的「谷歌翻譯」服務,最多只需幾分鐘,就可把整篇繁體字原文轉換成簡體字。再者,中華書局是一間具規模的出版社,更不是首次參加書展,怎不知道相關出版程序,以至會因「趕不及」而匆匆製作繁體樣書?更荒謬的是,老紀問過荃灣中華書店,職員透露《香港簡史》其實在本月4日已運抵書店。換言之,「7月中才出版」的講法,根本與事實不符。

其次,既然「和諧版」是一本不作發售的樣本,為何要印上國際標準書號(ISBN)?更重要的是,老紀翻查資料,ISBN第二組數字是代表出版地區,如屬內地出版,數字應是「7」,香港出版的則是「962」或「988」,而這本為「洽談內地版權」甚至很可能會讓商家拿回內地的樣本,卻是採用代表香港的「988」。由此看來,本書很可能都是預備在香港流通。另一佐證,就是明明書底仍印上「HK$128.00」字樣【圖】,如果不是在本地發售,何以要用港幣來標價?

第三,老紀請教過次文化堂社長彭志銘,他指書本由貨倉運至書展前,一定會先以電腦掃描條碼(數字相等於ISBN)確認,在書展上當有顧客付錢購買時,職員也一定會再次掃描條碼。既然「和諧版」樣本印有完整的ISBN,何解在這兩層關卡中,職員都完全不察覺有異?彭志銘認為,中華書局作為一間大公司,肯定有自己的中樞電腦系統,當中註冊了所有書本資料。而顧客可以在書展買到「和諧版」,則很大可能是因中樞電腦系統一早已註冊「和諧版」的資料,所以職員才會在物流和銷售上都毫無阻礙。

事實上,老紀分別致電多間三聯、中華和商務的門市,以ISBN查詢存貨狀況。被詢問的門市都一致表示,「和諧版」在電腦系統上有紀錄,但全線未有存貨,似已印證了彭志銘的推測。

第四,「和諧版」的內頁清楚標明是「2013年初版」,本身就已經跟事實有出入了!須知道,老紀現時手上明明有兩本由不同印刷公司承印的版本,邏輯上兩本書又怎會可能同時是「初版」?且「和諧版」沒有注明「樣本」二字,也不符常理。難不成中華書局有時間刪改內文,卻沒空加上「內地版」三字嗎?

第五,是中華書局要把書本分成不同版本,本身已理據欠奉。須知道,不少內地人來港,都愛購買大量敏感書籍回國,原因之一,正是因為香港享有出版自由,故書本可信性高,究竟中華書局是基於什麼理據,認為內地同胞閱的《香港簡史》,是要先經「河蟹」呢?為何屬事實之全部的敏感內容要被刪改?

最後,亦是最重要的一點,作者高馬可對洽談版權一事,根本就全不知情。在道德上固然有問題,而在法律上也可能有責任。彭志銘指,作者和出版社簽約時通常會就出版不同語言的權利及編輯的刪改或改寫權利等達成共識。但觀乎現在高馬可對事件懵然不知,則可以肯定合約上根本沒有寫明,出版社的私下決定有可能會導致法律責任。
老紀必須再次指出,是次風波牽涉的是香港珍貴的表達自由,當中包括的正是言論及出版自由。熟知中國國情的時事評論員林和立指,中共作為一個執政者,從來對歷史都相當敏感,「覺得歷史係可以畫公仔咁,因應政治需要而隨時改動,好厚面皮,直情話可以改寫」。他指出,內地最近發出內部九號文件,表明「七不講」,「其中就係話唔可以講中共犯過的歷史錯誤,學校和傳媒都唔准講」。林和立認為,雖然「七不講」屬中共內部文件,但香港的中聯辦、港澳辦,甚至是身在香港的地下黨員都一定會收到,「雖然文件係規管內地,但係呢個『七不講』的精神,則香港的黨員都會收到」。

他又認為事件可能與近日本港冒起的本土意識有關,坦言內地由50年代已經開始審查書刊,習以為常,「已經入咗腦」,甚至當了是一個正規做法,「外面人覺得好有問題,但佢地唔覺」。而更為可怕的是,香港的中小學生知識尚淺,缺乏分析能力,很可能會受這些經修改的歷史書,亦即是「政治宣傳」(propaganda)影響,「香港自97後,國際上關注香港的人不多,難得有個外國人寫了學術著作,所以這本書很可能在中學通識課會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