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3月2日星期六

畢明 :垃圾.電影.文章




一個奧斯卡,一篇「藝評」,過去一星期,電影在香港火起來,真好!

原來猜錯一個李安,會像千古罪人一樣。我上星期的奧斯卡預測文章,承蒙關注,很多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來問候及奚落(唔寫唔知朋友多也)。「李安贏咗喎,點先?」當然是第一時間恭喜他啦!千年道行一朝喪一樣(哈哈~)。其實去年我猜最佳女主角也錯了,不過無人在乎,其實每年我都有猜錯,但大家都祇記得我猜對了大部分,很準。蔣芸大姐說我猜奧斯卡「十拿九穩」,僥倖地多年來都是,今年也保持命中率,但不是十拿十穩,要十拿十穩文章就不能寫了,做人也沒趣啊。我錯了,錯得高興,李安是我喜愛的導演,我一生人第一篇影評在加拿大刊登,我還是學生,破處作給了未揚名的李安《囍宴》,怎不愛他?但不能因為喜愛一個人,就支持他任何作品。

但這樣很好,大家火熱地愛電影,各有所好,沒有對錯的,最怕是漠不關心。奧斯卡到底是一個電視台的show4000萬收視,廣告時段播一個30秒廣告今年盛惠180萬美金,要計算收視收入,有它的生意經。今年連肥佬黎都問「最佳女主角你啱咩?」「啱喎。」這節目曾經老化,收視連年報跌,賽果乏人談論,至有近年司儀方面一直嘗試起用年青新人,效果好壞參半,還是繼續變,繼續用新人,不再回頭用老牌的Billy Crystal,那得獎者在電影工業換代上的青黃相接和市場反應怎會零考慮?老一輩的不能到70歲忽然威夠就退下來叫年青的立即撐上,這是奧斯卡在敬老和現實的平衡。頒獎禮當晚,Twitter社交網錄得的最爆奧斯卡時刻,頭三位是《Argo》勝出最佳影片,每分鐘83500人發帖,Adele演唱占士邦主題曲“Skyfall82300人,珍妮花羅倫斯拿最佳女主角時712600。想像86歲的Emmanuelle Riva得獎,毫無觀影深度的年青觀眾根本談無可談。還看羅倫斯小姐拿獎後接受訪問,真率性反應快有頭腦零老練,尤其與積尼高遜調侃過招一幕,我真係有少少鍾意咗佢,那是奧斯卡的售後服務,她超額完成。

至於那篇賈氏寫《低俗喜劇》的藝評,簡稱「賈藝評」,不提也罷。要談就談Pauline Kael的文章《Trash, Artand the Movies》。寫賈藝評的相信沒有讀過,讀過也枉讀。《New Yorker》的殿堂級影評人Kael,《紐約時報》說「她發明的鑒賞姿態已成了普及文化評論的標準」。《垃圾、藝術和電影》最重要的意義,在肯定所謂「垃圾」的價值。很多電影都不是藝術品,「或許電影最單一深切的樂趣正是非美學的,是讓我們可逃避正統學校文化要求我們作出正確反應的責任」,讓我們可以「不負責任,不必乖」,解放了看電影合該是“guilt free”的,「所有藝術都是娛樂但不是所有娛樂都是藝術」。她提出「好的垃圾」,「好的爛片」,垃圾的樂趣是理智辯護不了的,亦不需辯護。我寫過垃圾電影就像junk food,吃薯片本身就不是為了健康,看電影就是為了娛樂,吃垃圾看垃圾可百無禁忌,甚至理直氣壯!「垃圾令人腐化?一種戇居清教徒主義仍在藝術裡滋長」。塔倫天奴的「低級小說」(Pulp Fiction)賈氏相信無法下嚥,以神經質和過度潔癖的脾胃看電影,像去大牌檔吃魚蛋粉便以為有失身份一樣,是另一種品味暴發把high artLV供奉,以「清教徒失敗法」來看電影,祇說明鑒賞力過度狹窄也是一種精神殘廢。沒有文明的人在香港通街大小便,沒有修養的山西政協在香港議會放矢失禁,祇證明腸胃不好和頭腦不好胡亂排泄自然又臭又醜。窮親戚變金主沒問題,反胃的是沒品。「分得出好垃圾和垃圾中的垃圾,要的是鑒賞真功夫。」

若不是為了熱烈支持彭浩翔的《低俗喜劇》,實不應給斗零反應賈藝評,since when do we pay attention toATV焦點」?



盛 世 怪 象 ﹕ 中 國 也 曾 反 低 俗
[ 文 . 石 皮 ]

【明報專訊】2 月 底 的 facebook , 被 「 低 俗 」 二 字 佔 據 。 事 緣 一 位 來 自 北 京 的 作 者 , 以 一 篇 批 評 喜 劇 電 影 《 低 俗 喜 劇 》 的 評 論 文 章 , 獲 得 了 香 港 藝 術 發 展 局 首 屆 藝 評 獎 金 獎 。 這 篇 文 章 狂 轟 該 片 「 創 作 者 狡 猾 地 用 『 低 俗 性 』 偷 換 了 『 本 土 性 』 」 , 又 批 評 該 片 「 污 名 化 」 大 陸 , 是 一 種 「 狹 隘 的 『 精 神 勝 利 法 』 」 。 作 者 事 後 被 起 底 , 翻 出 許 多 陳 年 舊 帳 , 這 些 都 是 早 就 可 以 預 計 到 的 。 但 是 說 到 「 低 俗 」 , 筆 者 卻 想 起 數 年 前 , 內 地 有 場 轟 轟 烈 烈 的 「 反 三 俗 」 運 動 。 「 三 俗 」 者 , 低 俗 、 庸 俗 、 媚 俗 也 。

一 個 相 聲 演 員 的 遭 遇

「 反 三 俗 」 運 動 的 起 因 , 是 一 位 相 聲 演 員 的 走 紅 。 2005 年 , 在 北 京 社 會 底 層 默 默 耕 耘 了 10 多 年 的 相 聲 演 員 郭 德 綱 , 突 然 成 為 全 國 媒 體 爭 相 報 道 的 焦 點 人 物 。

郭 德 綱 出 生 於 天 津 , 自 小 學 藝 , 功 底 紮 實 而 深 厚 。 在 相 聲 表 演 的 過 程 中 , 郭 德 綱 覺 悟 到 , 作 為 一 種 有 百 年 歷 史 的 藝 術 形 式 , 相 聲 墮 落 的 根 源 乃 從 上 電 視 演 出 開 始 。 因 為 相 聲 表 演 需 要 抖 包 袱 ( 拋 笑 料 ) , 抖 包 袱 需 要 時 間 醞 釀 , 一 場 好 的 相 聲 演 出 往 往 需 要 半 小 時 甚 至 一 小 時 , 但 電 視 節 目 不 可 能 給 予 相 聲 這 麼 久 的 時 間 , 至 多 十 幾 分 鐘 , 這 違 反 相 聲 規 律 。 所 以 , 郭 德 綱 率 先 踏 出 了 相 聲 「 回 歸 劇 場 」 的 第 一 步 。 他 窮 困 潦 倒 地 在 北 京 的 小 劇 場 演 出 , 終 於 撥 雲 見 日 , 暴 得 大 名 。

可 是 出 名 後 的 郭 德 綱 , 也 立 刻 遭 到 同 行 的 攻 擊 , 說 郭 德 綱 的 相 聲 過 於 「 小 市 民 」 , 不 夠 「 高 雅 」 , 沒 有 「 教 育 意 義 」 , 偶 爾 還 「 開 黃 腔 」 。 全 國 的 相 聲 從 業 者 、 研 究 者 , 開 始 猛 烈 抨 擊 郭 德 綱 , 並 於 2006 5 月 在 北 京 召 開 會 議 倡 議 「 抵 制 三 俗 」 。 「 反 三 俗 」 , 遂 成 為 婦 孺 皆 知 的 「 主 旋 律 」 。

郭 德 綱 的 反 擊

面 對 這 樣 來 勢 洶 洶 的 批 評 , 郭 德 綱 毫 不 示 弱 。 不 久 之 後 , 他 創 作 了 作 品 《 我 要 反 三 俗 》 還 以 顏 色 。 在 作 品 中 , 他 將 「 道 德 正 確 」 者 諷 刺 得 淋 漓 盡 致 , 將 他 們 刻 劃 成 一 群 裝 腔 作 勢 之 人 , 堪 稱 「 郭 式 相 聲 」 的 經 典 之 作 。

後 來 在 另 一 段 相 聲 《 你 要 高 雅 》 中 , 郭 德 綱 闡 明 了 自 己 的 「 相 聲 觀 」 。 他 指 出 , 相 聲 是 讓 人 快 樂 的 , 不 需 要 承 載 其 他 的 功 能 , 相 聲 演 員 不 是 教 師 , 「 如 果 相 聲 演 員 都 來 教 育 人 , 那 還 要 學 校 幹 什 麼 」 , 在 他 看 來 , 硬 要 給 相 聲 加 上 教 育 意 義 是 不 對 的 。

他 說 : 「 世 上 有 兩 種 人 : 一 種 喜 歡 郭 德 綱 , 沒 有 錯 ; 一 種 不 喜 歡 郭 德 綱 , 也 沒 有 錯 。 但 第 二 種 人 要 是 覺 得 自 己 比 第 一 種 人 高 雅 , 那 就 錯 了 。 」 他 毫 不 留 情 地 揶 揄 「 高 雅 」 之 人 : 「 上 流 社 會 的 人 從 來 不 看 三 級 片 , 他 來 真 的 。 」

話 說 回 來 , 筆 者 身 邊 有 朋 友 讀 完 那 篇 獲 獎 文 章 , 對 筆 者 說 : 「 《 低 俗 喜 劇 》 本 來 就 是 一 齣 純 粹 搞 笑 的 電 影 , 給 它 賦 予 那 麼 多 『 背 後 的 意 義 』 是 一 件 很 無 聊 的 事 。 」 誰 說 不 是 呢 ?

套 用 郭 德 綱 的 話 , 喜 劇 就 是 讓 人 開 心 , 何 必 承 載 其 他 功 能 。 如 果 非 要 用 政 治 的 眼 光 看 待 喜 劇 , 說 它 體 現 了 、 反 映 了 或 者 激 化 了 「 中 港 矛 盾 」 云 云 , 這 本 身 難 道 不 就 是 一 種 低 俗 嗎 ?





李怡 :五萬公帑給了五毛黨

藝評獎獲獎人賈選凝終於在內地《南方都市報》作了回應,她大言不慚地反問港人如此不滿,「是否代表我講中了?」

賈小姐,你那篇文理不通、前後矛盾、不知所云的文章,講中了什麼?反擊的輿論與網民,有誰從頭到尾拜讀過?一篇影評為什麼有這麼大的風波?大家針對的主要不是你的文章是好是壞,而是懷疑藝評獎的評審與你之間以私相授受的方式,拿公帑給了你這個五毛黨。證據嘛,請看看昨天本報論壇版鍾祖康的文章,其中指出你得獎文章說,《低俗喜劇》「將guilty pleasure變成guilt-free pleasure」,整句是來自藝評獎主席評審林沛理在2006129日《亞洲週刊》上一篇文章,上面正正寫道:「性奴役的觀賞性亦由一種『罪疚的快感』(guilty pleasure)變成『無罪快感』(guilt-free pleasure)」!

你的大作,我倒是耐着性子讀完了。文章主旨就在最後那段扭扭揑揑欲言又止的文字,說《低俗喜劇》這種「反大陸化」的意識,「只會令香港在中港關係中更被動不安、失卻理智、並無益於建構新主體性。」「香港也好,香港電影也好,都需要以智慧去探索積極、進取的生存空間,重塑符合當今語境的自我形象和自我意識。」

「新主體性」是什麼?香港要重塑的自我意識是什麼?不就是放棄香港原有的自主、放棄原有並在近來一直被有良知的文化人強調的核心價值嗎?如果除了要求藝評獎的程序公正之外,香港輿論對你「講中了」的話有所回應,針對的就是你這種五毛言論。還有,就是埋沒良知的文化人與你之間的拉扯。
你說因為你是大陸人,所以在港有「原罪」。錯了,香港人是怎麼對待劉曉波、艾未未的?你不是不知道吧。
 

朗天﹕誤讀與顛倒  ——從得獎藝評看香港電影的低俗與主體

【明報專訊】藝術發展局藝評獎結果公布,來自內地的賈選凝,憑一篇題為〈從《低俗喜劇》透視港產片的焦慮〉的影評拿了獎金達五萬元的金獎,一石激起千重浪,引起媒體廣泛報道和爭議,事件很快升溫到激化中港矛盾的民粹主義程度。

「畀五萬蚊大陸妹踩香港!」這句網絡流傳的標語很能概括箇中非理性。賈選凝接受訪問時回應稱:「如果以我得獎者身分,加上又是大陸人,以這兩點遷怒於我,我無話可說,這是我的一種『原罪』。」明顯聰明地看出這種非理性而予以柔性的反擊。

好一句「遷怒」,她當然是被遷怒的。因為事情鬧出來後,較有理性的評論已針對整個藝評獎徵文的理念、評審團如何組成、有否足夠具藝評公信力的人擔任評審、評審過程具體如何、如何能把不同類別的藝評放在一起評定、官方如何看待藝評及其判別優劣標準,以至藝術發展局所謂推動本地文化藝術的固有機制、如何使用公帑等等。她不是唯一被批評的對象,也早有論者呼籲﹕「放過賈選凝吧!」她背後千瘡百孔,被詬病多年,甚至曾鬧上法院的藝術資助評審標準和機制,才是更值得投放怒氣的對象。

事件最大的輸家是本地藝評,最大的贏家是《低俗喜劇》和彭浩翔(電影趁此事重新公映!)。賈選凝作為惹火尤物和嫌疑棋子的雙重身分,雖然猶抱琵琶半遮臉地同時扮演獲利者和受害人的角色,但不中計的評論人仍大可取其大者,將目光從她那具選美質素(賈被揭曾參選內地華姐選舉)的臉蛋離開。

然而,對不起,我卻無法把目光從她寫的文章離開。那不關乎她的評論是否寫得好,足資摘獎(因為比賽總有評審品味的主觀元素和參賽者的相對優劣),也不關乎辯駁社會意識批判是否影評的適當進路,而是其得獎文章以至之前在香港媒體發表的香港電影評論,所表現出來的,對香港電影和箇中所謂「港味」的一再誤讀,既典型又嚴重,只是港事太多紛擾,人們無暇細顧,藝評事件恰好提供良機,讓我們進一步審視和了解這種誤讀。

低俗與本土的錯綜關係

認識港片北進情的人都曉得,「低俗」兩字乃內地官方和傳媒近年在北上港人作品上經常加上的形容詞。王晶,以至劉偉強,都曾被批評以至「勸喻」不要再拍攝散播「低級品味」的電影,部分內地電影觀眾責怪合拍片成風後,部分香港導演只懂「食老本」,粗製濫造。偏偏,這些觀眾只要有機會,都不吝表示他們其實熱愛香港電影,其中更不乏自稱喝港片奶水長大者。《低俗喜劇》的推出,正是因應這怪現象的商業計算之舉。

你說我低俗,粗製濫造,我便粗拍(據說《低俗喜劇》只用八天完成)低俗給你看,而且以此為包裝、招徠。所謂只拍給港人看云云,也是推銷手法,明白彭浩翔的,自然知道他從未放棄內地市場,只是他更懂曲線賺錢,名利雙收;正如《3D肉蒲團》,標榜純港味之餘,貢獻票房的始終是組團南下觀看的內地人。

賈文並非只批評《低俗喜劇》低俗,文章最大的重點,在指電影偷換了概念,視「低俗」作為「本土性」,卻大受香港觀眾歡迎,反映出港產片已「誤入歧途」。

把商業手法誤讀成本土性打造工程,不能只以「過度認真」形容。香港電影的確原本便有它低俗的元素,其實說得真切點,是不怕低俗、不避低俗才對。我認識的一名內地電影學者,不止一次向我「投訴」港片歧視內地女性,因為港片中的內地女性不少是妓女。我說怎麼會呢?你看《香港有個荷里活》的妓女是找周迅來演,《旺角黑夜》的妓女是張芝,她們都是當時香港影人和觀眾最喜歡的演員喔。妓女在香港電影中常是正面人物,除了因為「銷魂處便是英雄地」(《一代宗師》對白),也與妓女本是香港人常有的自嘲認同對象有關——凡事向錢看,什麼也可交換……你說這是低俗,但對不起,正如我經常強調,男盜女娼,正好便是香港電影的最大特色之一。

低俗也有真假

不過,《低俗喜劇》裏搞的,不是這種自然的低俗,而是故意強化、誇大,擺出成為賣點的「低俗」,情有點像資本主義全球化進程中,不同地區反而會各自標榜所謂本土或民族特色,促進一體化的資本流通。《低俗喜劇》中低俗和本土的「結盟」,成功讓觀眾受落,證明主創人懂得玩這種遊戲。

至於本地觀眾這一邊,由於以上的層次問題,他們喜歡《低俗喜劇》大可各有千百種原因,不能全歸結到「壞品味」勝利,以及再推一步,說反映了對「強國」的恐懼,然後推出第三步,眼紅大陸優勢而尋求「自我感覺良好」的「精神勝利」。

賈文這重重誤推並不偶然,因為這正是近十年內地人對「大國崛起」的心理狀態投射。說西方資本主義大國沒有什麼了不起,只是歷史機遇造就;「××國能,中國人為何不能?」;他們歧視、針對以至圍堵我們,因為懼怕我們強大,懼怕「睡獅醒轉」……諸如此類的說法,不絕於耳。對於香港電影,以前拍出討人喜歡的「經典」,只是你們幸運,現在你們的優勢喪失了(港人自我矮化加強了這種看法),再拍不出好東西,反而害怕我們,來醜化我們了。

賈文作者可以因為自己的品味不欣賞「低俗」,但分辨不出「低俗」的真假層次,以至看不出或不承認香港電影原有的(不避)低俗成分,如果不作動機考察,大抵有更深層的文化(差異/誤解)因由,值得我們深思。面對這種明為誤解,實為顛倒(例如把彭浩翔討好大陸人的佈置倒讀為醜化大陸人),有心為香港電影主體性定位的,也不得不直面它們,奮起一辨/辯。

一度嗅不到的港味

香港電影有其有別於其他地區的電影特色,表現某種「港味」,以至體現香港精神和「香港性」(Hongkongness) ,其實是不必強調,也一眼看出,毋庸爭辯的事實。整個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末的香港電影發展史,本身便充滿取之不竭的例證。全世界的觀眾,要從一堆電影中分辨出哪一部是港片,毫無難度,因為這些後人常用「本土性」標籤的特色,是跟表現出強烈風格的導演調度、演員演出方法、電影敘事方式、慣用對白、固有觀念等扣上緊密的關係——許冠文與他的小動作、成龍與諧趣功夫、周潤發與飛躍雙手開槍、周星馳與「無厘頭」搞笑場面……都是可輕易認出,而且效法者眾,匯成一代風潮的電影文化現象。只是以往這些顯而易見的東西,一直缺乏理論的歸納、提純、整理,沒有一個漂亮的宏觀格度,沒有一個大而化之的名目(而這恰好也是香港特色)、招牌,以致在它們有所轉化和發展時,容易被視為等同消失。

論述上要定義港味或香港特色,以往一直採取枚舉法。枚舉法讓一盤散沙般的文化產品對象,集合到概念大旗下,但當這些對象在現實中再也找不到時,論者便要棄用這個概念,或把它送到歷史的神桌上供奉。「香港電影已死」,正是在這種操作下提出來的說法。

把香港電影比喻作生命體,有誕生、成長、衰落,之後自然是「死亡」。當現實中再直接找不到過往被視為「港味」的電影產品,便說「香港電影已死」,這固然不負責任,也是極其冒險的做法,因為一旦「港味」經轉化重新「出土」,尷尬難免。

不得不指出,藝評獎評審團主要成員,藝術發展局藝評小組主席林沛理,正是年來倡說「香港電影已死」的論者之一。他激賞誤讀香港電影本土性的文章,大概可以理解。

誤讀是詮釋學的共識以至策略,誤讀可以帶來新觀點,刺激討論發展;但詮釋學的誤讀在於開放,而非一棍打死。我誤讀,我存在;我誤讀,你我有未來;而不是,我誤讀,你不存在(或看不見你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