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2月8日星期五

李怡: 歲末感言:惟有反抗才能獲致幸福




歲末發生梁振英發律師信一事,使人想起上世紀60年代美國一樁經典案例。

1960329日,《紐約時報》刊載了整版廣告,為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籌集資金,在廣告中提到阿拉巴馬州蒙哥馬利市警察對當地黑人的暴行,部份內容失實,負責監督警察部門的市政專員沙利文(L.B.Sullivan)被點名指控。沙利文遂向《紐時》和登廣告的黑人提出誹謗告訴。案子最後鬧到最高法院。法院判《紐時》等被告無罪。理由是:1,對公共關心的問題進行辯論,批評政府官員,是言論自由的主要精神;2,在自由辯論中,錯誤在所難免,要有言論自由就應該有允許搞錯的「呼吸空間」;3,如果要求言論必須與事實相符,就很可能使原來想要說話的人嚇得不敢說了,因為惹不起官司。

這一樁經典案例,說明新聞自由在發揮「防止政府任何部門欺騙人民」的功能方面,是允許搞錯的,而誹謗罪在保護政府官員方面與一般百姓也並非一體相待,因為一來政府官員完全有機會有空間為自己澄清辯護,二來也為了鼓勵人民和輿論就公共事務廣泛討論。這是現代文明社會的核心價值。連中共總書記習近平在26日也在講話中說,對中國共產黨而言,要容得下尖銳批評。同一天,就爆出香港特首與習總唱反調的容不得批評的消息。他真是香港之恥。而《信報》,竟以可以「各自表述」的「致歉」回應,使人對備受尊重的一個獨立輿論陣地產生一絲疑慮:不會是又一個媒體淪陷了吧?

今天是農曆除夕,正值龍蛇混雜之交。龍年,從豬狼戰起始,而以行騙長官戕害言論自由畫上一個不光明的句號,這一年真是充滿撕裂和香港向下沉淪的危機。香港大多數人,在過去這一年,都不好過,無論是政治局面,還是日常生活。政治上,隨着梁振英的上台,香港固有的法治、政府架構組織規則、選舉和公平運作,都迭遭蹂躪;生活上,大量內地人壓境,極度擠壓市民的活動空間,從雙非嬰到上水站到奶粉荒到其他潛在的對香港人日用品的侵奪,5,000萬以及會飛躍增加的大陸旅客成為香港人生活的夢魘,而香港主政者還不停地強調與大陸加緊融合。

龍年的香港是痛苦的。蛇年呢?早兩天,筆者收到張翠容的新書《地中海的春天》,書前引錄了已故法國著名作家卡繆(Albert Camus)的一段話:

「痛苦是個人的,一進入反抗行動,痛苦則成為集體的……然而這個事實使人擺脫了孤獨狀態……人類有權追求幸福,而惟有透過『反抗』,才能獲致這個幸福。」

這本書是資深新聞記者張翠容訪問地中海南北兩岸的現場報道,那裏近年爆發阿拉伯之春和歐債危機,作者在那裏的訪問,見證一波波為尊嚴而抗爭的覺醒運動的真相。

龍年香港的許多痛苦是個人的,但龍年香港也進入了「反抗行動」的時代,新界東北的與大陸融合計劃在抗爭中政府被迫改了調,反雙非孕婦在抗爭中受遏阻了,反水貨運動和保衞奶粉戰迫使政府有所行動,當然,最值得稱道的是反國教運動取得的成果。所有這些行動都使香港人的「痛苦成為集體的」,在這個「香港集體」中,成長出越來越被認同的本土意識。儘管這一波波的社運中,使人遺憾地失去政黨的身影,但年輕人的崛起,尤其是在反國教中呼喚了十萬人包圍政總所展示的群眾力量,為香港帶來改變的希望。

《地中海的春天》的第一章,引柏拉圖說:「我們的生活有太多的無奈,/我們無法改變,/也無力去改變,/更糟的是,我們失去了改變的想法。」不,面對核心價值不斷被戕害,我們不能一味無奈。龍年種種反抗運動的經驗,向香港人預示蛇年的是:「人類有權追求幸福,而惟有透過『反抗』,才能獲致這個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