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上次在本版〈部落思維〉一文中解說了「不會思考的藝術」出現的根本原因,在於人們凡事以維持人際關係為先,客觀道理隨後。因此很多人思考與說話的時候,就會跟隨當時情況而變化,見到不同的人也會講不同的話。這種部落思維,其實有幾種特色。第一,是處處以維持現狀為先,不希望改變既有認知框架。很多時候,就算該政治領導毫無認受性(譬如不是你選的),大家會自自然然尊重位高權重的人,支持建制,讓社會和諧運作,理所當然。而舉凡提出反對意見,也會被視為破壞社會秩序的暴力議員與暴民(就算是你有份選的)。
從部落思維到敵我思維
由此引伸的第二個特色,是敵我思維,會認為這個世界不是朋友就是敵人,中間沒有陌生人的概念。而舉凡意圖改變既成事實,或者改變社會秩序與習慣,提出與自己既有認知相違背的意見,以至一些新觀念的,也因為自己思考框架處理不了,都會被認為是挑戰自己的存在。別人提出新意見或不同意見,就立刻覺得自己受到攻擊,情況跟人家說你今天衣服不漂亮,就好似要生要死的。
我們平常說的講道理、說話要有邏輯,其實就是希望排出這種部落思維。對事不對人、和而不同,就算我跟你是死敵,或者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也能透過「講道理」解決。最近見到很多論調,舉凡見到人提出反對意見,都以一種「家和萬事興,家衰口不停」的態度,認為這些議員、示威人士都是暴民。這種凡見到反對的人,則報以「一百人是要容納一百把聲音」的似是而非論調,貌似和諧,其實是對現代社會理性的一種誤解。社會,不是你的家庭。現代政治是要制衡權力,三權分立就是自己打自己。現代社會處理的,是以一種超越的、非人關係的態度處理公共事務與政治,主要目的不是要交朋友、互相摸摸頭得到認同。
從快思慢考到人類千年史
最近很多人閱讀Daniel
Kahneman的《快思慢考》(Thinking, Fast and Slow)裏面提出人的心理與思考有兩個系統。系統I是我們日常的直覺,處理生活習慣、反應。當遇上一些複雜情況,牽涉抽象思維,則需要系統II來處理,譬如邏輯、數學、統計等,一些需要抽離現實生活的客觀分析、運算、文字與抽象理論思維。有時候面對突發事情或不熟悉的情況,系統I如果來不及反應,則需要系統II來處理。而系統II,則需要大量精神與集中力,也就是我們說的「用腦」。
日本史學者與那霸潤在《日本史的終結》中認為,可以人類進化與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理解上述的系統I與II,以至中西歷史發展的異同。他認為,系統I有利部落產生凝聚力,防止內鬥,槍口一致對外,而這種形態發展至中國則最為極致,其特質是常以個人關係與具體情況,而非抽象理性作判斷,結果是分不清道德與政治兩者。而系統I的部落思維,在歐洲導致宗教戰爭,則引導社會以系統II為基礎的法律、政教分離與政治分權的現代制度出現。與那霸潤所述的中國化千年詛咒,其關鍵是要替系統I的部落思維,套上系統II與理性的金剛圈,限制部落思維的種種原始衝動。這個歷史過程,下次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