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10月30日星期二

陳雲: 香港遺民與箕子精神




香港人是前朝遺民,儒家思想的奠基人孔子也是遺民。孔子是殷商遺民領袖微子(名啟)之後,生在周王朝已經式微的春秋時代的魯國,孔子不是周天子直接管轄的臣民。孔子在道統(政治思想認同),是周朝的,文化感情是商朝的。孔子談禮制,比較了夏、商、周三代,提出「三代損益論」,結論是:「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論語.八佾》)」他認為周朝借鑑於夏商兩朝,以禮治國,他追隨周朝的道統。在鄉土感情上,孔子臨終前七日夢見自己的喪禮,看到靈柩竟是按殷代禮制擺放,置於靈堂兩柱之間。翌日,學生子貢來探病,孔子向他道出他走到人生盡頭的真感情:「夏人殯於東階,周人於西階,殷人兩柱閒(間)。昨暮夢坐奠兩柱之閒。予始殷人也。(《史記.孔子世家》)」一個「始」字,迴光返照,孔子返本歸源。對比兩事,從於周,是孔子的政治理性;歸於商,是他的鄉土感情。

香港偶逢歷史因緣,保留中華遺教,承繼英國制度,中英之精華,兩者兼得。然而香港亦遭遇不幸,九七後須要親自抗拒暴政,再無寄託憑藉。中共來自蘇維埃境外殖民政權,香港與中共無親,不是比干之於紂王,不必撲上去保皇,不切實際地感化暴君,如此只會落得慘死收場。

商朝紂王之下,有三名忠臣:比干、微子、箕子。香港要學的,不是比干的孤忠,而是微子保存文化的文化良心,與箕子明哲保身的政治智慧。唐代大儒柳宗元《箕子碑》,如此讚揚箕子:「當紂之時,大道悖亂,天威之動不能戒,聖人之言無所用。進死以拚命,誠仁矣;無益吾祀,故不為。委身以存祀,誠仁矣;與亡吾國故不忍。且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與之俯仰;晦是謨範,辱於囚奴;昏而無邪,隤而不息。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正蒙難也。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乃出大法,用為聖師,周人得以序彝倫,而立大典。故在《書》曰:『以箕子歸』,作《洪範》,法授聖也。」

柳宗元《箕子碑》,收入《古文觀止》,乃儒家之雄文,語譯如下:「在殷紂王當政的時候,道德顛倒,政治昏亂,上天震怒不能引起他的警戒,聖人的話也沒有什麼作用。冒死去進諫,不怕捨棄生命,這確實可以稱得上仁人了(按:這裏說的是比干),但對我們的宗族沒有好處,所以箕子不這樣做。託身于(於)新王朝來保存殷商的宗族,這確實可以稱得上仁人了(按:這裏比喻微子),但先要離開國家出走,所以箕子又不忍心那樣做。這兩種辦法,已經有人實行了。因此,箕子保持了自己的明智,跟紂王周旋,隱藏起自己高明的謀略,甘願在囚犯奴隸中受到屈辱。在黑暗的環境中沒有奸邪的行為,跌倒了仍然不停止前進。所以在《易經》中說:『箕子不敢顯露自己的明智。』這就是蒙受苦難而能堅持正道。等到天命已經改變,百姓生活走上了正軌,箕子便拿出《洪範》大法,因此成為了聖君的老師。周朝統治者(周武王)用了此法,制定出人與人之間的道德準則,從而建立國家的典章制度。所以在《尚書》上說:『由於箕子歸來了,才制定了《洪範》大法。』」

箕子在商紂王的暴政之下,不採取比干的苦諫而殉國之法,不採取微子去國而投靠周文王以保存商朝祭禮(存祀)之策,而甘願留在商朝,明哲保身,以期復興。與之比對,中共乃商紂之朝,投身中共而欲以「第二種忠誠」來感化中共的,是比干,如香港的劉山青、司徒華、程翔諸位先生。出走而保存華夏精銳的,是微子,如國府之敗走台灣。留在中國而姿態淡泊、如神龜曳尾於塗而保存文化的,是箕子,正是香港。

香港人託庇於英國的殖民統治,忍氣吞聲,埋首建設,保存了華夏文化,也以憲制及典章制度,復興中華。箕子乃殷商貴族,出任商紂王的太師(王朝教師),周武王封箕子於朝鮮,箕子文化自立,受周王朝保護,但不向周王朝稱臣。


金針集 : 陳雲:「城邦論」並非「港獨」

一個幽靈,「港獨」的幽靈,正在維港上空遊蕩。

周日舉行的《城市論壇》討論「港獨」,席間全國政協委員劉夢熊指,有香港青年在示威中高舉港英殖民旗幟、口喊「中國人滾回中國」、「香港獨立」等口號,形同支持港獨,日後通過的《基本法》二十三條應禁止有關行為。

劉 夢熊的言論,正如昨天同文紀曉風在「云爾錄」所言,如同支持以言入罪;他的說法被全國人大委范徐麗泰「修正」,范太昨天出席公開場合後表示,她個人認為即使日後二十三條立法,都不可「以言入罪」,又認為本港大部分人都不贊成港獨,而港獨無實際行動,毋須立法,她呼籲各界冷靜。

查實現時所謂 「港獨」的「行動」,就是青年在示威中高舉港英旗幟,以及在Facebook上有一個極不嚴謹的群組「我哋係香港人,唔係中國人」,專頁管理員日前留言, 指對部分成員「話嚟又無嚟」而令到他們人數上較反港獨團體少,感到憤怒。單從這一點已可看出,這組織難言紀律性,更像年輕人玩樂組織,說他們「分裂國家」、搞「港獨」,恐怕是「芝麻當西瓜」的誤判。

近年確有一種意見,對內地,特別是部分中央駐港機構過分干預本港事務而不滿,並舉出「香港 城邦化」的要求,當中絕大部分意見都師承自文化人陳雲的《香港城邦論》,結果《香港城邦論》一時被美化為「港獨」提綱挈領的思想著作,一時又被醜化為鼓吹「港獨」的毒草。就此筆者請教過陳雲,請他闡析對「港獨」的立場。

陳雲向筆者表示近期事忙,包括忙於撰寫「《香港城邦論》續集」,故難以回 覆,但他引出一篇網誌來說明「城邦論」並非「港獨」。陳雲指「城邦不具備國家主權」,也認為以城邦來形容香港的自治地位是符合《基本法》。他又指《基本法》第一條及第二條,分別指香港是中國統轄之下,而中央授權香港自治,正正是城邦論的基礎。

他又反駁有論指城邦運動是「去中國化」,陳雲解釋「去中國化」是台灣民進黨和前總統陳水扁推動的文化運動,本質是抵抗外來政權和外省人,「是台灣人的事情」概念不能移植到香港。

他指香港是「華夏的遺民社會,保存了中華風俗、正體漢字和粵語漢音,此地華人敬天法祖」,所以當香港實行城邦自治,非但不是「去中國化」,而是「恢復華夏,再造中華」。陳雲直言:「土共說城邦運動是去中國化,乃思想怠惰,不辨是非。」

當然,陳雲的城邦自治論,本質也有和北京立場不同之處,例如他也承認,按北京的理解,「兩制」的自治是可以收回,但他認為根據普世憲政原則,如非地方政府違憲,中央根據憲法收回自治權,否則地方自治權,中央應無法收回。

無疑,香港發展應靠攏內地,繼續傾向「一國」,還是走陳雲式城邦自治路線,既可是探討香港未來的討論議題,更可以是學術探究的高層次討論,但說這是「香港獨立運動」之始,未免言過其實。

資深中國時事評論員林和立就向筆者表示,直言現時所謂「港獨」爭議,是「炮製出來的陰謀論」。他指不論是科學方法,如民調數據,或者從宏觀角度看港獨支持力量,「稍為明白香港事務的人,都知港獨在香港沒有市場」。他認為,那些反中的口號或港英旗幟,只是年青人「語不驚人」、刺激建制的手法,但「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親北京勢力卻借機大做文章,他認為是另有目的。

林和立估計,隨着社會開始討論2017行政長官選舉辦法,中央駐港機構或親北京勢力企圖以「港獨」威脅為由,對特首選舉的開放性和民主成分,施下「緊箍咒」,「他們可能到時會說,如果 2017時出了個支持港獨的候選人,那也會令北京尷尬,影響中國政府威信」。他指這種立場,和「普選後香港會派錢」或「普選後香港會有很多免費午餐」的論述如出一轍,毫不理性。但他坦言,隨着政制討論臨近,發言批評港人搞「港獨」的中方官員層次會愈來愈高,口吻也會愈來愈強硬,港人要有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