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7月10日星期二

林行止:政經分離領海翻波 「派糖」不足平民怨



一、由於海底可能有重大天然氣蘊藏,釣魚(尖閣群)島主權問題,中國與日本各有堅持,甚至多次擺出不惜為此一戰的架勢。近日此事又被 「炒熱」,皆因日相野田佳彥似乎故意「傷害中國人的感情」,選擇在「七七盧溝橋事變」七十五周年之日,突施奇招,聲稱已與「島主」接洽,意欲把之「國有 化」!此事即引起向來認為對此島「有無可爭議(具歷史及法理依據)主權」的中國政府強力反彈,內地官民「不惜以武力捍衞領土」之聲,響徹雲霄,而中國海軍 已於昨起至十五日在東海進行實彈演習,傳遞了「中國在釣魚島問題上的強硬態度」。上任不久的日本國防大臣絕非鴿派,其言行甚有「鷹味」,加上近日頻頻展示 軍力,又計劃購最先進的美國戰機,看來「危機」一觸即發。一如六月二十七日本欄〈覬覦資源 時局緊張〉所說,當今世界處處有火頭,不管大國小國,「擦槍走火」便會釀成災難,理性的政治人物理應通過外交談判、利益交換,冷靜處理爭端,事實上這種會議開個不停,因此筆者相信不會闖出大禍。不過,在國際事務上,理性不是常規,許多戰爭的觸媒點都因非理性決策引爆。

令筆者深感興趣的是,在不知不覺之間,外滙儲存多得不得了的中國,竟然是日本債券及證券的單一最大持有者。日本財政部的統計顯示,迄今年三月底,中國的主權 基金一共購進一百七十四種在東京證券市場上市的日本企業股票,詳情未見,惟總投資額達三萬五千多億日圓,以中國儲備之厚,不足五百億美元的證券投資,小菜 一碟而已,惟已比二○○八年底「金融海嘯(風暴)」時超逾三倍,意味北京財金當局趁金融危機及福島「天災人禍」摧殘大市時大手吸購日本股票。證券之外,中 國對日本債券亦食指大動,據日本央行的公布,中國持有的日債,已比歐盟或美國為多!對經濟久沉不起的日本債務有興趣,當然只有經濟考慮(仍有一點點正利率 及看好日圓滙價前景)而無政治目的(若想以拋售日債日股要挾日本迫其在政治上讓步,肯定得不償失)。

二、在經貿問題上,中日 近來似乎合作愉快,比方月前日本便與中國達成以本國貨幣直接交易(不必再以美元為中介)協議,予人以兩國的經貿關係空前密切的觀感。在這種情形下,任何令 中日政治反目以至可能有損雙邊經濟利益的決策,均屬不理性。從另一層次看,當今許多國家,尤其是東南亞諸國,與中國的交往均是政經分離,這即是說,在經貿 上互惠互利(或大佔中國的便宜),但一涉及政治特別是領土、領海以至退潮時才浮出海面的礁石主權之爭,便「政事政辦」,置經貿利益於腦後……。日相主動撩 起釣魚島之爭,亦可作如是觀。

「政經分離」,不僅見於國際事務,香港相信亦如此。解讀梁振英的競選政綱,他似有有效地利用香港儲備的雄圖, 而其中最能贏取民意歸向的,莫過於多方「派糖」……。只要用得其所及會帶來長期效益,這種取向無可厚非,只是,筆者不相信增加「免費午餐」份量及菜式會令 民眾歸心,因為第一、有了頭盤要甜品,有了甜品要芝士、咖啡……群眾尤其是低收入階層於貧富差距擴闊及堅尼系數上升的客觀條件下,在物質要求上極難滿足, 因此「派糖」若不得其法,很易弄巧反拙;第二、現代人不憂溫飽(特別是政府經常派這樣那樣的「糖」給住在形形色色政府樓宇的人),很易受知識分子的感召, 有追求更高人生境界的理想,北京若對香港人的諸種「正義訴求」置若罔聞、毫無反應,這股民怨必會投射在被認定與「中共共生」的梁振英身上,這等於「派糖」 無助於提高其民望;第三、若因此令香港經濟餅萎縮,梁政府的認受性必再降級!

三、梁振英政府如果動用外滙儲備,用於具長期經濟效益的公共建設上,並無問題,好的計劃還值得大家予以支持,但倘用在改善民生(目的在爭取民心)上,便有敗家賣祖宗傳家銀器(產業)之嫌。顯而易見,向 勞苦大眾「派糖」,最得民心並獲社會廣泛支持的辦法是先做大「經濟餅」,但處此環球經濟增長乏力的時候,尤其是梁氏在競選期間好像與若干財雄勢大的本地財 團結下樑子,此刻要「創富」,談何容易。

在這種情形下,筆者以為法國奧朗德政府的做法(有待國會通過),也許有參考價值。

面對歐羅區經濟風雨飄搖,有財政困難的國家如法國,必須作出重大政策調整,這意味國人應該作出犧牲,奧朗德競選政綱有這段話:「法國人必須作出犧牲,但我向各位保證,作犧牲的只限於有錢人。」

奧朗德以少數大多數票當選,新閣組成後馬上宣布要徵收七十二億歐羅的「新稅」,而付稅者主要是富裕階級及大企業。徵稅的原因當然是稅入不足,解決方法是撙節開支或加稅,堅持不削勞工階級福利而同時要符合歐盟規定的財政赤字上限,奧朗德的社會主義政府選擇了後者。

法國政府提交國會審議(二○一三年度付諸實行)的稅項,主要是百分之三股息稅(希望公司因此少派息甚至不派息留資金作投資)、金融交易稅由百分之零點一加至 百分之零點二(增幅百分之百)、年入百萬歐羅的入息稅百分之七十五(勞工階級認為是「仁政」);此外,消費(增值)稅、財富稅(淨值一百三十萬歐羅是「觸 發點」,一次過徵稅,估計可得「額外」稅款二十三億歐羅)、遺產稅以至公司利得稅(特別針對石油及銀行)都有不同程度的提升,而被薩爾科齊政府取消的超時 工作收入稅將恢復徵收。外國人特別是英國人(比如幾名退休的港英官員)最喜歡在法國南部購置物業,奧朗德政府亦不客氣,這類「第二居所」的租金收入,稅率 將由現行百分之二十增至三十五點五,而資本增值稅(賣樓所得是其一),則由百分之十九增至三十四點五……。目前約有二十萬名英國人在法國擁有「第二居 所」,難怪英相卡梅倫聞此稱為「社會收費」(Social Charge)的稅項,「暴跳如雷」。

法國政府堅拒大刀闊斧裁削公共開支和誓要「保持福利制度不變」,對富裕階層「開刀」,而低收入以至「低中產」完全不受加稅的影響。這種徵稅取向,似有可以借鏡處。

先創富(?)然後「派糖」,困難重重,卻是有為政府所應為;但願梁振英政府亦能先增稅入後才「急民之所急」,若動用「埃及妖后的嫁妝」,人人優為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