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1月2日星期三

蔡東豪: 何國輝:「到今日,我無怨大班。」


DBC爭拗,我一直留意DBC行政總裁兼股東何國輝的舉動。關於大班的是是非非,性質可能很複雜,因為他在政商界有很多朋友和仇人。但何國輝參與DBC的 性質應該比較單純,他是專業管理人,在傳媒界有豐富經驗,自掏荷包投資DBC及放棄高薪厚職,加入DBC管理層,他一定看中DBC的一些東西,而我認為這 些東西應該是客觀的。在我記憶中,何國輝未接受過個人訪問,最近他一反低調作風,自費在報章刊登聲明,標題是〈請來算清DBC這筆賬〉。他坐在我面前,我 要算他的DBC賬。

DBC事件我寫了幾篇文章,其中一篇標題是〈媽媽喜愛的電台〉,我對這事件的看法有清楚紀錄。媽媽80歲,我影響不到她聽收音機的選擇,DBC停播,媽媽 有點失落。我跟電台有一份Accidental的緣份,過程中大班扮演重要角色,這些年大班跟我保持密切關係,我形容大班是我的好朋友,相信他不會拒絕。

由大班構思到籌辦DBC,我都在附近,常聽到何國輝的名字,大班說何國輝會辭去原有工作加入DBC出任CEO。我也認識何國輝,籌辦DBC期間他為李澤楷 工作,負責一些傳媒項目,以及參與收購《信報》,成為《信報》董事。何國輝放棄這一切,加入這個全新傳媒概念?我半信半疑,投資少許或有可能,當捧大班 場,但辭工全身投入,卻是另一回事。何國輝2010年9月正式出任DBC行政總裁,根據他的公開聲明,他共投入1100萬元,這不是捧場式投資,他一定相 信DBC。

全身投入 信DBC有得做

何國輝從事傳媒30年,一直居幕後,刊登公開聲明,忽然站在台前,跟他的作風有異,為甚麼?真的是「谷到爆」?

「DBC事件已去到一個不是太多人關心的地步,香港人很善忘,多年之後回望,很多人會記不起細節。或者DBC事件是微不足道,但這件事對我個人有很大影響,我希望白紙黑字留下記錄。」

「這個聲明當作送給我的兒子,希望他知道他父親有份管理的DBC,不是管理不善,不是賬目不清。」

「谷住?當然有這感覺,我覺得這世界很不公平。」何國輝口中的不公平,是指黃楚標等股東的不合理行為,傷及無辜。DBC員工連同主持人,有200個家庭受 影響,而政府袖手旁觀。何國輝坦言,雖然從事傳媒多年,都位處管理位置,很少接觸群眾,不過DBC事件發生後,DBC舉行多個有聽眾參與的活動,包括倒 數、義播、開放日等,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麼多聽眾,聽眾的熱誠令他感動。

最令何國輝感不值,是他認為這盤生意有得做。公開聲明中,何國輝說:「從試播到建立第一個發射站,到大班首日開咪,我經歷了這輩子作為傳媒人從未有過的興 奮。我確信走對了路,我選擇數碼廣播,是絕對正確的投資。」在見到光明時,出現一連串不合理事件,終點這麼近,那麼遠。

當日離開一個相對上舒服得多的職位,連人帶錢加入DBC,何國輝今日說起,嘴角仍露出喜悅:「我看到數碼廣播的潛力,有機會參與創造一個全新傳媒,我真的很興奮,當時我答應大班,他開台,我會加入。」

何國輝強調,DBC有得做,不是單憑感覺,是有數據支持,他對新舊傳媒結合特別感興奮。無可否認,DBC從開始便善用網絡、手機、Facebook等新傳 媒的優點,跟聲音配合。何國輝笑說,大班由最初不懂得用Facebook,到現在由朝到晚睇住Facebook。「當傳媒成為群眾生活一部份,甚至能夠改 變群眾生活習慣,我認為這個傳媒有得做。」

何國輝舉出另一個數據:過去幾年香港人共買了10萬部數碼收音機,6萬部經DBC售出,另外估計4萬部是消費者向零售商購買。今時今日這麼多免費傳媒,10萬人願意付出二百多元購買數碼收音機,主要是為了聽DBC節目,代表有力的證據。

DBC事件將會進入漫長法律程序,我不相信這件事有很多未被揭發的內幕,這事件的風風雨雨,香港人各自有判斷。何國輝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他不用說下去,我知道怎樣接駁下去,他說:「這件事不是為了錢,因為錢對有錢人是很重要。」

很多人有錯覺,以為有錢人不大計較錢,事實剛相反,有錢人非常計較錢,不過所謂計較,不一定是孤寒的計較。他們緊張錢是一種對事的方式,錢變成比賽的分 數,有錢人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想輸錢,一毫子也不想輸。有些人說,某人睇錢睇得好大,事實是,睇錢睇得最大的人,是有錢人,正因為這些人睇錢睇得這麼大,因 此這些人能成為有錢人。

DBC事件中,黃楚標等股東共投資約8200萬元,假如DBC牌照被政府收回,投資泡湯,這筆錢對這些股東整體財富,或許是微不足道,但他們絕對不會是不計較。在非常計較的情況下,有錢人甘願輸掉數以千萬元,這件事應該有其他原因。我問:「是對人嗎?」

打仗要齊心 有錯一齊錯

何國輝笑說:「是對人的話,一定不是對我,對付我,有較簡單的方法。」假如DBC事件是關於人,這人貌似一條大石斑。

我有興趣知道這段時間何國輝和大班的關係,患難見真情,他怎處理這段關係?「大班做的事,我未必百分百認同,但我支持他。」

「Tony,DBC發生的事,非常複雜,假如純商業考慮,我有能力分析和判斷,但這明顯不是商業考慮這麼簡單。很多事超越我認識的範圍,這方面大班認識比我深,以他的經驗和人脈,他掌握比較好,很多事情我跟着他走。」

「打仗一定要齊心,自己人不可以亂。打仗一定要有人領軍,這個人是大班,我願意跟在後面。錯的話,就一齊錯。到今日,我無怨大班。」

「大班很尊重我,當我是Partner,很多事情都和我商量。我頂唔順一定會出聲,但問題是,很多問題都不是黑白分明,遇到這些情況,我相信大班的判斷。」

「我的角色不同,我是專業管理人,我可以跳船,一走了之,或可以跳過另一邊,保住份工,掉轉頭一齊對付大班,但我做不出。」

贏經驗輸結果 堅持再戰

我去過DBC數碼港辦公室多次,大班和何國輝共用一間房,兩張枱距離不超過5呎,形容大班和何國輝並肩作戰,離事實不遠。在公眾前,大班表現堅強,現實背後的大班,何國輝最清楚。他說:「大班仍然係大班,我仍然相信佢。」

一個人打一場仗,客觀上這人是打輸了,這人指出在打仗過程中是得多過失,旁人心裏嘲笑這人死頂。何國輝對在DBC經歷的評價,正是得多過失,他的誠懇,令 我相信他或者真的睇得好開。「我留在大集團工作,一定不會經歷過去兩年發生的事情。經過風浪,個人紮實了。我第一身感受到聲音廣播的威力,由大班召集一群 武林高手,把整件事發展加速推進。我感受到大班作為節目主持人的威力,他一開咪真的帶起整個台,他是香港第一支咪,無人能及。更重要是,我感受到新傳媒和 聲音傳媒結合的威力,這是傳媒的將來。」

贏了「經驗」,是真或是跌落地執番沙,只有當事人知道真相。過去一年何國輝面對一場又一場硬仗,所受的壓力大至外人難以理解。假如「對方」目的是「整死」DBC,大班和何國輝的目的,是保衞DBC,從結果來看,兩人是輸了。

「對方」不是普通人,有人說是北京,有人說是梁振英,從牌面看,起碼包括親中商人和香港貴族,跟這些人對抗,對何國輝有甚麼好處?何國輝怎樣看黃楚標等股東?

「最初當然很不開心,但很快過去,我沒憎恨他們。」事到如今,何國輝最希望的,是了結事情,誰對誰錯,都應該盡快了結。DBC是政府發牌的機構,政府怎樣 處理DBC的牌照,將決定DBC事件的結果。說得白一點,假如政府吊銷DBC牌照,DBC就復台無望,剩下來的,是純粹法律爭拗。到今日,大班和何國輝仍 盡僅餘力量,保存復播一線希望。

DBC事件發展到這地步,對方有財有勢,你急佢唔急,官司隨時拖三幾年,不着數的一方是大班和何國輝。看情況,關於DBC的牌照,政府不會無限期不作決定,DBC的命運,在短期內或會有了結。到時候,我有興趣知道何國輝個人去向。

假如何國輝的答案是,他想休息一下,再決定去向,又或者跟大班分道揚鑣,相信世上沒有一個人,即使是DBC狂熱支持者,會認為何國輝不夠兄弟。過去一段時 間不停打仗,何國輝站在最前方,堅持到最後一刻。何國輝選擇新的開始,這時候重投傳統傳媒機構,告別風浪,是人之常情,但何國輝已決定他下一步,而下一步 是上一步的延續。

何國輝不打算離開聲音廣播,繼續和大班一齊走下去。我拿起茶杯,向打不死戰士何國輝致敬。

老父落淚 歉疚連累家人

屋企人呢?他們怎看這件事?

何國輝停了一兩秒,答:「當然有好大影響。」即使是大班家人,算是見慣風浪,出現DBC事件,我想像到大班太太Irene和其他家人也一定十分擔憂。何國輝家人不習慣他成為公眾面前上演糾紛的主角,他們一定更感難受。何國輝親戚朋友一定會以不同方式,勸他不要糾纏下去。
「我太太真係唔話得,一直支持我,尊重我的決定。」遇到這些情況,太太過份關心,當事人可能會覺得煩;太太表現到楚楚可憐,當事人心裏又不舒服。最理想情 況是,太太在這些時候表現出恰到好處的關懷,令當事人安心去全力打仗,同時相信自己做的事得到家人認同。何國輝指家人的支持,是他捱過這段時間的主要動力。

不過,何國輝坦然,因為他的事,連累到家人,深感歉意。他說他八十多歲的父親,在他面前激動至流淚,替他不值。「我刊登公開聲明,部份原因是希望還我家人一個清白。」

D100本來是一個過度性項目,「義播雲天90日」的構思,是大班和何國輝覺得90天內,法庭對DBC事件應該有初步定案,政府對DBC牌照的去留應該有 決定,他們不讓聲音滅亡,一來是保存工作人員、主持人、聽眾的熱誠,二來是盡最後努力,向政府證明他們有能力隨時重新啟播。

D100將來變成一個結合新傳媒和聲音的網絡平台,沿用DBC的骨幹班底,成為大班和何國輝的傳媒平台。從何國輝興奮的語氣,這就是他的新開始。「我們走到這麼近,我不想放棄,我要走下去。」
The Arculli Factor
DBC事件,除了何國輝,我也留意夏佳理(Ronald Arculli)的決定。香港人很忙,沒時間去細心分析每一個社會議題,藉着觀察一些自己信得過的公眾人物的舉動,作為自己的判斷,例如2003年23條 立法期間,香港人信余若薇的專業判斷,余若薇反對23條立法,因此,香港人也反對23條立法。DBC事件複雜至外人沒法明白,我的余若薇是夏佳理。
夏佳理是所有DBC股東的朋友,以他的背景,應該是企去富豪那一邊,或者他可以兩邊也不企,保持中立,不得失任何一方。但他沒有這樣做,由始至終,他企在大班和何國輝的一邊。
夏佳理縱橫商界和法律界幾十年,為富豪排解商業糾紛,是他拿手工作。DBC弄至這田地,夏佳理有可能蒙受金錢損失,過程中為自己和為朋友,他一定做了很多游說工作。我的推論是,連夏佳理也拆解不來,DBC事件不是尋常商業糾紛。

後記:
訪問後,DBC事件出現戲劇性發展,黃楚標等股東提出收購大班、何國輝、夏佳理持有的股份。假如交易完成,DBC將復播,但大班不會再在DBC開咪。客觀 結果是大班和何國輝離開DBC。這篇訪問寫在這最新發展公佈前,何國輝當時前路茫茫,我沒有更改訪問內容,因一個被捲入風波企管人的心路,是值得細讀的故 事。

最新情況:
原本交易在2012年12月31日完成,但黃楚標等股東突然提出新條件,交易仍未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