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2月15日星期五

李怡: 香港在劣幣驅逐良幣的社會病變中




大陸旅行團在香港鬧紛爭,近年來幾乎已成為每年春節的例牌新聞,只不過醜聞的花樣年年不同而已。香港入境處無權控制的大陸來港自由行,對一些專做大陸人生意的特種零售業來說,無疑是一條財路,但對香港大多數市民來說,人數無限制的自由行已成災難。過年期間,香港本地人若不出門旅行,留港除了呆在家中就幾乎無處可去,景點和遊樂園區被大陸人擠得水洩不通,商場的女廁要排隊二三十分鐘……。年前不久,剛度過奶粉荒和水貨潮,因過年而稍停下來的搶購日用品的災害,相信年假後又會重臨。

自由行某種程度帶旺了香港,但也改變了香港。旅發局統計,去年訪港旅客48,615,113人,增長16%,其中72%是大陸旅客,大陸客比一年前增長24.2%,其他地區整體是訪客下降。筆者有幾位從海外來港的朋友,對香港的普遍反應是印象很差,酒店房間小得難以轉身,而價錢貴得離譜,街道大陸人擁擠,酒店服務和一般路人並不和善。他們大都說以後不想來香港了。情形跟九七前完全不同,那時來港朋友對香港的服務、效率,人的親切感,都有很好的印象。

上月底,商務局長蘇錦樑在立法會說,香港是開放的經濟體系,向來以好客文化來招待外來客人,包括近來人數激增的內地旅客。他認為,需要增加旅遊設施以應付日增旅客,包括酒店、景點等。議員林大輝問:「未來有咩旅遊設施係可以畀香港本土居民?」蘇卻指出,旅遊景點討論只局限海外和內地遊客。林大輝聞言忿指:「咁即係以前嘅華人與狗,不准進入;咁即係以後啲景點係本地人士唔畀去嘅!」

事實上,景點也排除了大陸以外的其他海外人士,因為他們所希望看到的香港的舊有建築和痕迹,也都紛紛被拆除改建成沒有性格的商業大廈了。

本報網頁有讀者留言說:「香港正由國際都會變成服務單一於大陸遊客的大型商場,我們再無文化,再無傳統,再無特色,政界和商界以飲鴆止渴的方式將香港拖入死路。普羅巿民的生存權、生育權首當其衝,備受侵襲。」

我們崇尚自由經濟。海耶克說:「自由意味着在法治之下,人的行動只受同樣平等適應於所有人的抽象規則所限制」。所以我們不能專為大陸客設限。但經濟學也有Greshams Law「劣幣驅逐良幣」的著名定律,意思是:在鑄幣時代,當那些低於法定重量或者成色的鑄幣──「劣幣」進入流通領域之後,人們就傾向於將那些足值貨幣──「良幣」收藏起來。最後,良幣將被驅逐,市場上流通的就只剩下劣幣了。這種現象又衍生到現實社會,譬如說,平日搭巴士上下班,規矩排隊者幾趟車也上不去,而不守秩序的人常捷足先登,最後排隊上車的人越來越少,車輛一來,眾人爭先恐後像打仗一樣。

當香港成為一個向大陸客單一服務的大型商場時,海外的旅客裹足了,香港人在假日也不上街與大陸人擠了,社會在不守秩序的人群侵擾之下,市民也變得沒有耐性和暴躁了。這就是社會「劣幣驅逐良幣」的病變。

自由是有界限的。它的界限是不能以侵犯他人的自由來取得自己的自由。《法國國民公會宣言》指出:「一個公民的自由是以另一個公民的自由為界限的。」當一個地區的公民的自由受到另一個地區侵擾時,這個地區的公民有權起而捍衞自己的自由。

春節大陸旅行團紛擾,再一次告訴我們,香港面對的主要矛盾,就是中港矛盾。過去一年無論甚麼紛爭,包括反國教、反水貨等在內,歸根究柢都是中港矛盾。而奮起捍衞香港這個良幣的,都是無政黨背景的青年、中學生和社會中人(近日有反限制查冊的David Webb)。各政黨在歷次社運中都失去蹤影。他們似乎只是在選舉時才有所表現。

真正關心香港命運的人,包括一些過去主張與中共談判政改的學者,在香港這種沉淪狀態下也失去耐性了。由戴耀廷副教授倡議的公民抗命運動,正漸趨成熟。

在中港矛盾中,特區政府的取態可以從梁振英的賀歲短片得到啟示:香港人過年有包餃子的嗎?那是中共領導人過年時到百姓家的指定做騷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