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爸爸媽媽上戰場》,燃點了去年盛夏,反國民教育運動的回憶。家長關注組出書自爆運動始末,示範何謂「開誠布公」,此書特首高官宜細讀,看政府在國教一役,如何栽在一群有勇有謀的庶民身上;平民百姓也可窺探,一個失道寡助的弱勢政府,管治之伎所餘無幾時,仍有三分釘,乾坤挪移大法沿用至今,不可不察。
特區政府「失道寡助」,乃書中一位家長義工回顧抗爭運動的總結。書中披露不少小故事,家長曾得到一些警官與政府中人的鼓勵;九月初激勵人心的「開學禮」音樂會,能在「門常開」空地舉行,申辦過程出奇順利,亦令搞手深信,高牆之中,有人暗裡助力。
有關國民教育的思辯,政府一方論述之貧乏虛弱,現在回想起來,原來梁振英政府的「無朋友」現象,早已出現。論辯焦點之一是《國教指引》,負責制訂《指引》的專責委員會,只有主席李焯芬站出來,說過幾句無力的話;行政會議召集人林煥光,理應領導輿論反擊,但他含糊其辭,其「大象論」更被關注組「挪用」成為抗爭「吉祥物」。
失道寡助的政府,抬出地區「家教會」,發出「外國也有國民教育」、「我們的孩子要認識國家」等聲音,不著邊際,不進入話題,前提已錯,定義含混,根本不值一駁。論述無力,保皇言論繼而抬出慣技,揭露反對者有「幕後黑手」兼「外部勢力」參與;無能力訴之以理,只能製造敵我矛盾,企圖迅速壟絡人心,希望令單純的市民站到自己一方。大半年來所見,亦是政府慣技。
失道寡助治下,孕育了兩種人。其一,寡助之至,只能藥石亂投,招來一眾自己友幫手;這些人也許有心,但缺乏歷練,失驚無神坐上高位卻需在職培訓,如教育局局長吳克儉。據《爸爸媽媽上戰場》書中所記,家長與局長會面時,家中有混血女兒的媽媽問:如果學生不認同中國人身份又如何?局長竟答:「每年都有好多人離開,去另外的地方,無乜唔妥!」這種「死開論」,叫人「你唔愛國咪移民死開囉」,出自本地左派,聽得多,算把啦;出自教育高官,凸顯其脫節陳腐、思路血肉模糊。難怪家長組當天迅速認定,講多無謂,離場最實際。
其二,失道之至,令狂人充斥,這些人伏櫪多時,如今以為朝中有人,終有出頭天,故口不擇言,高呼「教育就是洗腦」;紅色學者則大書共產黨是「團結、無私、進步的執政集團」,為反國教運動增添彈藥。失道寡助的政府,有龐大的自毀動力,大半年來的發展,證實花生不能少買。
然而,政府縱使無朋友,卻掌握永恆的優勢,正是錢權與人事的配置。共產黨深明人性弱點,重視組織部署:管好組織、壟斷人事、善用資源配置的優勢,自能促發「有奶便是娘」的人性本能,重建支持。
國教一役,特首梁振英三番四次叫人親自看看《教學指引》,實屬議題設定(agenda setting)、轉移視線的高明技巧,其實魔鬼不單在繁瑣累贅的《指引》中,也在學校層面早已設置的組織控制裡。
贊同國民教育的一方常言,教師是獨立專業,怎會向莘莘學子教授偏頗的資料?然而,人人都知,學校日常運作,有眾多制肘,老師縱是專業,但庶務繁忙,未必有足夠時間編制好教材、吸收消化眾說紛紜的新資料;紅色教育集團與教育局早已洞悉先機,動用手上的公帑財源,「由於時間關係」,飯餸已煮好送上,大批預先準備好的教材、資料冊、交流團、遊學團、國教活動套餐,可以把老師架空。另一方面,以官方定義的愛國標準評定教學成果,校校派錢五十三萬,利誘學校從命;政府又操控殺校減班派位之大權,軟硬兼施,手段多元。
這種組織架構層面的操控,容易令人折服於無形,順從者生活好過,暗藏之殺機又令反抗者三思;一方面神不知鬼不覺,若遭揭發,當權者亦可大條道理謂制度容許。國教爭議後之發展可見,梁振英政府以中策組掌控人事任免、大舉成立諮詢組織架空政務官、成立金融發展局重奪金融話語權、又向每區區議會撥一億巨款,均著力從組織層面抓緊控制。
國教一役,亦凸顯當權者埋首鞏固權力,刻意避開爭議。近月來,不少論者批評反國教團體「不理性」,只要「撤」,要「贏到盡」。事實上,「撤」只是簡化了的口號,家長組一直贊同,學生需要認識國家,要求「撤回再議」,但政府選擇「擱置」,不敢再議,甚至逃避討論,因為當權者深明,他們想宣揚的愛國觀,根本經不起理性討論,單是近期內地人全球搶奶粉的奇景,彰顯盛世之荒誕,軟實力稀缺,為世所訕笑;奧運金牌再多,神舟號飛得再遠,又有何用。
反國教運動,學民思潮猶如「皇帝的新衣」故事裡的小孩,斗膽指出皇帝的醜態,驚醒很多夢中人。但現實版的皇帝新衣故事,皇帝清楚知道自己赤裸裸無著衫,他知道,在這個國度,權錢在握,就有人誠心膜拜,失道寡助又如何,他可以安心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