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1月20日星期日

陶傑: 淚芭蕾




莫斯科大劇院芭蕾舞團總監,被人淋了鏹水。不下於印度的輪姦案,所謂「金磚四國」,其中一個固然永不必再論,俄國和印度,不論經濟多增長,證明離現代文明尚遠。

俄國的芭蕾舞有兩大流派:以聖彼得堡為中心,比較受法國宮廷影響,由沙皇傳下來,風格古典而拘謹,叫做基洛夫芭蕾團(Kirov)。基洛夫是一九三四年被史達林暗殺的共黨異議分子。另一派以莫斯科為基地,芭蕾的風格有點改革,舞者的動作從下身釋放出來,豪放一些,上軀也增加一點動力,有現代風。

就像烹飪,南北菜系,俄國芭蕾這東西兩宗,基洛夫與歐洲相近,比較受西方歡迎,莫斯科大劇院這一支,卻另有俄國本土風格。

芭蕾舞是殘酷的藝術,尋常女兒家,沒有天份和意志,不要進這一行。美國黑人女明星沙丹娜(Zoe Saldana)說:「芭蕾我沒再學下去,因為我發現有一部份自我死了。」(I had to quit ballet because it felt like a part of me was dying inside me)這是很撕心裂肺的真話。小女孩學芭蕾,像中國的柔軟體操培訓,不斷受到苛斥和否認。不,不是這樣,重新再來。不,你做得不夠好。一雙芭蕾舞鞋,是血淚灌溉成的一株百合,即使成長了,芳香也帶着飲泣,淒美不忍細看。

英法和意大利的芭蕾尚有人道,俄羅斯尤其莫斯科這家,注重身軀在動感裏的盤扭,比較有侵略性。俄國人天生驃悍,而且最要命處是受過列寧史達林的共黨統治。一個民族不管傳統多優雅,一旦沾上過列寧的仇恨,史達林的殘暴,即使民主普選,也選出特務頭子做總統,黑社會管治。就像沙丹娜說,有一部份的自我,從此永久朽壞,以後永遠補不回來。

雷利耶夫就是這樣逃出來的。時代不同了,本質如一。這樣事怎會發生在俄國?芭蕾舞是上等的藝術,卻滲入了嫉恨,恰如張愛玲說的,一襲華麗的袍爬滿了蝨子。記住,世界上有的事情,破壞了就不可以修復,如古蹟,如藝術,如人性的美好。所以美是如此之脆弱,當夜幕低垂,寒風中一株滴血的野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