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4月17日星期二

林行止:南海無戰事 危險在東海




一、這個月來,西太平洋區的軍事情勢似很險惡;以上海合作組織之名,中國和俄羅斯將舉行始於海參崴終於青島的海軍演習,前者為俄國太平洋艦隊母港, 後者是中國北海艦隊母港;雖說中俄軍隊二○○五、○七和○九年均曾「聯合演習」,但在目前東北亞局勢因北韓發射「衛星」及盛傳將進行核試以至中、日、韓就 領海爭紛不絕的背景下,中、俄軍演未免令人另眼相待;不過,西方軍事專家大都認為,除了有向西方展示軍事實力的共識,中、俄缺乏共同政治及戰略目標,因此 聯合軍演意義不大。這即是說,由於在中亞及俄羅斯遠東地區,中、俄雙方存在不少利益衝突,加上據月前博彭報道,俄羅斯最大(亦是世界最大)的天然氣公司俄 羅斯工業股份有限公司(Gazprom),已低調地與越南的PetroVietnam組成各佔百分之四十九和五十一的公司,於越南與中國有潛在主權糾紛的 海域鑽油採氣,中國和俄羅斯並非「真正朋友」,路人可見。

更令人注目的是,已於前天開始的美、菲聯合軍演。美、菲年度軍演,自從一九九一年 開始,九五年至九八年一度中止,今年是第二十八次;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應邀參加演習的還有南韓、澳洲的軍隊,日本(自衞隊兩名校官參加「桌面演習」)、 越南、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則派出觀察員,予人以這些與中國有領海主權爭議國家,在美國「贊助」下,有聯合起來對抗中國的聯想!

不過,冷靜地分 析,便可看出南海主權爭紛導致熱戰的可能性不高。近日雙方軍艦(中方的稱漁政船)在黃岩對峙,營造了劍拔弩張緊張氣氛,然而,兩國軍艦對圓,似乎僅在向國 人交代,以非如此無以顯示當權者保衞國土的決心;實際上,與此同時,雙方均積極進行外交交涉,尋求和平解決方案。這種理性舉措可說是自然產物。非常明顯, 美、菲簽署了共同軍事防衞協定,這意味中、菲一旦大打出手,美國「責無旁貸」,捲入這場戰事的可能性極高,這等於中、菲開火把美國引進南海,那與中國把美 國趕出南海的最終目的相反。另一方面,基於經濟及中東尤其是伊朗問題愈來愈棘手的考慮,美國亦不想在現階段和中國「駁火」,黃岩對峙事件因此有驚無險。和 中國在南海主權糾紛的,主要還有越南,不過她與美國及印度均無軍事協約,這些國家雖然同情越南,惟萬一越南與中國發生軍事衝突,她們肯定不會因越南而與中 國交惡。在這種情形下,越南會不斷拉外國「落水」—共同開發有爭議海域的能源,同時會盡力避免與中國發生正面衝突。

令人不安的仍是經濟病入 膏肓的日本(見四月十一日本欄),她有一定的軍事實力,與美國有聯防協定,於今陷入經濟沒有出路的困境,有野心政客做出一些令中國下不了台的事而肇戰端, 不足為奇。昨天在華盛頓訪問的東京市長(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於演講中宣布東京都考慮斥資購進尖閣群島(釣魚島),有在該島主權爭紛火上加油的作用。北 京一再宣稱,中國擁有該島無可爭議的主權,但從日本的角度,該島島主為東京近郊琦玉縣一名地主所有(年前有「外國企業」出價四億三千萬美元〔約三百一十五 億日圓〕收購,為島主所拒,他說:「如果我沒有子孫,尖閣諸島的業權將移交日本政府!」)。石原買島,夜長夢多(東京市議會未必會通過,日本政府亦可能不 批准),但難免增加解決東海主權糾紛的難度。一如內地同胞堅決維護國家領土完整,日本人民亦然,來自民間的壓力,加上他們手中有中國人所無的選票,可能令 極右政客「非理性亢奮」而闖出大禍的。

二、去周《經濟學人》的專題為〈中國的軍事崛起〉,對中國軍力作了全面透徹的闡析。它指出中國軍力日 盛,但不會對世界和平構成威脅。其理由歸納為下述三點。第一、國際形勢安定世界經濟穩步向前,對中國經濟發展最有利。第二、中國有意像加入世貿組織一樣, 參與國際性軍事組織,但美國主導的北約和亞洲雙邊軍事同盟,中國有意加入後者,卻被排拒於門外,正好說明她沒有軍事野心。第三、中國的軍事實力有一定局 限,不如一般人尤其是內地同胞想像的強大,以在一九八九年天安門事件後歐、美都對中國實施「軍備禁運」(外國專家指為了獲取西方軍事資料,有軍方背景的中 國「黑客」才不斷入侵西方軍火工業的電腦),令其發展難有突破;中國目前所獲先進軍事技術,都來自俄羅斯,但俄羅斯亦向中國的潛在敵人如印度和越南售武; 還有,自從一九七九年與越南大打出手(中國說是教訓越南之戰,但西方國家指中國亦被打得血流披面!),數十年來,解放軍未參加過任何使用先進科技武器特別 是尖端通訊系統的戰爭,可說完全缺乏現代化戰爭的經驗;期內美國南征北伐,即使只是慘勝,卻也汲取了豐富的實戰經驗。

中國有自知之明,其軍事崛興,因此不會構成對世界和平的威脅。

中 國海軍負有保護中國經濟利益的任務,這當然包括捍衞黃海、東海和南海島嶼的主權(根本原因在海底可能蘊藏豐富的能源),但迄今為止,這些島嶼主權或在問題 海域捕魚出現爭端時,中國只出動漁政船而非派遣軍艦「壓場」,有如地方騷亂時出動警察而非軍隊,顯見事態並非不可收拾且中方無意把事件擴大。在這種情形 下,筆者相信海域主權糾紛,短期內不會爆發戰爭。目前最難測最要提防的是經濟上窮途末路而有相當軍力的日本!

本港的 asiasentinel.com,十三日有一篇評論,指出由國際仲裁,是解決海域主權別無選擇的辦法,這可是向來理直氣壯認為主權屬我的中國一再反對 的;不過,形勢比人強,在亞洲諸小環伺及「老大」美國虎視眈眈之下,中國若要力保和平環境以利經濟建設,最終也許只有這樣做;這篇由越南裔加拿大籍律師撰 寫的評論,提出由與中國的主權利益矛盾不算嚴重的印尼出任調停人,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