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於總統大選順利勝出的俄羅斯強人領袖普京,在4月11日出席國家杜馬答問會時表示﹕「選舉時我們不可避免地因為高漲的情緒而傷害了大家的關係,但既然選舉
已經結束了,大家就如常齊心一致地展開工作。我們有一個無分彼此的俄羅斯,國家發展必然是共同目標,使所有政治力量可以通力合作,參與建設。成熟民主的政 治就是應該這樣。」
其間,有64位反對黨國會議員離席抗議,是自2000年普京主導俄羅斯以來的首次。反對黨膽子大了,是因為從去年國會大選揭出了廣泛的舞弊事件,惹
來比預期大的民情反彈。反普京的聲音較有規模地展現,國際社會和輿論廣泛關注。俄羅斯再不像以往般默許普京的所作所為,甚至為普京式獨裁喝倒彩了。關鍵 是,普京一手建立和經營了超過10年的龐大「政、商、黑」合成體,是怎樣煉成的?
任務一﹕消音
1999年12月普京從葉利欽接掌總統時說一定會「尊重新聞自由、言論自由、思想自由、私有產權,國家會保障一個文明社會必須有的基本價值」。不過,新聞自由從來是獨裁者的天敵。葉利欽時期克里姆林宮已經多次同獨立的新聞機構衝突,只是葉利欽還不敢真的動手打壓。
普京穩坐了總統一職後的第一個目標是傳媒集團Media-Most。在2000年6月Media-Most的擁有人Gusinsky被指涉及貪污和 騙取國營企業資產被捕,於保釋期間逃亡海外,政府又以集團無力償債務為理由下令分拆賣盤,都落入親普京的國營集團手中。另外,Berezovsky旗下新 聞網絡在報道俄羅斯軍用潛艇庫斯克號沉沒事件得罪了當權者。Berezovsky一直支持葉利欽和普京,算是「自己人」,本來以為會倖免於難,怎料一天他
得到消息,檢察部準備拘捕他,於是急忙轉讓手中的資產,然後逃到倫敦。
至於前線的新聞工作者,英國《衛報》(The Guardian)駐莫斯科主管Luke Harding,與家人親身經歷了千奇百怪的恐嚇手法和威迫利誘的心理試探,把個人感受和專題採訪寫成《黑手黨國家》一書,向讀者展示赤裸的白色恐怖,形
容俄羅斯是一個「欺壓、暴力、殘忍及沒有人性」的世界。
所謂「黑手黨國家」,是指俄羅斯政府和官員的言行,跟黑社會和有組織的犯罪集團已經沒有什麼區別,當權者的爪牙成為最後判官,是非黑白、真假對錯完 全被顛覆,只剩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強盜邏輯。黑手黨國家對付眼中釘時軟硬兼施,堅特原則、絕不妥協的記者如Anna Politykovskaya曾在自己的日記寫道﹕「有時人們為了大聲說出真心話而付出了他們的生命。」
她勇於報道車臣戰爭和人權事件,可是名氣保不了她的性命。2006年10月,她在住所外遇襲中槍喪生,至今仍未有令人信服的裁決。Harding在莫斯科 的辦公室和住所多次遭人進入卻沒有財物損失,還故意留下種種「記號」﹕煙蒂、色情刊物、電話聽筒被擱在一旁,打開孩子房間的窗戶、翻閱私人物件等等,全天
候被監視。幾年內他收到無數匿名電郵和信件惡意中傷,間中也有一些「苦口婆心」的友善忠告。這種「溫水煮蛙」的痛苦過程讓他體會到為何俄羅斯的知識分子和 新聞工作者界感到絕望無助。
任務二﹕借仇商情緒掠奪資本
普京瞧不起一眾蘇聯解體後迅速冒起的大財閥暴發戶,認為他們把國家珍貴的資源據為己有,殘民自肥,而葉利欽為首的貪官污吏一手促成一個虛弱腐敗的國家。所以,他早就主張「資本和產業再國有化」,希望俄羅斯成為一個能源超級大國,重回國際政治的大舞台。
在2000年7月28日,有報道指普京與21名富豪搞了一次會面,說明只要他們不涉足政治,充分配合他的政策,他不去追究他們的「所作所為」。所有 曾經跟普京對覑幹的大財閥如Gusinsky、 Berezovsky和Khodorkovsky,不是逃亡便是收監。這些財閥的下場,都為走民粹路線的普京支持度加分。在短短數年之間,國家在石油、天 然氣、鋁和其他天然資源的生產和相關企業的持份額大幅增加。天然氣帝國Gazprom是普京口中「最神聖」的國有企業,主力在市場為普京的再國有化當前 鋒。Gazprom收購Gusinsky的資產,狂妄自大的Khodorkovsky和名下的石油企業就被抄家,20多名行政人員被控各種經濟罪名,是有 選擇性和針對性的揭黑。相反,2005年9月,Berezovsky的接班人Abramovich(即英超球會車路士的班主)同意把72%石油企業的股權 賣給Gazprom之後,成為俄羅斯最富有的人。
普京也對外資作出種種限制,尤其緊張持股量不可過高。即使非國有的大企業,管理層都要跟克里姆林宮緊密聯繫,言聽計從,否則後果自負。如果企業採取不合作態度,政府的稅務部、審計部,甚至環境部門會輪流出動,令管理層明白誰是俄羅斯經濟的真正話事人。
任務三﹕從半民主政治走向獨裁
普京曾經自稱是個「純正民主派」,最想可以跟印度聖雄甘地對話交流。在媒體上他大力批評美國和歐洲各國的人權狀和反恐表現。事實是,普京任內多次大幅度增加軍事開支。在車臣和格魯吉亞的戰爭和軍事衡突中,樹立了個人威望和強硬形象。
1980年代普京在西德的情報工作至今仍是個謎,但我們已經清楚見到他將蘇聯時期臭名遠播的KGB的手段重新正規化,由地下走出地面,用10年時間 讓人們再次習慣成自然,名正言順成為俄羅斯管治的一條支柱,是國家民族利益的捍衛者。在今天俄羅斯的政商領導圈子中,已經超過一半有軍方和國安情報機關背
景的,這個估算還未加入新晉的太子黨在內。普京運用龐大的國有經濟系統建立自己的政治集團,在享有絕對優勢和條件下輕易贏取國家杜馬大多數議席。這不是正 當的政黨政治,是一個所謂「普京之友」自己人網絡而已。
普京將於5月就職,重掌總統一席,任期6年。他是今天俄羅斯名副其實的老大、教父。他集政權金權和黑社會於一身,也透過國安情報系統、國有能源企業
及犯罪集團造成了今天的普京式獨裁,人們是害怕他多於愛戴他。問題是,俄羅斯到底有多大勇氣、決心和堅持,撥亂反正,認真地求變?如日中天的他,難以理解 怎還會有人不滿足、不賣帳、拒絕他為國家民族以至全人類所做的一切。這便是世界上所有獨裁者「求愛不遂」而產生的憂鬱和狂躁。
延伸閱讀
Marshall Goldman, Oilopoly:
Putin, Power and the Rise of the New Russia, 2008.
Luke Harding, Mafia State: How One Reporter Became an Enemy of the Brutal New Russia, 2012.
作者是浸會大學政治及國際關係學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