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5月1日星期二

張鐵志: 明天,香港星光還一樣燦爛嗎?




在香港經典樂隊達明一派演唱會的最後一天,主唱黃耀明公開說:「我不是(地下黨意義的)同志,我是同性戀者。」這是一個明星勇敢的告白,但這個人身分認同的表明也是整場演唱會的主題:當下香港人的集體認同以及他們的核心價值到底是什麼?

在整個演唱會上,他們玩起二○一二年香港的政治與文化符號,用精采的視覺效果和最具娛樂性的音樂。這是一場最好看的音樂派對,也是發人深省的政治聚會。

在新歌「Its My Party」中,他們操作party的兩面涵意:派對與政黨。背後大螢幕上出現「公民黨你好/社民連你好…」,然後是「同志你好」,接著出現一個個人名:「何俊仁是同志?長毛是同志?梁振英是同志?」接下來更讓大家驚呼的是:「黃耀明是同志」,當然這是「同志」的兩面意義。

舊歌〈今天應該很高興〉原本是寫九七前香港的移民潮,但在這晚明哥的抒情歌聲中,螢幕上飄過各種數字與圖像:香港去外國的移民,香港去中國內地的移民,中國大陸對全世界的富豪移民,中國大陸來港的移民──後面這兩者是這幾年在中國大陸與香港最火熱的話題。

在《大亞灣之戀》演出時,LED螢幕中文字述說從三浬島事故到日本福島核災,從全球核電廠的分佈到中國核電廠到大亞灣核電廠,宛如一整篇新聞報導。最後一句話是發明原子彈的J. Robert Oppenheimer說:「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之後是為六四而寫的〈天問〉,現場燈光是以血一般的紅色調,配上噪音味十足的音樂演繹,把眾人帶到血色迷亂之境。

「你還愛我嗎?」是典型達明一派以愛情隱喻政治的歌:「你還愛我嗎?我怎麼竟有點怕!現況天天在變化/情感不變嗎?」但在此刻,螢幕上是各種愛香港與不愛的理由,不愛的理由如香港已經逐漸變成大陸二線城市,愛的理由包括這裡是廣東歌的地方,這裡可以講廣東粗口,這裡有劉德華,以及這裡「今天有上網的自由,明天有民主的渴盼」。

接著的「天花亂墬」讓人激動起舞,大螢幕上也跳躍著各種「金句」,如唐英年「捍衛核心是最核心的價值」,謝霆鋒「香港沒有真正的歌手」,司徒華「我押上了我的生命」,林瑞麟「香港回歸後比回歸前更民主」、溫家寶「我想對房地產商說句話,你們的身上也應該留著到道德的血液」,然後是劉曉波「我期待我的國家是一片可以自由表達的土地,在這裡每個公民發言都會得到同樣的善待。」在這個政治人物和娛樂明星把話說的天花亂墬的時代,還有哪些是真實的語言呢?(這一段讓我幾乎流下眼淚,達明一派或者黃耀明也想去大陸演唱,但是他們不會為了大陸市場放棄自己的信念、說出該說的話,台灣的藝人、商人、政客有多少人能維持這種道德勇氣?)

經典歌曲〈今夜星光燦爛〉則濃縮了整個夜晚的訊息:「請看一眼這個光輝都市/再奔馳/心裡猜疑/恐怕這個璀璨都市/光輝到此」──螢幕上璀璨的香港建築夜景,一個個逐漸崩塌。

達明一派的誕生正好是一九八四年「中英聯合聲明」之後,彼時他們唱出了九七前香港人對未來巨大的徬徨與焦慮。而此刻,隨著中國資本和移民的湧入改變香港生態,隨著北京駐港中聯辦在香港角色的日益龐大,及香港民主前景的不確定,他們在九七年前所歌唱的香港人的不安感,似乎更為清晰了。

黃耀明在演唱會後說:「為什麼今天我說這件事,因為我活了這麼多年,歌曲都已經唱這麼多年,社會都沒有變過,社會仍戴有很多有色眼鏡…表演了數天,我們的騷是很香港的,很關於香港的核心價值,但我覺得現在香港的價值觀越來越恐怖,很多事情越來越窄,忽然覺得要把這件事拿出來說。」

演唱的最後一首歌〈輪流轉〉道盡了達明一派,或者所有香港人從回歸前到現在的焦慮與疑惑:「剩下了/多少掛牽?還留得/多少溫暖?/抑或到頭來/一切消逝/失去了就難再現…當一切循環/當一切輪流/此中有沒有改變」。

明天,香港的星光還將會一樣燦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