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10月16日星期三

林行止: 發展失策發牌失當 港賓僑滙車水杯薪




今天略談香港近事二則。

甲、本報網站昨天以〈王維基:政府主動邀請「死得不明不白」 〉為題,報道香港電視網絡主席在該公司不獲發免費電視牌照的記者會,其內容已「眾所周知」,不必贅述,該標題點出問題的關鍵,反證王維基指斥當局在此事的「整個決策過程不合理不公平不透明」並不過分。王維基的憤憤不平,滿肚冤屈,絕非無理取鬧!

增發免費電視牌照的緣起,應溯自二○○八年當局在當年行政長官曾蔭權的默許下,冒出簽發數碼廣播牌照的念頭,增發廣播牌照的同時,呼應部分市民對亞洲電視的不滿,於是又有增發免費電視牌照之議,這樣做的表面理由是當局回應市民的訴求!在二○○九年廣播事務管理局(現在的通訊事務管理局)主催的「亞視及無綫公聽會」上,有市民指出無綫一台獨大多年、亞視積弱,節目水準下降,遂要求政府增發免費電視牌照……。如果沒有發出數碼廣播牌照在前,政府對這類「市民的反應」,哪會放在心上?

為了營造「自由競爭」的氣氛,一新電台電視的氣象,廣管局在二○○九年十二月主動致電當時城市電訊主席王維基,促他提交申辦免費電視的牌照申請;廣管局主席這樣做,顯然有「最高當局」的「祝福」甚至指示。王氏提出申請後,把公司改為現名,同時投放大量時間和資源,聘請數百員工,在這三年多內製作了不少劇集和綜藝節目。可是,籌備工作很充分的香港電視網絡,卻在政府「三揀二」中被摒出局!

筆者雖然無法獲得確鑿物證,但此事傳遞的訊息,顯示曾蔭權政府因某種理由而有增發免費電視牌照的需要,而當年特區政府並無「耍」王維基之意,只是物換星移,梁振英政府認為香港電視網絡條件不符要求,遂有今日王維基不欲哭亦有淚的場面。

新人行新政,自古已然,但現代政府尤其是「和平交替」的政府,鮮有推翻「前朝」的意向,以非如此無以展示政府重諾言出必行的威信,且會打斷施政的持續性。梁政府推翻曾政府的政策,梁政府的政策會否為後來者擯棄?人民心存疑慮,政府既無法取信於民,其管治更趨困難,勢所不免。

這件事傳達了不可輕信特區政府的教訓,王維基的處境的確值得同情。不過,此事不關公義,只是政府行事失卻公道,令人反感!

順便一提,對此事的評論,筆者以為昨天姚穎謙在信網的〈電視四國時代無助改變現狀〉一文甚可取。姚文實事求是,對四電視的財務以至香港的「文化輸出」,有扼要簡明的評述,值得讀者參考。

乙、為了替八.二三(二○一○年八月二十三日)馬尼拉人質慘劇的死傷者討回公道,迫使這三年多來一直迴避問題、言而無信且不肯正式道歉遑論作出賠償的菲律賓政府「嚴肅處理此問題」,行政長官趁出席APEC會議之機,會見菲總統阿基諾三世(下稱三世)。地方長官(市長?)見一國總統,主人家按照「外交禮儀」安排座位席次,十分正常,卻給此間傳媒視為三世愚弄行政長官;加上「會談」並無實質結果而《馬尼拉旗幟報》歪曲內容,令事件愈弄愈糟……。昨天本報卓文的〈菲理性評論〉、梁天卓的〈怎樣令菲律賓道歉? 〉以至陳景祥的網上評論〈香港制裁菲律賓要北京授權嗎? 〉,可說對此事的裏裏外外有非常詳盡的剖析。不過,筆者以為此事的解決要盡如港人之意,即使有《人民日報海外版》「刊文斥菲冷血」助陣壯膽,亦恐難濟於事。筆者有此看法,是基於兩項事實。第一是菲律賓經濟狀況不差,有「消化」對菲籍傭工種種「制裁」的實力。第二是由於南海局勢波譎雲詭,北京也許「不暇自顧」,因此對菲律賓的強硬只停留在言文層次,別看三世無總統之威儀,其內閣有不少精練之士,中國的反應當在其估量之中。

於一九六五年上任的馬可斯總統(一九六五至一九八六年在位),眼見他治下國家經濟死氣沉沉,外儲空虛,「無法落實對選民的承諾」,遂於一九七四年頒布《勞工法典》(Labor Code of 1974),開始「勞工出口」。馬可斯的經濟顧問看到一九七三年石油危機後中東海灣諸國財源廣進、經濟向榮,認為菲律賓勞工正好滿足這些人口稀少、人民好逸惡勞的石油國家的需求,「賓奴」應受歡迎,事實果真如此,這一年,菲國出口的勞工便達三萬五千多名……到了《勞工法典》頒行三十五年的二○一○年,海外的「賓奴」已達八百五十餘萬名(應僅指家傭),約為總人口一億六千萬的百分之九,但佔工作人口的比例高達百分之二十二。根據世銀的資料,這批在海外工作的「賓奴」,二○一○年的「僑批(滙)」為二百一十三億美元(僅次於中國、印度和墨西哥,為世界第四大接收「海外滙款」的國家),等於當年該國國民生產毛值(GDP)百分之十二!為國家帶進巨款外滙,難怪菲前總統阿羅約夫人(二○○一—二○一○年在位)要稱他們為「現代英雄」(modern  heroes)。為了培養更多賺外滙的「英雄」,阿羅約夫人於二○○六年提出一項「超級家傭(Supermaid)計劃」,目的在訓練這些「現代英雄」說「僱主的語言」(這顯然不算成功),同時教導他們使用「家電」和「急救」(first  aid)。配合政府的政策,該國培養「外勞」的「訓練中心」(學校)如雨後春筍,二○一二年有三百六十四間,每月學費在二至三百美元之間;除了上述的「課程」,學員還接受整理床褥、清潔地板、清洗魚缸(據說養熱帶魚足以顯示中產的身份)、洗熨衣服、洗車及帶小孩等訓練。學員畢業時可得「國家認可家傭(domestic  helper)證書」。有此證書,「賓奴」在海外的預期月薪為四百美元,而他們亦因此不必通過「薦人館」的介紹,可直接赴海外工作……。不過,由於菲律賓是世界的「貪污大國」(二○一二年在二百一十二國貪污榜排名一○五〔參考數據—香港十四、台灣三十七、中國八十〕),官員的無厭需索及官商勾結,令這類培訓形同虛設,政府簽發的「證書」亦不管用,「賓奴」一樣得受中介公司的盤剝。

二○一○年在香港工作的外國家傭共二十八萬四千九百零一人,其中「菲傭」佔百分之四十八(印尼佔百分之四十九點四、泰國佔百分之一點三);到了今年七月,在港「賓奴」十七萬二千八百二十九人,「絕大部分為家傭」,據陳景祥昨天的計算,以標準月薪三千九百二十港元計,如果她們把所賺悉數(這是不可能的)滙回祖家,等於菲律賓「年賺來自香港的外滙」在十一億美元左右,港人以為是大數目,惟只佔其總外滙收入約百分之五!換句話說,加上港菲貿易額偏低,香港沒有仿效台灣打經濟牌迫使菲律賓就範的條件。

同樣應該留意的是,菲律賓經濟發展勢頭不錯,近日各經濟顧問公司已紛紛調高該國今年GDP增幅(穆迪從百分之六提升至百分之七,標普則從百分之六點九調增至百分之七點一);而穆迪、惠譽及標普還把其信貸評級由Ba1晉升一級為Baa3,即從「垃圾級」提高至「投資級」,這意味其債券孳息可調降四分一厘。本月初,《福布斯》把菲律賓經濟在鄰國一片倒退景象中一枝獨秀的原因,歸功於一千五百萬(包括家傭、建築工人、醫護人員、海員〔主要是護士〕及科網技工)在海外工作「賓奴」的「僑滙」,那不僅令菲律賓經濟充滿生機,還令外債大降外滙大增進而使銀行業欣欣向榮;菲律賓的大企業如生力啤、阿若拉(Ayala)置業、阿若拉企業和SM投資公司,對國際投資者均有吸引力……,迄九月底,今年來馬尼拉股市指數升百分之十三!

筆者的看法是,在這種宏觀環境下,修改《入境條例》限制「賓奴」來港工作,對女主人必須外出工作掙錢以應付不斷上升家庭開支的中產家庭,會構成即時威脅,對就業市場當然亦有負面影響,但對菲律賓的經濟打擊則相當有限。此計因此不行。

Fairdinkum今天在信網談「有效率市場」(英文),大大補拙文之不足,對范瑪與舒拉的學說,有條理分明的陳述,顯示作者「厚積薄發」的學力。筆者若仍負編務,必會登門求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