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2月29日星期三

陶傑: 型人狂話




中國建築師王澍,獲得美國普立茲克建築獎,即刻接受蘋果日報訪問,宣示:得到此獎,不僅是對「我本人的肯定」,更是對「所有堅持地方理念的肯定」。

這位王先生答得好。第一條:是對「我本人的肯定」,我本人,不是什麼十四億中國人民;第二條,是對「所有堅持地方理念的肯定」,地方理念,就是各顧各的理念,不是天下一家面貌億人如一的理念,無論是美國人講的「地球一體化」( Globalization),還是中國人講的「大一統」。

王先生最可貴的地方,是把「我」置於「國家」之上,這就把許多隻伸過來拉扯衣袖叨光抽水的「同胞」的手,一下子都甩開。在才華的國度,要我行我素,不要讓這個「我」字,被一個平庸而嚕囌的集體拉向下沉,「我」要高飛,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王先生沒有說「這是中國人的光榮」,「對中華文化的肯定」,有這點見識,很了不起。

不過王澍得到美國大獎,有一點或許得罪了他本來的國家的憤青:他竟然「爬上城頭駡漢人」,抨擊「中國官場崇洋,不信任本土設計師,大型項目多請外國人設計,中國建築界總盯着外面」,連中國美術學院一個校舍,找他王某來設計,「也需要很大勇氣」。

在中國,說真話需要很大勇氣,找一個中國人來設計樓房,也需要很大勇氣,正如你我去了大陸,在街邊買根油條,看見一盆濁油,敢吃嗎?也需要很大勇氣。豈止中國的建築「盯着外面」,子女讀書升學,也盯着外面。富翁找後路,官員轉移資產,也盯着外面。連小農美學大師張藝謀拍電影,也盯着外面。「盯着外面」,也就是盯着西方,他們內心都明白,雖然 GDP有多高,有幾多外資湧進來,雖然歐美的經濟不好,但其實他們出生成長的那個地方,實在不怎麼樣。

香港記者到底實際,即刻問他:現在不怕了,美國給了你大獎,西方的白人說你行了,基因崇洋的中國人一定會信服,從此,在你的祖國,你大把商機了。

哪知道這位王大胖說:「對我來說,一般意義的賺錢,我早就沒興趣了。」

嘩,對賺錢沒興趣?那麼坐私人飛機、遊艇,有興趣嗎?王澍身上還有一絲中國人的民族氣味嗎?冇?嘩,好型啊。


 
凌劍豪:王澍林書豪 西方對華的反建構

中國建築師王澍周二榮獲被稱為「建築學界諾貝爾獎」的普立茲克獎,表揚他及他的代表作寧波美術館對建築界的貢獻。中方媒體雖雀躍,但比西方媒體少了 一份熱情。而早前林書豪在美國職籃打出名堂,中國亦不表高興,新華網對台灣就林瘋熱興奮莫名嗤之以鼻,認為只是台灣人的三分鐘熱度。

這不難理解,因上述兩者的建構,與中國對自身建構的差異很大。王澍及林書豪反映的是西方對中國軟實力的反建構,與此刻的中國格格不入。

建構主義者認為,國家身份及認同不是客觀及與生俱來,需透過國家行為及人民與國家的互動結合而產生。在位者與不在位者對國家身份建構可有不同理解,最後的身份定型建立在兩個社會群體政治角力的結果。

中國國情而言,在位者對中國的身份建構源於「崛起」,某程度是對中國舊日被西方壓迫所致,欲與西方爭一日之長短,透過急速現代化以超英趕美。因此,建築上, 近年北京興建摩天大樓,更以摩廈數量為城市競爭力的指標之一,上海及武漢亦爭建中國第一樓。體育上,近年皆是挑戰西方強項,如姚明、易建聯等挑戰美職籃, 劉翔挑戰跨欄,顯示中國「強大」的國際形象。

王澍及林書豪卻成為西方的回應。王澍是「本土派」代表,但獲西方認同,原因是他對中國傳統的堅持,寧波美術館更是由廢棄的磚瓦砌成,被視為「反強拆」的符號。西方對此肯定,並向中國民間提供了有別於在位者對中國定下的身份。林書豪亦與中國現時體壇 發展背道而馳,回歸傳統的靈巧、智慧,與中國此刻追求剛強的國情不同。

諷刺的是,在大中華地區以至民間,對王澍及林書豪的認同,遠多於對摩廈及易建聯的好感。西方對這些中國傳統的讚譽,某程度上亦為不在位者建立另一個中國身份提供助力,介入這場中國身份爭奪戰。這場身份爭奪戰背後代表的,正 是威權、由上而下的全能政治,與民主、由下而上的公民社會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