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3月2日星期五

陶傑: 朋友



曾蔭權在立法會接受審訊,語帶哽咽,唯狀甚淒惶。

講話無甚亮采之處,讓人感到略為刺耳的,是當特首提到其遊艇飛機上天下地的富豪,多次講的這個名詞,叫做「我的朋友」。

「朋友」這個名詞,在舊時的中國文化,本來甚為高尚:如「歲寒三友」,中國舊時的知識份子,以松、竹、梅為天地之友,喻意堅毅高潔。日本人對於這等見識,十分欣賞。今天到北海道的溫泉酒店,都見到以三友命名的院落:松館、竹館、梅館,可見「朋友」這個觀念,在東方文化裏,比福爾摩斯和華生,意境如水星之開融,如晨霧之幻化,如晚霞之絢麗,自是高了一二層。

「朋友」從 Facebook開始氾濫,正如音樂從卡拉 OK之後墮落。曾特首在立法會所稱之「朋友」。明眼人一聽,即知只是「人脈網絡」。人脈( Social Networking),與朋友,是兩回事。

人脈是麻雀,朋友是鳳凰。人脈是卡拉 OK,朋友是聲學。人脈是一個酒肉染缸裏的日常性慾,而朋友,是地久天長的愛情,所以蔣中正總統「朋友」滿天下,江湖的軍政商賈,但歲寒三士,蔣總統還有胡適、于右任、秦孝儀。

有沒有聽過羅文的一首歌:「朋友,只得一個,在我心中,已全足夠。繁華市,人面是冷酷,但真摯,是你心意……」八十年代,殖民地香港全盛時期,「朋友」是清純的,映照在那時的流行曲,許多歌頌友情的產品,還有一首雙人唱,關正傑和他的少年好友何國禧,搭着肩頭走上台:「朋友,記得那天,共你初初見面,談到你的理想,並祝他朝兌現,誰不知分開只有數年,共你相逢,方感覺兩家亦在變……」

兩家都變了,當你們在中環遇上,是不是?匆匆交換卡片,那位舊朋友,一身西裝,現職投資銀行。你心中一亮。不會在深水埗跟他遇上,幸好,他不是一個清貧的義工。

但是,銀行家,畢竟是人脈,而義工,才是朋友。

在香港,富於人脈寬廣,但人貴於朋友少。甚至再高一點,人脈也少一點,只有朋友。甚至再高一層,沒有人脈,確有幾個好朋友,但他們不是人,而是一隻狗、一隻烏龜、一隻畫眉鳥,還有一叢手栽的霧般清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