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5月10日星期四

陶傑: 法國人的幸福



一位港女嫁了法國人,生了三個小孩,回來香港,全部入讀港島南區的法國人學校。

她是名校的高材生,劍橋大學英文系畢業,高中時四科A LevelA,包括法國語文和文學,這樣的履歷,嫁法國人有資格了,可以討論莫里哀的戲劇,伊迪披艾芙的情歌,加一點點法國丈夫戴高樂時代的童年回憶,話題多姿多妥,不然兩夫妻只談食物、Bruce Lee、中國功夫,這一輩子,早悶死了。

隔別許久不見,我恭喜她──不是她嫁了法國人,人生的風景從此Upgrade,這點,誰都知道──而是即使回來香港小居,孩子也因為法蘭西的種裔血緣,得以免試,進入法國學校。

「妳不必是大陸金鑛的上市公司主席夫人,不必以捐獻為名,行賄一千萬,也不必跟隨什麼『名校網』,先在淺水灣買一座豪宅,才可以乞求得一張報名表,妳真幸福啊。」我讚美。她笑了。

「還有,孩子的學校,法語教學,完全沒有什麼『兩文三語』啦、『通識課程』啦、『國民教育』啦,標榜什麼『獨立思考』啦、『以人為本』呀,也沒有七月十四日在操場上豎立一座斷頭台,把一頭野豬放上去,豬頭血淋淋鍘下來,教小孩『成千成萬的革命先烈,為了革命理想而犧牲了,你們要熱愛法蘭西共和國』呀。讀書的小孩輕鬆,教師也神采飛揚,噢啦啦,妳這等福氣,可是前三輩子做了許多善事修來的喲。」我再讚美。她笑得更開心了。

我知道這一招有奇效,繼續說下去:「還有,你孩子的學校,雖然讀法文,但從來沒有什麼教科書漲價啦、教師教學手冊是該免費還是轉嫁給家長啦、教科書為什麼兩三年就改一次版啦,搞得遠在巴黎的教育部長嘮嘮叨叨向家長解釋啦。子女的一半血統是法國人,家長和小孩,省卻了許多婆婆媽媽的紛擾,學費貴十倍,也是物有所值的呢。」

「法國人不是那麼着重價錢的。你最後這句話,有一點冒犯。」她聽了,有點不悅。我聽了,才知道撞了板,我低估了她「去中國化」的成就。我本來想說:「唯一的缺點,是小孩不會中文。」我把這句話,默默吞了回去,很自卑地,低頭呷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