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過，選舉可以是這樣可愛的。
小農村烏坎村委會選舉，沒有租金幾十萬的場地，選舉就在村校裏舉行；為增加私隱以示公正，首次引入像生果箱似的「秘密寫票處」；入黑了，幾盞小射燈亮起來，一字排開的橙色紙上寫滿了一個個正字；點票員拿著計數機和紙筆，埋頭苦幹將票數以人手加起來。一切來得原始簡樸，甚至在我們眼中看來程序散亂，但沒有人會懷疑這不是一次公開、公平、代表民意的君子之爭。
秘密寫票處護私隱示公允
烏坎村有萬多人口，共七條村，去年九月因土地問題發生多次抗爭，武警封村，多名村民被捕，村民代表薛錦波更在看守所離奇死亡。事件走入死胡同之際，省政府介入。去年十二月，省府與村民協議，重選村委會，由抗爭走上民主選舉之路。
烏坎村每家每戶，都在家門貼上揮春祈求來年平安，村委會大樓外那對意義更重﹕「喜上梅梢小鎮小村行自治，春歸烏坎一人一票選明天」。那些寫揮春的紅紙，還有別的用處。所有關於選舉的大字報，例如公布選舉結果或是通知村民選舉細節，一律以秀麗的毛筆字，寫在那喜慶時用的紅色揮春紙上。
在村路上走覑，不久就來到舉行選舉的村校。偌大的操場上放滿了一個個木箱，稱為「秘密寫票箱」。箱是北京來的學者新啟蒙公民參與立法研究中心的熊偉建議的，用來防止賄選。簡陋的箱意義卻非凡，代表著村民覑力維護選舉公義的心思，幾百個箱在陽光下有條不紊地排好，場面好宏大。然而，實際運作上來，投票過程還是意料不及地不秘密。
三月三日選舉日，近七千村民來投票了，投票率高達八成。雖說是「秘密」投票，投票當天卻見村民一家大小聚在箱旁，老老隥隥一起畫選票，我失笑，怎麼選舉可以如家庭聯誼活動一樣？記者甚至可以離箱外不足一米處拍攝村民投票。畢竟，中國農村基層選舉的意義不如西方，並非以個人利益和權利出發的政治行為，宗族影響力很大，選舉的決定本來就是一家人的決定。
民主選舉有幾好？村民說，他做得不好，我們就把他轟下來﹗也有村民說，民主就是團結嘛，希望村委把土地給我們掙回來。儘管基層農村「一人一票」民主直接選舉，早在八十年代末已實施，但村民從未真正感受過民主選舉的滋味，民主概念還未成型。這次選舉不能以西方角度理解，民主也非哲學地被理解為核心價值或生而享有的權利，更加是功能性地為了維護土地利益而誘發的。省政府容許這種選舉的發生，也不見得是為保障人民利益，更像是為維穩，為解決社會矛盾而不得不在政治現實上妥協。選舉現場，工作人員在派發印了「和諧」兩字的啡色藍色太陽傘，政治本來就是關乎利益分配，民主並不是一個空泛的高尚理念，更不應是令當權者害怕的東西。
最後，村主任一職，一如所料由林祖鑾以九成得票當選。九成的民意授權，大家聽到都很滿意。有了這樣的支持度，將來要跟上級政府拗手瓜，他的話夠分量了。林祖鑾說話特慢，每句之間往往停頓兩三秒，令要爭分奪秒廣播的電台記者很頭痛。選舉前他到台上演講拉票時說﹕「我林祖鑾，是個老頭子，沒什麼能力，有的是一顆貼近村民的心。想村民之所想、為村民之所為、這就是我們常提倡的群眾路線。如果脫離群眾，那將什麼事都做不成。」那不是咱們政治人物說的廢話，他是確實做到，才能受到村民不分宗族派系地愛戴。他是老共產黨員，年輕時曾當過兵，心思細密，做事不只爭朝夕，對於烏坎將來的民主路，他心知艱難，以他獨特的一句停三秒方式堅定地說﹕「每一步都要走得穩，走得準。」不少記者都被林祖鑾的氣度折服，私下打趣道，不如叫他來香港選特首好了。
林祖鑾身邊總是圍著一班小伙子。有人拿著價值七千元以上的佳能相機，或是手提電話，為選舉留紀錄再發放到網上。據說，他們的工作室各種設備加起來，價值近十萬元。這班遊走網絡世界，微博戶口被關一個就開一個的年輕人，是令烏坎抗爭得到世界媒體注視的一大功臣。他們和記者打成一片，每晚吃飯就是個小小的民主論壇。他們親近記者，不為巴結爭取好報道，烏坎村民本來就是如斯豪氣干雲和好客。那種豪邁的性格，彷彿命定他們的抗爭特別轟烈。
說到吃飯也有小插曲，埋單時少不免爭拗一番。不知哪裏來的國保，總是先代記者付鈔，得勞煩記者苦口婆心的勸說，才能放下飯錢。我們算不算替國家省下龐大維穩費中的一百幾十了？
選舉當天，出現一大堆西裝畢挺，拿著最新iPhone4S手機在拍片的村外人，他們是誰，不言而喻。廣東省委書記江洋說，廣東省打算在今年下半年討論烏坎的經驗和教訓，以便總結烏坎處理政府與社會矛盾的方法，能否推廣全省。烏坎的成功因為天時地利人和，很多因素無法在其他地方複製，但它是好的示範，也是鼓舞。
特首「選舉」虛情假意小圈子
不用虛張聲勢什麼君子之爭，不用嚴守幾百條規則的程序，也沒有太多高科技支援，這些門面東西不過用來掩飾選舉的不正當。當大家都尊重遊戲規則，按自己意願投下一票，就是山寨幾張紅紙木箱也可以成就神聖而具認受性的選舉。我們的特首選舉，連辦一個面向群眾的論壇也辦不好，候選人心虛至此，還有何好說。說到底這場所謂特首選舉，根本是寧可面向黑社會也不面向群眾，所謂被中央認可的狼與豬，所謂對香港人負責盡是虛情假意，一切都給烏坎看來原始的村選舉比下去。
香港弄至如斯田地，要詰問的是我們自己。為何我們容許這些謊言存在，包容集體的苟且？烏坎過去二十多年來的選舉，候選人皆由當局內定，村民投票也好，不投也罷，選舉結果也是由官方操控。這不是耳熟能詳？這些日子，聽覑各大小吹風耳語，誰誰誰由阿爺欽點，就無名火起。誰由阿爺欽點干我何事？烏坎村的土地被賤賣，我們土地何嘗不是被財團操弄至民不聊生。為什麼烏坎人可以勇敢的站起來，而我們不？烏坎與香港兩地或有諸多的不同，但看到一個小小農村村民可以一人一票，就不能怪我對號入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