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蔭權發言沒有官腔,用短句、直接。他提出新視野,強調價值,但又結合草根訴求。
坦白說,我過去對香港特首曾蔭權沒有好感,他講話乏味,像帶著面具,掛著勉強的笑容。我最不解的是他向港人派錢六千元的政策。這是個有錢不懂花、活該挨罵的笨政府。但我必須承認,他在剛結束的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表現出色。在香港說曾蔭權的好話頗有「風險」,但公道話還是要說。
一月二十八日上午舉行的「二零一二年全球經濟展望」是論壇的重頭戲之一,聽泷近千。和曾蔭權同台的六位講者,包括IMF總裁拉加德、世界銀行行長佐力克、英國財政大臣奧斯本等重量級嘉賓。即將開場時我坐在第三排,和後面的行政長官辦公室主任梁卓偉聊著。梁給iPad我看,提起當天《明報》用頭版頭條批評曾蔭權在二零一一年出訪頻繁,有浪費公帑之嫌。梁沒生氣,只是有點無奈的說,出差不輕鬆啊。「昨晚凌晨一點要和香港通電話,酒店房間還比不上香港大學的宿舍」。
開場了,《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員Martin Wolf主持。我近距離看著曾蔭權,其他講者都凝神注視在台上講話的人或者在做筆記,曾特首卻直視前方,臉無表情,腿上放個iPad。他偶爾游目四視,好像心不在焉。日本經濟財政大臣古川元久讀完講稿,談及日本債務危機和潛在的風險,中規中矩,但沒有亮點。最後輪到曾蔭權。我想慘啦,他要讓香港丟臉了。
他呼籲歐洲領導人必須果斷地對經濟危機採取果斷行動,解決歐洲債務危機並重塑信心。「一定要有信心,信心來自於政府的果斷行動,動作要快,要狠」。
他提到香港九十年代末亞洲金融風暴中的經驗。他說:「我從事公職四十多年,大半和公共財務有關,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擔心。」
他是唯一提到窮人和草根群體的講者。他說:「我們不能光照顧那些提供資金的銀行,要照顧中小企業、草根。你要幫助窮人,保證他們能活過去,幫助他們重整債務,能支付帳單。」
他認為在解決這些宏觀經濟問題的過程中,二零一二年至關重要:「二零一二年要活下去,記住,一定要照顧民眾,我們服務於人,公共服務就是為了人而服務。」不到五分鐘,曾蔭權講完了,全程沒有看iPad或紙條。會場爆出自發的掌聲,其他的講者都沒得到這熱情的反應。
從演講藝術來看,曾的表現能拿高分。他沒有官腔,用短句、直接。他提出新視野,強調價值,也結合草根訴求。他談過去經濟發展,但把宏觀經濟個人化,語帶感情。台上再來一輪討論,曾蔭權再講了一段話,又一輪獨家的掌聲。
會後中國多位企業家對曾蔭權表現讚不絕口﹕「他的英語很厲害。」長期駐倫敦的《二十一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師琰說:「我真想向他致敬。他講話很給力,直指問題核心。」曾蔭權在國際場合為何與他在香港會出現這種巨大的反差?特首辦一位助理說:「他在香港不可能說這些話。記者只會追問他怎麼回應孔慶東。」「他講英語比廣東話好。」我想,也許他在香港給媒體和泛民主派議員罵多了,得到鍛煉,到了國外,草根成了順口溜。
更可能的是時勢造英雄。今年的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氣氛充滿焦慮,出席的政治家強顏歡笑,但是憂心忡忡。歐債危機未見解決方案,美國自顧不暇,中國經濟放緩。更可怕的數字是十六至二十四歲人口的失業率:阿拉伯國家百分之九十,美國百分之二十三,英國百分之二十二,西班牙百分之五十。全球失業人數達到兩億,其中七千五百萬是十六至二十四歲的年輕人,每年有四千萬人加入就業年齡人口大軍。大家知道,高失業率會帶來不安、抗議和動盪。阿拉伯之春的衝擊未完,「佔領」運動風起雲湧,二零一二是危機四伏的一年。
達沃斯今年的主題是「大轉型、塑造新模式」,要尋求超越現資本主義的新架構,這是個巨大的挑戰,命題高遠,但是談何容易。香港的情況和歐盟不能相比,但是挽救經濟要以人為本的原則還是一樣,彈丸香港的曾蔭權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喊破了皇帝新衣的神話,使人耳目一新。
曾蔭權今年卸任行政長官後去向未知。我倒覺得中央政府可聘他出任國際場合的發言人。中國在世界政治經濟的影響力日增,急切需要有能力面向國際社會的發言人。前特首董建華講話態度過於官方和接近中共正統。從曾蔭權在達沃斯論壇的表現看,出任北京的「國際發言人」游刃有餘。
陳婉瑩,香港大學新聞教授、新聞與傳媒研究中心總監,曾在美國長期從事新聞工作,一九九八年來專注高等教育,推動資訊開放和教育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