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2月17日星期五

陶傑: 只是一條界線



香港怒掀反蝗潮,舉世關注,英國《經濟學人》、美國 CNN爭相報導。特府對香港的「深層次問題」,長期袖手旁觀:大陸自由行托高樓價,特府不理;孔慶東大罵香港人「很多」是狗,特府的官方立場,是「只要是內地大學學者,這是他的言論自由」,又是「西方唯恐中國不亂」?一場蝗禍,貽笑國際,始作俑者,不是香港人,更不是傳媒,推波助瀾的,是手握政治、行政、財力大權的特府。

中國總理溫家寶訪問沙地阿拉伯,由於在國外,所以溫先生講的話合理而中肯。溫家寶先生說:北非國家動亂,主要是「內因」起作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意思是「物先腐而後蟲生」,北非茉莉花革命,政府貪污腐敗,是基本的內因,什麼「歐美煽風點火」,並非決定因素。

自由行衍生的問題,本人七八年前早已預言。「把所有雞蛋放在同一隻籃子裡」,香港的經濟,完全內向倚賴中國大陸,面向國際,全無輸出,必然死路一條,這是董特府種下的禍根。很奇怪,從上海南逃香港的上一代滬商,很了解「中國風險」,自己家族的錢,早就分散投資,像邵氏電影企業,即使在殖民地時代,資金有許多在新加坡、馬來、美國。今天的特府金管局,手握儲備,也會買美元、歐元、澳幣,香港經濟全賴「祖國腹地後方」,亦即特府的儲備外匯全部買進人民幣,你董建華上海佬不會做、金管投資也不會做的事,卻為香港經濟前景設計轉行,這不是給香港埋地雷靠害,又是什麼?

至於「蝗禍」,關乎中國大陸人民不論富貧缺乏教養的生活行為,十多年前,我也預言:必遭國際尤其西方社會厭惡。以喧嘩為首,排隊打尖、吐痰擤鼻涕,不必贅述,以自我意識為中心,中國人本來就沒有世界意識——去到哪裡,據說「都不要忘記自己是中國人」,英國和加拿大,歡迎中國人的資金,對中國人的移民簽證都在暗中收緊,此一大勢,十年內會越來越明顯。

眾多厭惡行為之本,我認為是中國式的喧嘩。柏楊三十年前就抨擊中國人的「大嗓門」,傷害了一些讀者的感情,來信反詰:「難道大嗓門也是罪?」不錯,視乎什麼場合,喧嘩絕對是罪。看一場欖球賽,觀眾席喧嘩;週末的酒吧的士高,音樂聲浪與人聲共譟,沒有問題。但在西班牙馬德里的柏拉多美術館,在倫敦巴比勒的音樂廳,在任何戲院,喧嘩高聲交談,是最大的罪惡。

中國文化是否崇尚喧嘩?本來當然不是。「獨坐幽篷裡,彈琴復長嘯」、「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中國士大夫欣賞寧靜,歷史久遠,中國詩詞,貫穿兩千年,意境唯一個「靜」字。為何今日基因劣變?因為中國文化的精神,一反右、二文革、三批鬥,劣幣驅逐良幣,把所有的文藝知識分子鬥死,中國人該挺身出聲時,一片沉默死寂;該 Shut up and be quiet的時候,卻又聒譟喧嘩。教師論述完畢,問「還有沒有什麼問題」、「我剛才講的有何異議」?在一個國際課室裡,最踴躍舉手的學生是美國人、歐洲人,全世界都公認,最龜縮低頭沉默的是中國人。
或許中國社會天生注定,與國際的是非標準逆反:他認為白的,你覺得明明是黑,他天公地道認定是對的,全世界都覺得錯——像最近聯合國針對敍利亞的決議案——這是基因問題。中國人的「身份認同」,深陷在此一基因之中,當閣下因種種緣由,掙脫出此一基因方程式,先不要說你自己覺不覺得自己是中國人,以孔慶東為權力代表的「中國人」,他就「中國不高興」了,先不承認你是中國人。

不獲他們承認,是壞事嗎?他們自己也把家眷拼命塞去白人耶教文明的美利堅合眾國,中華人民共和國不承認雙重國籍,其實他們自己也不想做中國人。既然都不是中國人,那麼還糾纏於「你是中國人嗎」這個偽命題,豈非天下浪費時間之最?

香港人在「反蝗」之外,也要反省,在航機上,在國際都市尤其是西方,在人家恬靜的地方,你喜歡糾眾喧嘩嗎?何不狠下決心,戒除此一 DNA,凡事喧嘩的人,性格必屬膚淺,在新宿街頭、巴黎塞納河畔、倫敦的五月花,還有北歐加拿大的森林嶺海,看見一夥喧蝗嘩犬,周身歐洲名牌的大批掩至,你要永遠保持一份清醒的恬靜,不要令西方和日本人覺得你是他們的一分子,他們的「文化」,你不必與之理論,是他們的「國情」,他們繼續發揚光大,反而好,井水勿犯滔滔的黃河水,不必糾纏理論,訴諸情緒,你雖然力量渺小,但意志力,可是很巨大的一回事,你要選擇遠遠的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