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國,然後有國民,即使是憲政共和之國家,也不是憑空而來。真要構思國民教育,首先要問的是,國從何來?從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的「建國」嗎?清朝的是什麼國?一九一一年建立的中華民國呢?消滅了嗎?繼承了嗎?想一想,汗流浹背,悲從中來。
所謂中共官僚資本主義及全球化剝削而形成的、由美國學界吹噓出來的「中國模式」,竟然入了學校教科書,其學術之淺薄,令人咋舌。設想一下,假若日本政府用上世紀八十年代美國學界吹噓出來的「日本第一」之說,寫入該國之公民教育,會是如何滑稽?問題是,香港編書的一眾學者,資助的政府學官,竟然無人覺察其滑稽。
所謂「國之大事,在戎與祀」,國家無疑用軍事建立(兵戎),但也有神聖來源(祭祀)。現舉一例。我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遊歷捷克,當時捷克與斯洛伐克和平分離,獨立成國,我在柏林的捷克領事館辦理入境簽證,職員給我一本捷克憲法(附德文譯本)。天鵝絨革命成功了,再經和平談判,與斯洛伐克分離,捷克共和國在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十六日頒布的憲法,其序文(preamble)是這樣寫的:「在復興自主的捷克國家之時,我們捷克的公民,忠於波希米亞王冠、屬地以及捷克斯洛伐克的一切優良立國傳統,本於人類不可剝奪的尊嚴及自由平等的公民相互之間的及對整體的義務,建立自由、民主、尊重人權以及公民立國原則之國體,以為民主歐洲及民主世界之一員,保護及發展共有的、繼承下來的自然、文化、物質及精神財富,茲以法治國家的一貫原理,以自由選出的人民代表,頒布了下列的捷克共和國憲法。」(陳雲漢譯)
捷克憲法的序文,提及波希米亞的王權、舊時屬地及近代與斯洛伐克的結盟,顯示的是捷克立國的道統。國民教育,乃奠定國家大統與國族信念之嚴肅教育,需要建立道統,有聖人、聖王、聖教之觀念,然後納入現代共和憲法之國民締約及普世人權,始有現代之國民教育。中國何來?中華民國繼承之清朝,乃滿蒙帝國,如何用現代體制來承繼,如何論說?三皇五帝是否要當作是虛構傳奇而棄如敝屣?文王周公是否真的與多元思想衝突而必須割愛?儒家之天下觀念如何用現代國體實踐?秦代之中央一統如何與周代的地方分權互相制衡?中原(華夏)與邊區(四夷)之關係如何處置?近代之租界(上海)與城邦(香港)如何是好?用國中之國(一國兩制)、聯合王國、聯邦體制、邦聯還是別的方法?這些都是民國至今未能解決的疑惑,目前的中國,並非中國!此乃近代中國之心腹大患!國體也未曾思考妥當,就立國,就灌輸民眾愛國,是玩忽神器,視神聖之國家為政客之兒戲。
國民締約及普世人權乃當今各文明國家共有,然而因道統之不同,文化信念之不同、國族神聖歷史之不同,故各有其國,各為其國。王朝中國雖無君主立憲或共和立憲,然而有聖人、聖王及聖教觀念。聖人乃禹湯文武周公孔子、聖王乃三皇五帝、聖教乃儒門五經、春秋史記。宋人王應麟《三字經》,就是古代的國民教育:「……我周公/作周禮/著六官/存治體/大小戴/註禮記/述聖言/禮樂備/曰國風/曰雅頌。號四詩/當諷詠/詩既亡/春秋作/寓褒貶/別善惡/……」
滿洲覆亡,民國創立,中國開始有現代之國民教育,除了繼承三皇五帝之國族神聖歷史(national myth),有孫文之三民主義、五權憲法、國父遺訓,乃至譚嗣同之絕命詩、秋瑾之明志詩、林覺民之「與妻訣別書」,以民國立國者(founding
fathers)之理想,薰陶國民精神,此中國現代國民之教,拼湊而成,然而也可填補匱乏,以待來者。今中國大陸之政權,乃臨時革命政權;中國並非中國,中共之國體,無一物來自王朝中國、無一精神繼承自民國,如此之「反中國」,如何可以有中國之國民教育?香港處於域外,思想自由,正宜思考其事,何須匆匆實踐中共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