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美瑤是民國台灣影壇的夏夢,美得方正善良,擅演苦命女子,其實眉目之中有貴氣。但台灣六七十年代沒有什麼故事像柯德莉夏萍的「金枝玉葉」,不是養鴨人家的辛酸,就是蚵女下海的苦楚,不然就是啞女情深,那時的台灣電影有田園的純樸,也有台北都市的繁華,張美瑤不像湯蘭花、王莫愁,她一襲旗袍,美目盼兮,天階若夢,良夜如水,她是那種轉身一個背影就落下幾片花瓣的良人。
張美瑤的電影在香港不太賣座,殖民地時代的香港人見識闊廣一些,看過「北非諜影」裏的英格烈褒曼,以及「寶雲尼車站」的史丹利格蘭加,半島咖啡座棲遲過也着一襲淺青旗袍的阿娃嘉娜,文華酒店門口是半臂白手套的珍茜蒙移步上房車赴港督府的午宴,張美瑤在香港不是讀法律和英國文學的精英在睡房的牆上貼上照片的那種偶像。
張美瑤演「情人的眼淚」,她是歌女,遇上負心郎,男主角另有新歡在台下,她在歌台上含淚一曲寄意。苦澀淒楚,欲語還休──中國電影從周璇的「天涯歌女」到林黛的「不了情」,都有此等場面──「為什麼要對你掉眼淚,你難道不明白是為了愛,要不是有情郎跟我要分開,我眼淚不會掉下來,掉下來……」
張美瑤的舞台背景,永遠是台北中華路和延平北路,藍藍的天空,一排像戰後東京的大廈。那時候的台北還有明星咖啡館、新加坡舞廳、郭良蕙的文藝小說,還有鄭愁予的海洋詩。陽光明媚,真個是白雲方展,好春常在。在春花正開時,張美瑤下嫁日本小生味濃的柯俊雄,像皇妃戴安娜大婚般哄動了寶島。她像一季淡短的櫻花。後來老公有外遇,憤而離婚,「今生愛恨都是這個人」。張美瑤的故事陌異而遙遠,然而今日追看,在樓房只七八層的那個時代,中國女明星只她的背影最纖麗動人,不說話,也在低訴着:我在深閨,望穿秋水,你不要忘了我情深、深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