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6月16日星期六

傅鏗:一位懷舊的自由派


托尼.朱特(Tony Judt,1948-2010)是一位對歐洲的福利國家深表懷舊之情的美國自由派知識人。他喜歡十九世紀建造的宏大壯觀的火車站,它們「看上去便給人一種 賞心悅目的美感,相比之下,一百多年之後造就的飛機場則已經顯得老態臃腫,醜陋不堪」。他也喜歡歐洲高質量的免費高等教育。作為一個出生於倫敦,父母來自 東歐的猶太人,朱特本人就是在60年代末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皇家學院,隨後又在70年代初到巴黎高等師範完成了學業。那正好是歐洲福利國家的黃金時代。然 而到朱特的生命末年,歐洲債務危機已露端倪,福利國家的公共善事(Public Good)卻像秋風之下的落葉,紛紛飄零。 

2008年,當時就任紐約大學歐洲史教授的朱特得了一種神經萎縮病(ALS)。在生命最後兩年裏,他憑着驚人的 毅力寫出了三本書:《沉痾遍地》(Ill Fares The Land,2010),《記憶小屋》(The Memory Chalet,2011)和《思考二十世紀》(Thinking The Twentieth Century,2012)。《沉痾遍地》已由上海的三輝出版公司譯成中文出版。書名「沉痾遍地」來自於英國十八世紀詩人哥德斯密的一首題為〈荒村〉 (The Deserted Village)的詩:「財富聚集之地/芸芸眾生危亡/病魔肆虐無忌/國土病入膏肓。」朱特感嘆的是,自七十年代之後,大西洋兩岸的保守派政府當政,奉行 自由放任的野性資本主義,將鐵路和教育等公共設施私有化,同時大刀闊斧砍殺政府項目,結果卻是造成貧富差別的激劇增大。由此出現的怪現象是,越是富有的國 家,公共設施卻越是凋零破敗:到紐約觀光的遊客看到紐約城破舊失修的地鐵設施一定會觸目驚心;紐約到新澤西的火車更加是陳舊不堪,差不多每星期線路出現故 障,高峯時間常常晚點;完全可以成為中國民族主義憤青的嘲笑對象。


朱特感到,1989年共產體制的垮台既是對法國式左派知識人敲響了暮鐘,同時也給資本主義世界帶來了一個沒有想到的副作用:「蘇聯的失敗和崩潰不僅是摧毀了共產主義,而且還動搖了整個主張前進和集體化的進步主義敍事……當 那種故事也失去支撐點時,其他都隨波逐流了。」朱特是美國知識人中一位少見的理想主義者,他認為政治必須是一項「道德事業」,他心目中的社會民主制的根基 是一種「具有鮮明十九世紀晚期特色的文化自信和改進公共事業之義務的混合」。

朱特對於70年代以來的文化研究也是非議種種,他認為那些以 婦女、學生、農民、黑人和同性戀為對象的研究,不過是用另一種弱勢群體取代了馬克思的無產階級,造成了當今的「身份政治」盛行。美國保守學者福山今年初在 《紐約時報》上一篇關於《思考二十世紀》的書評中說:朱特認為「一個知識人的義務就是無論如何也要『向當權者陳述真理』 」,他諷刺譏笑了包括福山在內的很多人左派和右派知識人,「認為他們說得好聽一點是無知,難聽一點則是當權者的自願玩偶」。區別就在於,朱特是一個理想主 義者,而福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