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5月15日星期二

陶傑: 百年一天窗




一名做報紙的資深人物逝世,高壽百歲。其「貢獻」最為人樂道者,是在一九八九年,社論「開天窗」。

報紙,西方叫Watchdog。「西方先進國家」沒有社論「開天窗」這種事。華文報紙才有,沒有自由,一輩子都關在籠子裡,像一隻一輩子都綁上口罩的狗,忽然之間,口罩奇蹟地鬆脫了一分鐘。狗也沒有大吠,只是低聲嗚咽了一陣,主人發覺了,口罩再緊緊綁上──對於這隻狗來說,牠的一生,這嗚咽的一分鐘,就是最有意義的貢獻了。

多可憐呀。人家紐約時報、泰晤士報、每日鏡報,這群洋犬,一生下來第一天就暢所欲吠了,汪汪汪,一直吠到死,這些狗,投胎的方位對了,才幸福着呢。

老報人的「新聞格字」,對於政權,他信奉:「有喜報喜,有憂報憂,有惡不隱,有善必揚」,其文人門生,也大讚有「報人風骨」。

在新聞學上,這十六字,是錯的。政府做點建設,完全是份內之責,公帑是納稅人的,政府只是公僕。

譬如:建成一座跨海大橋,報紙只須把這件事當做交通運輸的消息即可:新的大橋落成了,從今天開始,市民渡海,不必定要乘船,可以駕車或火車過橋。三百字報道,即夠,因為政府的建設,不是什麼天大的善行和喜訊,政府有財權,也有自己的宣傳年報。不必報紙主宰敲鑼打鼓獻大紅花來頌揚。

但如果橋樑偷工減料,塌掉了呢?那麼對不起,三大版,而且天天偵查追擊。一個獨立的報紙總編輯,絕對不會把好事和醜聞對等處理,也不會「各打五十大板」,而是對越有權力的人,即使細微的錯誤,都放大報道,有權力的人,做點好事,一筆低調帶過,天平斜向沒有權力的一方,而不是方正穩平,這才是新聞學的公正。
「一百歲唔死有新聞」,這位老先生,百歲歸天,讓下一代糾正他的新聞觀:對於有權勢的人,其善不必吹揚,其惡必須做大,這才是新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