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10月20日星期六

王雅雋: 美的貶值




在我們公司隔壁有一間影樓,專門為集團的時尚雜誌拍照。因為近水樓台的緣故,我常在上班途中邂逅美麗的模特兒。他們往往單獨出現,亭亭玉立地站在等候穿梭巴士的隊伍中,是「鶴立雞群」的真實寫照。

每當遇到這樣的風景,資質平凡的我很難不去多望兩眼,可是又不能像個土包子似的死盯着看,唯有裝作若無其事地望望其他人,結果四處遭遇同道的目光,隨即彼此漠然地別過臉去。最精彩的事莫過於模特兒問路,因為關心的人永遠不只一個。遇到美人說英文,素不相識的乘客總會殷切地拜託我到站提示美人下車,彷彿是在幫他的忙一樣。

我以為如此待遇足以顯示美麗的優勢了,誰知見多識廣的前輩不屑一顧:「在過去,哪有模特兒自己搭車來拍照的?」

想想也是,如今,模特兒好像的確不及以前矜貴了,而且還愈來愈面目模糊。我對上一次有印象的一張臉仍然停留在辛蒂克勞馥。大概這年頭人工美大行其道,帶累自然美慘遭貶值。曾幾何時,模特大賽不是出過一句名言嗎?「If you don't have it, get it.(生不俱來,求可得也。)」入行的門檻降低了,模特兒們就要乘搭公共交通工具。

醜陋被消滅

而在美容科技如此發達的今天,連我們普通人也要對自己的長相負責任,不可以再用「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搪塞過去。駑鈍如我,也曉得趕在中學時代自覺把兩排牙齒箍整齊了。身邊做過墊高鼻樑、矯正視力、割雙眼皮等小動作的朋友更是比比皆是,不限男女。到了後來,有些事情簡直成了迫不得已,例如我很不理解為什麼女生在夏天不脫腋毛會被視為不雅和沒禮貌——嗚乎哀哉,可是沒有多久以前,就在「色戒」的時代,腋毛還一點也不影響大眾審美呀!

正所謂「偷雞不成蝕把米」,尚未成為一名美女的我,無端地連做醜女的資格也被取消了。我的健身教練總是以格言的語氣向我灌輸這樣一個道理:「你唯一能夠控制的,就是你的身材。」他一樣一樣數給我聽:你能夠控制你的婚姻、兒女、朋友、財富,甚至生命嗎?你不能。你所能夠控制的,只有你的身材。這麼一來,我費老半天勁,好不容易瘦了兩斤,只不過是做了份內之事,談不上有任何成就感。而如果我一不小心胖了一斤,那真是內疚得想要上吊。

這就是我們身處的時代,一個平庸到美麗被貶值,醜陋被消滅的時代。所以當醫學美容的事故發生之後,我一點也不奇怪怎麼會有那麼多人甘願為一張臉去冒生命的危險。他們只不過是走在潮流尖端而已,很快,在不久的將來,那就會成為我們每個人對自己的基本要求了。「今日之奢侈,明日之必需」,可不是逗你玩的。


林茵: 周日話題﹕要靚定要命?

DR醫學美容集團的「靜脈輸液」療程釀成死亡事故,公眾才驚覺本地業界近乎無王管,即使涉及藥物及入侵性療程,亦無限制必須由醫生進行。「醫學美容」是近年為營銷而流行起來的詞彙,醫療行為借「美容」之名讓顧客降低戒心、美容服務以「醫學」招徠以營造專業印象,概念混淆,從業員的職責和專業資格不定,加上商業利益糾葛,顧客儼如玩命。

醫學組織聯會提倡政府仿傚新加坡的三級制,按療程性質、風險和難度列明美容師、普通科醫生及專科醫生可以負責的項目。然而分法可寬可嚴,在國際上沒有共識。醫學會前會長蔡堅認為打針、開刀割眼皮,任何有創傷性、高熱(如激光療程)都屬醫療行為,必須由醫生負責。

學者倡另定專業資格

中大醫學院外科學系整形外科部主管Andrew Burd教授則認為,應為醫學美容另定專業資格,讓有志從事相關行業的美容師、護士和醫生都有途徑得到有系統的訓練和認證。以botox注射療程為例,「處方botox須由醫生決定,但注射為何不可以由護士進行?你不需要擁有一個讀5年的醫學士學位才能安全有效地打botox針;而另一方面,由醫生注射亦有令病人死亡的事例,醫生參與並非療程成效和安全的絕對保證」。

至於普遍認為與整形、美容最相關的整形外科醫生,其專科訓練裏並無包括注射botox或其他填充物的環節,Burd說,「他們都是像普通科醫生一樣,從別的途徑和課程學到這技術」。其他如耳鼻喉科、頜面外科、婦產科醫生,亦可以提供安全有效的美容整形手術;重要的是整合現時各學科裏跟醫學美容相關的知識,提供專業訓練和資格認證。「我一直想籌劃一個專注醫療美容的研究生課程,文憑將成為執行相關醫療程序的入門資格。但一些私人執業的整形外科和皮膚科醫生大力反對,因面對新入行者的競爭,將影響他們業務收益。」

Burd認為,美容、整容及醫療服務的分野難有完全清晰一致的界定,這亦是DR集團在灰色地帶經營而終致奪命意外的原因之一。「大體來說,我們以療程的風險程度來劃分,風險愈高,我們愈需要由醫療專業人員介入,去衡量療程成效與風險之間取得平衡點。」然而,香港現行的醫療規管由醫務委員會進行,醫務委員會的存在是保障醫生多於病人,除非委員會內業界與非業界成員有相同的代表權,否則難以消除執行規管時委員會潛在的利益衝突。而且現時的業界代表以私人執業醫生為主。私營醫療就是一盤生意,雖然大部分私人醫生仍保持專業,「但也有一些是將利潤看得比病人安全更重要,他們的行為操守跟那些以不良手法經營的美容院分別不大,因此,只有全面改革醫務委員會,病人才有可能在接受醫療及醫學美容服務時得到充分保障。」

自整容技術出現以來,引起道德爭議多不勝數,除了人應不應該改變先天外貌的老問題外,Burd更重視醫學美容服務如何改變了醫生和病人的關係。整形外科醫生的工作,一方面可以是替意外眦容者重建正常外觀、替有先天缺陷人士矯正骨肉結構讓他們過正常生活,這些都是有治療必要的項目;另一種則是身體機能和外觀正常的,出於個人意願希望重塑外貌,後者則不一定有治療必要。

「一個完全平胸的女性,在醫學上屬於『乳房發育不全』,這可以亦應該接受由公共醫療提供的重建整形手術;而乳房細小的女性,她可能因此失去自信心,如果這影響到她的心理狀,亦有理據進行隆胸手術,這就是美容整形的範疇。而病人接受複雜的美容整形手術前,應有強制性的心理評估程序把關。」但乳房幾細才應該隆胸?隆到怎樣的比例才算適當?或怎樣的尺寸值得冒幾高的手術風險?不只需要醫生的專業知識,也要顧及審美的基礎準則,及最重要的道德操守,「更多的專業認證及規管是必要,現時香港醫生取得專業資格後,沒有任何定期複檢和再評估的制度,去確保醫療專業水平得以維繫,這是不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