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9月24日星期一

讀者van lu@廣州:理性愛國?




天朝確是個了不起的醬缸,什麼烏漆麻黑都可以標榜成優美的正義,工業墨水搖身一變百年字號芳香老抽。佯裝開放的腐朽社會,推陳出新的愛國接班人,缺乏人文素養與邏輯訓練,叫起口號朗朗上口,免費又不用負責,卻不自知其中的陷阱。

愛本來就非理性

什麼理性愛國?愛本身便是非理性,訴諸情感,愛國本質上就是感情傾瀉,無所謂理性不理性。你能叫人家理智一點愛出軌的老公麼?頂多只能奉勸那位手執菜刀意欲閹割的人妻冷靜,放下刀,而不是叫她「理智的愛」。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口號灌輸的結果是,要麼死忠,要麼精神分裂,說一套做一套。

今日(九月十八日)所謂國恥日,廣州幾處地方集結人群遊行,抗議他們所抗議的,而當局一方加派警力與軍力,甚至街頭出現裝甲車與坦克,氣氛詭異。我以一名路人的身分混入紅彤彤的遊街人堆,由廣州暴動烈士陵園,步隨至花園酒店的日領館。沿途通順,兩邊或站立或隨行別的區調派過來的公安,愈近花園酒店,防暴警察愈多,支架鐵馬,人肉堵住各個出入口,由得那些「理性」喧囂的愛國者「和平示威」。一逕以為此等人群多為外省,廣東本土即令同樣愛國,也懶得摻和。詎料,隊伍中廣東人有,海南人有,南京人有,老闆休息一日放行有,特意請假有,美容院率眾制服列隊抽水有,網上徵集有,現場拉雜分派同一服飾旗幟有,不明就裏有,知道歷史有。當我向一位廣州女仔說明反對愛國立場,招來她的睥睨,你的覺悟真高。而別一位T-shirt印着「開戰」「收回琉球統一中國」的大叔卻說應該談判與琉球自治。跟他一樣疑似精神分裂的不止一兩個,而是密密麻麻塞滿了整條路,一撥人群散去,後一撥補上。除覑紅色橫幅上清一色「打倒」「消滅」「滾出」之類字眼與羞辱日本天皇與首相的畫像,還有人另外寫覑「要表達」「非暴力」「我認識的廣州充滿愛」。一名外籍人士咖啡店出來,趁機詢問他知道遊行者所作為何麼,他說知道他們反日,我說這很瘋狂,他撒撒手不願多說離去。試圖搭訕公安,有的異常敏感,質問你幹麼的;有的相對和藹,並覺着這班示威者「好樣的」,但要「和平理性」,再問你們有具體的時間限制要求他們幾時清場麼,各區警力的具體調派等等,不再置評;而多數警察面對我的無厘頭八卦,甚或假設隊伍中有人忽而厲聲打倒共產黨,遊擊向省政府,你們該當何為,都呆若木雞,不露半點個人態度。

分不清人群中哪些是收了錢抑或受了指派的組織者,哪些是純粹腦殘級別的愛國糞青。口號是最廉價的臭豆腐,一上口便腎上腺素狂漲,不分男女,無論誰帶頭喊,總有跟風而起,「釣魚島是中國的」「小日本滾出去」,把野田佳彥ps(即改圖)成下跪秦檜的紙板擲地輪流踐踏,然後嘻嘻哈哈,嘉年華似的。沒有打砸,沒有鬥毆,也有些人願意聆聽我的反對,但我依舊不敢直面這些雜牌軍義和拳,怕一番論戰之後,所謂的「開戰」噴我而來。

事態發展出乎意外,軍車日光日白出動,若非出茬,不會如許招搖。是日,王立軍公開庭審,難免猜疑。坊間盛傳所謂權鬥外延,利用反日情緒奪權,至少令當權派難堪云云,料難實證。姑且隔岸觀火,剝花生睇大戲。然而此齣大戲,製作班底神秘莫測,遊龍滑鳳,演員更是無所謂主角配角,全是跑龍套,一人倒下,後人頂上,不愁冇得撈。愛國民族主義成為他們賴以為生的招牌,藉助某權勢默許的缺口,打着言論自由表達無罪的花邊,表面宣泄不滿,聲討已然作古的「軍國主義」,內裏賣什麼藥,搗什麼鬼,一時間不能瞭明。若真為盛傳所謂權鬥所致,那這場戲便同文革如出一轍,上頭派系分裂撕扯,腦殘紅衛兵被慫恿作階級鬥爭眦滅文明而不自知。試想,倘或純粹智障者跟風反日倒可收拾,而植入中國特色的黨派相殘,沒有階級鬥爭神話便挑動時興的民族主義,人手一支槍,他們不是起義軍,而是烏合之眾,慘劇重演不是無可能。

人群中也有香港過來的傳媒,圍訪了一位遞交抗議書的發言人,某電台記者出示卡片,之後閒聊一側。忍不住,跟他說,你們希望鏡頭中呈現的是滿屏紅噹噹而無反對聲音,國民教育風聲鶴唳,香港人要看的是這些偉哥情節麼?他也頗無奈。但更令我擔憂的是,傳媒會遭到有意無意的騎劫,成為某種聲音的傳聲筒而找不出或不找反對意見。話間,一名四五歲模樣的男孩騎膊馬,持覑紙牌,稚嫩的嘴巴冒出與他不相稱的口號,眾人如獲至寶,衝前攝影,留下中華民族後繼有人的光輝影像。

劣質民粹較暴政更邪惡

災難總是輪迴不爽。心懷不良的「知識分子」與「精英」抱了枕頭,指點江山,佔多數的昧眾莽夫翻筋斗,拍屁股的聞風而動,揭竿而起。「精英」可能還有利益底線,知道cutNG,但傻逼智障腦殘有麼?我不能理智揣度腦殘的用心,但要最壞打算的預估黑暗與嚤茫的降臨。法國大革命與文化大革命之類革命之名的恐怖,一旦培植了擁君的民意,無限制的挑逗退化智力的神經末梢,終至於不可抵擋的無由再控制的劣質民粹,那較暴政更邪惡的了。

中國人向「西方」學習了什麼?國族主義是不會向外人討教的,惟我獨尊。今時今日與世界接軌,套用一襲「公民社會」的權利責任觀,遊行示威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人權,我要以此人權捍衛神聖不可侵犯的主權,和平理性,對日宣戰,「導彈炸落東京」「活捉蒼井空」。正當你質疑這種表達的時候,總有人忙不迭故作清高,參透世情,他們有愛國的自由,請你尊重他們的表達,眼中泛起無窮慈善。遊行中的遵守秩序,守望相助,卻又變成感動人心的餡料,而免提他們所喧何為,與廈門烏坎的散步抗爭混為一「痰」,要啐往希望中國富強,民族偉立,自由民主的一眾,迷蒙了諸多雪亮的眼。也有人希圖藉此訓練與培養公民自覺,積累遊行示威技巧的經驗,他日或許排上用場。傳統斷裂,沒有文化內涵,空拋華而不實的花瓶子,只會不倫不類的通通跕碎。朋友中即便不愛國也僅僅滿足於揶揄與嘲諷,他們不笨,有歷史知識與邏輯力,卻虛耗於虛妄的嬉笑怒瘗中,而不一定為其所願。愛國主義教育流毒之深,委實鑿磨出許多無能的人辦。周樹人與陶傑死揪中國人劣根DNA不放,不渝其志,可以說他們冷薄、谿刻、不厚道。我的其中一項終身不渝之志是對反智國族主義,我會死揪其膿體,傾瀉雙氧水,說白了我有童年陰影,出於私心的小我,卵擊這塊大我,千刀萬剮我罷。

是否把共產黨幻想的尚存理智,打仗是萬萬不得?善者固然善意希冀,但政治這頭怪獸冷酷無情至於殘暴不堪,當軍隊成為軍隊的軍隊,共黨垮台之隙的絕地反擊,戰爭不是選項,也是好戰軍頭的習性。到時還有興致與生命花俏二郎腿,清談世間的烏煙瘴氣,逐個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