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9月27日星期四

《近代中國史綱上》郭廷以: 第十章 第二節 反動後的新政




  一、強顏變法

  慈禧扼殺了戊戌變法,造成了一場幾乎使國家毀滅的滔天大禍。等到洋兵進入北京,倉皇出奔,有同喪家之犬,知道今後她的命運繫於外人的喜怒,迭下罪己詔、保薦人才詔,最後竟亦宣布變法,動機實為對外獻媚。擁護慈禧政權的張之洞曾說:「變法則事事開通,各國商務必然日加旺盛。」「非變西法不能化中國仇視外國之見,不能化各國仇視朝廷之見。」新授軍機大臣鹿傳霖與張為郎舅,當權的榮祿亦想藉變法表示開明,慈禧終覺由她來宣布變法不好啟齒。有人說:「變法自變法,康有為謀逆自謀逆。」她認為頗可解嘲,於是有一九〇〇年十二月一日命內外大臣督撫條陳改革朝章、國政、吏治、民生、學校、科舉、兵政的上諭。一九一年一月二十九日再以光緒的名義,正式頒布變法詔,首謂:世無一成不變的治法,「近數十年積習相仍,因循粉飾,以致成此大釁。現正議和,一切政事,尤須切實整頓。……取外國之長乃可補中國之短,懲前事之失,乃可作後事之師」。這是表示振作,取法洋人。次謂:「康逆(有為)之談新法,乃亂法也,非變法也。……皇太后何嘗不想更新,朕何嘗概行除舊?……今者恭承慈命,一意振興,嚴禁新舊之名,渾融中外之跡。」這是為慈禧洗刷戊戌政變罪名,表示她亦非頑固者。又云:「中國之弱,在於習氣太深。……誤國家者在一私字,禍天下者在一例字。近之學西法者,語言、文字、製造、器械而已,此西藝之皮毛,而非西政之本源。居上寬,臨下簡,言必行,行必果,我往聖之遺訓,即西人富強之始基。」這是檢討中法之弊與為政之原則。最後是徵詢各方的具體意見。

  上諭提示的變法的主旨,與張之洞的《勸學篇》如出一轍。戊戌變法是康有為與光緒的合作,康為推動人,這次是張之洞與慈禧的合作,張為推動人。七月間,張與劉坤一連上變法三摺,稿出張手。第一摺重在興學育才,包括設文武學堂,改文科,停武科,獎遊學。第二摺論整頓中法,列舉治、富、強三原則,及辦法十二端。第三摺論採行西法,凡十三端,如派遊歷,練外國操,廣軍實,修農政,勸工藝,定礦律、路律、商律、交涉、刑律,用銀元,行印花稅,推行郵政,官收洋藥,譯書。

  一九一年四月,添置督辦政務處,主持者為榮祿,輔佐者有鹿傳霖及稍後加入的瞿鴻璣,列名的有奕劻、李鴻章、崑岡、王文韶、劉坤一、張之洞及袁世凱。李卒於一九一年十一月,劉卒於一九二年十月,榮祿卒於一九三年四月。繼榮祿的奕劻,根本不知變法為何事。督撫中的柱石為袁、張,張年將七旬,而袁四十餘,春秋方盛,取代了甲午前李鴻章的地位。

  見於文字的變法上諭大抵與戊戌年相似,不過非集中頒布,而係於數年內為之。涉及的事項,也與戊戌年無大出入,僅新機構的添置較多。四十年來,總署統司一切洋務新政,職位淆雜而少專官,一九一年七月,因各國要求,改為外務部。主動設立的為一九三年九月的商部,一九五年十月的巡警部,十二月的學部及練兵處。其他部、處,以後隨時說明。裁撤的衙署,中央有詹事府、通政司,地方有河東河道總督、湖北、雲南巡撫、廣東漕運總督。

  督辦政務處設置之初,頒布了一些支離的紙上興革。如一九二年准滿、漢通婚,勸漢人婦女除纏足積習。過了兩年,規定陸軍官制得兼用漢人,旗民一律用新刑章,滿籍御史一體考試。一九五年命議訂劃除滿漢成見辦法,這是有鑑於革命排滿空氣瀰漫,準備立憲時所採取的撫綏政策,但均無實際。張之洞失望地說:「京朝門戶已成,廢弛如故,蒙蔽如故,秀才派如故,窮益加窮,弱益加弱,……餉竭債重,民愈怒。」

  比較可觀的新政,一為北洋警察。聯軍佔領北京期間,多於所管區置「安民所」,日本招華人為巡捕,以維持治安,修繕街道。日後清延襲用其法,設京師工巡總局。袁世凱亦於天津、保定舉辦警察,主其事者為趙秉鈞。一九二年詔命各省仿行,結果是為善不足,擾民有餘。

  二為禁煙,光緒年間,每年進口鴉片多達十餘萬擔,內地所產倍之,最多時為四十萬擔。鄉村嗜食者十之六,城市十之九,吏役兵丁幾乎無人不吸。一九六年九月,詔定十年禁絕。繼與英國協議,自一九八年起,英國允將印度輸入鴉片,每年遞減十之一,但必須中國禁絕自種。一九九年二月,由美總統塔夫脫(WH Taft)建議,在上海舉行萬國禁煙會議,對於中國禁煙成就,頗致讚許。至民國初年,除僻遺地區外,幾無種者。其後軍閥橫行,視鴉片為利藪,私種及洋商偷運進口之風又起。

  領事裁判權,因各國藉口中國司法不良,不肯放棄。一九年三月,命出使大臣查取各國律例,責成袁世凱、張之洞,保薦專家,以備開館編纂。五月,派沈家本、伍廷芳主持,開始修訂。沈諳於中律,伍曾習西律。是年中英及次年中美、中日商約均訂明各國允協助中國整頓律例,俟一切臻於妥善,願將領事裁判權取消。一九五年四月,宣布刪除凌遲、梟首、戮屍,死刑至斬決止,並禁止刑訊拖累,變通笞杖辦法,清查監獄、羈所。新式審判廳於一九七年初設於東三省,並先於直隸、江蘇、湖北試行,司法與行政逐步分離。

  二、袁世凱與北洋新軍

  中國陸軍之用洋槍、練洋操約已三十年,然徒有其表,舊習不改。甲午戰起,一敗塗地。於是有趕練新軍之議。一八九五年一月,首命長蘆鹽政胡燏棻督練五千人,號曰「定武軍」,復將以能戰知名的聶士成部改為「武毅軍」,均駐天津附近。同年,張之洞創「自強軍」及陸師學堂於江蘇,次年立「護軍營」及武備學堂於湖北,均以德人為教習。袁世凱深痛舊有各軍之腐窳,上書當道,縱論整頓軍伍的必要,主亟檢名將,優以事權,按中西營制律令,參酌改革。定武軍成軍將一年,效果不著,政府即將此項任務付諸袁世凱,定武軍及新募的二千餘人,悉歸督練,名日「新建陸軍」,諸事模仿德國、日本規制,以翰林徐世昌任督練處參謀,北洋武備學堂畢業生段祺瑞、馮國璋、王士珍分任步兵、砲兵、工程兵學堂總辦兼統帶,曹錕、李純等任隊官,此外有來自防勇的張勳、倪嗣衝等,洋教習以德人為多。李鴻章時代,武備學堂畢業生平時只任訓練,戰時則官弁調度,袁將訓練與指揮的權責合一,統兵者與練兵者為一人,此為新軍與淮軍最大不同處。袁本人亦無間寒暑,躬親考校。戊戌政變後,全軍增至一萬人,英國議員貝思福參觀後,印象至佳,於袁稱道不置。不久改編為「武衛右軍」。拳亂時期,武衛軍悉歸消滅,右軍以調往山東,不僅獨獲保全,並增編二十營,兵力擴大至二萬人,自強軍亦歸袁訓練節制。

  辛丑和約定後,詔命擴充北洋、湖北武備學堂與袁的隨營學堂,裁汰綠營(練軍)、防勇(湘淮勇營),精選若干營分編為常備、後備軍及巡警營(憲兵)。常備軍每鎮萬餘人,因尚未施行徵兵,仍為招募而成。一九二年,袁創設軍政司,所部改稱常備軍,置兵備、參謀、教練三處,由王世珍、段祺瑞、馮國璋主持,先編練兩鎮。詔命北方的河南、山東、山西,及南方的江蘇、安徽、江西、湖南各省,選派將弁分赴北洋、湖北學習,學成後回本省管帶新軍,每年由北洋、湖北派員校閱。張之洞為書生,興居無節,不諳軍旅,但能紙上空談。袁世凱久歷戎行,深知他之能有今日,由於他擁有一支精練的部隊。北洋為國防要衝,中樞復以大力支持,結果張無所成,袁一枝獨秀。

  一九三年,袁兼辦京旗練兵事宜,鐵良為會辦。中央設練兵處,各省設督練公所。奕劻任練兵處總理,袁為會辦,鐵良為襄辦,徐世昌任提調,劉永慶、段祺瑞、王世珍長軍政、軍令、軍學三司。一九四年北洋三鎮成軍,其中一鎮為京旗。每鎮步兵兩協(每協兩標,即團),騎兵、砲兵各一標,工程兵、輜重兵各一營,計官兵共約一萬二千五百人。一九五年,定各省新軍均名陸軍。九月,北洋陸軍於直隸河間秋操,一九六年又於河南彰德舉行。北洋陸軍外,尚有湖北陸軍參加,兩次均由袁與鐵良任閱操大臣。此時北洋已有六鎮,湖北一鎮,江蘇一鎮。十一月,陸軍部成立,鐵良任尚書,北洋六鎮中的四鎮改歸陸軍部統轄。一九七年,設軍諮處,馮國璋為正使,八月陸軍部定分省限年編練全國陸軍計劃,近畿四鎮,四川三鎮,直隸、江蘇、湖北、廣東、雲南、甘肅各二鎮,其餘諸省及江北、熱河各一鎮,大抵係依各地區在軍事上的重要性與財力為準。截至一九一一年,全國新軍計十六鎮,十六混成協(旅),訓練裝備以北洋六鎮為精,分駐直隸、山東、東北。袁任直隸總督、北洋大臣雖不及李鴻章之久,而實力過之。

  關於軍事教育,除隨營學堂外,一九二年,袁又開辦保定行營將弁學堂,一九三年開辦武備小學、陸軍速成學堂。一九六年,改陸軍速成學堂為保定軍官學堂,為最高教育機構。各省亦分設武備學堂、講武堂、陸軍速成學堂、預備學堂及小學,北京清河、江蘇南京、湖北武昌、陝西西安設有陸軍中學。前往日本學習軍事者亦復不少,一八九八年已有二十八名,為湖北、浙江所派,次年南北洋各派二十名,浙江八名。一九二年,北洋派五十五名,練兵處派一百二十餘名。自費生以湖南、浙江為多。所有學生,大都先入東京成城或振武學校,再進士官學校。截至一九一年,畢業於士官學校者,共六百七十餘名,清末及民國初年的重要將領,除北洋武備學堂、保定軍官學堂出身者外,餘多受過日本軍事教育,參加革命者,頗不乏人。

  三、張之洞與新教育

  以往政府設置的學堂為數無多,性質亦隘,僅限於外國語文、技藝、軍事。近年大員中最熱心興學的為張之洞,特別是在湖廣總督任內,設立兩湖書院,分經學、史學、理學、文學、算學、經濟六門。又立自強學堂(一八九三),分方言、格致、算學、商務四門。中日戰後,奏請廣開學堂,創儲才學堂於南京,分交涉、農政、工藝、商務四門。繼立農務、工藝學堂於湖北,各府均設學堂。盛宣懷亦於一八九五年設天津中西學堂分頭、二等,頭等相當於大學,二等相當於中學。次年設南洋公學於上海,分上、中、外三院,相當於大、中、小學。

  劉坤一、張之洞的變法奏摺中的第一摺,即論興學育才,分設學堂、改科舉、停武科、獎遊學四事。一九一年八月,詔命自次年起,鄉試、會試等均試策論,不用八股程式,並停武科。九月,改各省書院為學堂,省城及府、州、縣分設大學、中學、小學及蒙養學堂。凡由學堂畢業考試合格者,給予貢生、舉人、進士。張之洞首設湖北學務處,次年袁世凱設直隸學校司,以前貴州學政嚴修為北洋學務總辦。小學、中學、師範、法政、工業學堂先後具備。湖北自強學堂改為普通中學堂,兩湖書院改為大學堂(後改為高等學堂),另有師範學堂,及為生員、官員及官員子弟而設的學堂。一九二年詔頒行學堂章程。翌年張之洞、袁世凱以科舉為發展學堂的障礙,奏請遞減科舉。即派張之洞與京師大學堂管學大臣張百熙將學堂章程釐定,大致取法於日本。一九四年一月頒布,置學務大臣,各省置學務處,兩年後,將鄉試中額及各省學額逐科遞減,俟學堂辦齊,有了成效,再將科舉學額停止。

  日俄戰後,革命立憲風潮猛漲,袁世凱、張之洞及兩江、兩廣總督周馥、岑春煊等以情形危迫更甚,請立停科舉推廣學堂,群將刮目相看,既可收有用才俊,亦可戢不虞詭謀。一九五年九月二日,上諭宣布自明年始,鄉試、會試、科考一律停止,較康有為的主張更為徹底。而其所以斷然出此,最大動機仍在假利祿以籠絡知識分子。又三月,學部成立,定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實為教育宗旨。忠君、尊孔是為衛護治統、道統,即中學為體;尚公、尚武、尚實是為救私、救弱、救虛,即西學為用。高等教育歸學部直轄,中等以下的學堂歸各省新設的提學使。各縣設勸學所,大都為侍郎嚴修的規劃。官辦、公辦之外,私人興學先已蔚為風氣,以江蘇、湖南為盛。一八九八年,嚴修已在天津設立私學,延北洋水師學堂出身的張伯苓(壽春)主持。一九四年改為中學,一九一一年定名南開中學;後為南開大學,此為一九一九年之事。

  戊戌政變後,京師大學堂幸獲保存,拳亂時閉,一九二年恢復,設預備科及速成科。預備科分政科、藝科,速成科分仕學館、師範館,另有由同文館改組的譯學館。學生來自各省高等學堂及保送的生員、監生、貢生、舉人。天津中西學堂於一九三年改名北洋大學,美人丁立(Chores D.Tenneg)任校長。上海南洋公學上院(大學),由美人福開森(John D.Ferguson)任監院。山西大學成立於一九二年,將李提摩太所辦的中西學堂併入,名曰西學齋,英人敦崇禮(Mair Duncan)任總教習。各省城設立的高等學堂,相當於大學預備科。又有專門學堂,以法政優級師範為多,一因預備立憲,一因興辦中學,需要法政人才及師資。法政學堂對於立憲運動有其影響,優級師範以一九三年張之洞所創的南京兩江師範為著。一九九年左右,京師大學堂學生約七、八百人,預備科速成科畢業生約一百餘人,其他各大學本科畢業生亦約一百餘人。就西學造詣論,不及教會大學,如上海聖約翰大學(成立於一八七九)。全國高等學堂學生約四千餘,專門學堂學生約二萬餘人,普通中學堂學生約四萬餘人,實業師範學堂學生亦約四萬餘人,小學生約一百五十餘萬人。四川、直隸居首,次為江蘇、湖北、湖南。

  四年之前全國各級學生約僅十萬人,就增加的比例而論,不謂不大。但師資、設備均極缺乏,合格的學生亦為問題,而以大學、高等、專門及中等學堂為甚。一九八年學部曾謂各省城大都注重高等學堂,而中學或猶未備;府城注重中學,而小學僅有數區;州縣設高等小學堂,而初等小學未設。學生但冀進入名稱較崇學堂,越級躐升。今後凡學堂之屬於高等教育者,不得招收未經中學畢業的學生。大學及高等、專門學堂的教師,出身科舉的佔百分之二十五,留學日本的佔百分之三十,日本人佔百分之十。中等學堂出身科舉的教師佔百分之三十三,小學堂佔百分之四十五。所謂合格的教師,亦僅受過短期師範訓練。至於女子學堂,初為傳教士所設,中國人自辦的以一九二年蔡元培等在上海創立愛國女學為早。一九四年慈禧設毓坤會,係為王公及高級京官的女眷學習外國語文而設。張之洞的敬節學堂、育嬰學堂係為已婚婦女而設,講習家庭教育。一九六年定女子學堂章程,限於師範及小學。袁世凱於天津設北洋女子師範學堂,為當時首屈一指的女學。

  留學教育隨著變法興學而大盛,尤其是留學日本。留日學生始於一八九六年,僅十餘人。張之洞極口誇說留學外國的神效,謂出洋一年,勝於讀西書十年,入外國學堂一年,勝於中國學堂三年。留學之國,西洋不如東洋,以路近費省,文字易曉,西書多已刪繁存要。中、日情勢風俗相似,不難仿行。日本駐華公使矢野文雄勸總署派學生二百名前往,日本願予便利。一八九九年鄂、浙及南、北洋共派學生六十四人赴日。一九一年張又謂為加速培養師資,以多派士人出洋留學為第一義。重定學生章程中,訂明辦理學堂的員紳,須先出洋考察,即使不能往西洋,日本則不可不到。於是各省選派及自備資斧前往者日眾。一九三年,東京有特為中國學生而設的學校。一九五年學生達數千人,並有女生。翌年約近一萬人【註:一說為一萬七千八百人】,未能入學者三千餘人,均自費生。已入學者半數為各省公費生,習師範、政治速成科者百分之六十,習普通科者百分之三十,入高等、專門學堂者百分之三、四,入大學者百分之一。日本文部省頒布取締中國學生規則,駐日公使亦以學生參加革命,屢次滋事,請嚴定選派學生章程,學部遂停派速成學生。是後數目銳減。

  留學西洋的遠不及日本之眾。自一八八年留美學生撤回,除赴英、法的海軍官生及少數自費或教會資送者外,至一八九六年,總署始於英、法、德、俄各派四名。一九三年京師大學堂與江南各派十六名赴美、德,湖北派四十名赴美、比、德、俄。比國學費較廉,一九四年起,準每省派十至四十名前往。美國減收庚子賠款後,一九九年開始用以選派留美學生,平均每年六十名【註:美國早有退還多收庚子賠款之議,一九七年正式決定,計本息二千九百萬美元。鑑於留日學生眾多,因將該款用於選派留學生,期增進中美關係。一九二四年續行減收一千二百餘萬美元,亦用於文化教育事業】。設遊學肄業館於北京西郊清華園,一九一一年改名清華學堂。自費及教會資送者亦增,其中間有女生,一九一年,約數十名。

  教育的改革,短期間雖未能收到預期的效果,但仍有其劃時代的意義。二千餘年的私家教育與一千餘年的科舉制度,從此告終,五百餘年的八股考試,從此取消。自今以後,教育成為國家要政之一,學科種類與內容大為擴張,啟發了更多的時代觀念,增進了更多人的愛國思想,認為現狀必須改造,因之嚮往於革命或立憲運動。這自非提倡新教育的當局之所希望,亦為他們始料之所不及。

  四、實業發展的困難

  練新軍所以救弱,興新教育所以救愚,救貧則賴實業。以往的官辦、官督商辦、官商合辦的政策,絕不足以適應。十九世紀七十年代以來,有識者已呼籲民營。郭嵩燾曾上書當道,謂求富與強,當導民以從,因民之利,而為之制。中國製器、造船均為官辦,應仿西洋之法,歸商人經營,則民得其利,國受其益。進而有人倡議以官廠租給商人,聽其為民製造機器、輪船及一切開礦、挖河、磨麥、紡紗、織布各機器。馬關條約後,張之洞預料蘇、杭、川、楚的絲綢紗布工匠生計將大受不利,奏請派人經理商務局,主持設廠,一八九七年命官紳附股。一八九八年定振興工藝給獎章程。計五年之間,新興民營廠礦約八十家,為過去二十年的八倍,以紡織業為多,張謇的南通大生紗廠為其一。麵粉廠以孫多松、孫多森兄弟的上海阜豐麵粉公司,榮宗敬、榮德生兄弟的無錫茂新麵粉公司為著。

  張之洞、劉坤一力言,西國之富以商,而不知西國之富以工。一九一年命各省設農務、工藝學堂,興辦農工諸務,定礦務章程。一九三年制訂商律,籌劃工藝、路礦、農務公司。商部為最早設立的新機構,職掌商務、工、路、電、農、桑、畜牧、銀行、貨幣。一九四年,頒布獎勵公司章程、公司律、公司註冊章程、商標註冊章程、保護獎勵工商辦法,保證投資利益,給以專利免釐。一九二及一九三年,設北洋工藝總局及四川勸工局。一九五年,商部設勸工陳列所、商標註冊局、礦政調查局。一九六年商部改組為農工商部及郵傳部。一九七年,制訂「華商辦理實業爵賞章程」,集股自二十萬至百萬元以上者,授該部各等議員,集股在二百萬元以上者,授各等顧問官,集股在一千萬元以上者,分別授予子孫三代世襲顧問官或議員。個人所辦實業資本在一千萬至一千四百萬元以上者賞男爵,一千六百萬至二千萬元以上者賞子爵,實業與軍功等視。中國鐵路礦產多為外人所有,是年郵傳部設鐵路總局,袁世凱設灤州礦務局【註:關於鐵路礦務經營,以收回主權運動為中心,見後】。一九八年,雲南設箇舊錫務公司,復以紗布進口增多,定獎勵植棉章程。一九九年,武昌舉行武漢勸業改進會,一九一年南京舉行南洋勸業會,一時稱為盛事。

  各種民營企業的展開,為一九五年以後的事,此與抵制美貨,及日、俄戰爭的刺激有關。以棉紡織業來說,一九〇〇至一九五年並無新廠,是後五年之內,增加十一廠,四在上海,一在寧波,一在河南安陽,餘五廠分設於江南無錫等地,生產量增加二分之一。南通大生紗廠發展最速,紗綻由二萬增至六萬五千餘枚,資金由五十萬兩增至二百萬兩。一九六至一九八年,北京、湖北均設有新廠,大都為官辦或官商合辦。繅絲工業以長江流域及廣東為盛。一九五至一九一年,由二十二廠增至四十六廠。麵粉工業亦以長江流域為發達,大小約十餘廠。水泥工業首推周學熙的天津啟新洋灰公司(一九六),廣州的士敏土廠,湖北的水泥廠(一九七)。煙草工業有簡照南等的南洋兄弟煙草公司(一九六),陶器有景德鎮瓷器公司(一九七),此外有造紙、製茶、玻璃、火柴各種輕工業。

  重工業方面,有一九六年自江南製造局分出的江南船塢,專造商船,四千噸的「江華」輪即其所造。華商所設的造船廠,有上海求新製造廠、漢口揚子江機器公司。官辦的漢陽鐵廠成績欠佳,一八九六年委之於盛宣懷,改為官督商辦。為了開採江西萍鄉煤礦,修築運輸鐵路及添置設備,向日本借款,一九三年獲得預付鐵砂價三百萬元。一九八年改組為漢冶萍煤鐵礦公司,作為商辦,資金內仍有日本預付的購鐵砂款及借款,因之受到日本的控制。

  中國自造鐵路以京張線(北京至張家口)為著,工程師為詹天佑,一九八年竣工。華商自設輪船公司,始於一八九六至一九〇〇年,僅有數家,多為航行內河的小輪。一九三年張謇創辦大達內河小輪公司,一九四年煙台有小清河輪船公司。是後二年,陸續設立的十餘家,資金超過百萬元者僅數家,統計船隻噸位較前增多一倍。

  自一九二至一九一一年,中國自行設置的廠、礦約三百三十餘,資金七千餘萬兩(軍事工業除外)。如與十九世紀七十年代至一九一年的二十餘年相比,廠、礦數約增二倍餘,資金約增一倍餘。就比例言,進步可謂迅速。一九五至一九八年為最高峰,資金多集中於輕工業,約佔百分之廿五,次為礦產,約佔百分之十八。工廠多在長江下游,次為直隸、山東,然絕不足與外人競爭。以棉紡織工業為例,除大生紗廠外,無一不困難重重。一由於中國關稅不能自主,無法採取保護政策,新與英、美、日訂立的商約又准許華洋合股經商。二由於外人有權在中國口岸設廠製造,中國工資既低,又可減少原料及成品的運費,中國的技術設備均不能與之相抗。三由於資金不足,缺少銀行以吸收內地資金,用於工業投資,民間對新式工業既少投資信心與習慣,政府又無有效的保證制度。虛名獎賞,空口倡導,效力畢竟不大。資金在百萬兩以上的工廠,只有十餘家,大半數在五萬至二十萬兩之間,且有少於五萬兩者。政府自顧不暇,當然談不到協助。

  農業的生產,毫無改進,洋貨的侵入有加無已。自耕農與地主縱有餘糧以交換所需,又須經過商人的盤剝。對外貿易一九〇〇至一九一一年,每年入超平均為一萬萬餘兩,最多時超過二萬萬兩。新的雜稅、捐派,益加速農村的破產。自一九二年起,每年應付的外債(包括賠款)即須四千餘萬兩左右。舉辦各項新政,事事需款,而以練兵為尤巨。是年命各省竭力籌措,是為了支付賠款。一九三年又命各省將浮收、優缺、優差款目歸公,切實整頓房田稅契,歲增之款,按省派定額數,菸酒稅額亦按省派定,是為了練兵。一九四年優獎捐輸,清查各省陋規與錢糧,亦是為了練兵。戶部訂籌餉辦法,並派侍郎鐵良往長江各省,查明進出款項及財稅機構利弊,不外竭力搜括,竭澤而漁。

  清代幣制為銀兩、制錢兼行。銀圓流入後,民間樂於使用,每元成分為七錢二分,竟換純銀八錢。一八八七年張之洞始在廣州鑄造,冪為龍紋,號曰「龍洋」。一八九五至一八九七年武昌、上海、濟南、成都繼之,規格不一,幣制反趨雜亂。庚子賠款是按金幣折算,以銀價下跌,金銀比價時變,中國損失不貲。復以便利交易,穩定對外匯率,幣制必須統一。一九二年中英商約有立定國幣的條文,遂專設北洋鑄造銀元局。一九三年赫德建議確立金本位,以期劃一,規定銀與金鎊比價。一九五年設造幣總廠於天津【註:原由天津機器局附鑄】,北洋、南洋、廣東、湖北,各設一局作為分廠。定一兩銀幣為國幣本位,並鑄五錢、二錢、一錢銀幣,同銅圓制錢相輔而行【註:銅圓始於廣東,一九一年起各省仿行】。但一兩銀幣與龍洋重量不同,頗為不便,終作罷論。一九七年頒布新幣成色章程,銀幣一圓合銀七錢二分,每圓十角,仍然爭議紛紜。一九一年四月,再頒布幣制則例,以圓為國幣單位,仍以銀七錢二分為準,另有五角、二角五分、一角銀幣及其他各種輔幣。每銅圓一枚當制錢十文,百枚兌銀圓一枚,後以鑄造日濫,百十枚以至百三四十枚方可兌銀圓一枚,制錢逐漸減少。

  舊時金融機構為銀鋪、當舖、錢莊(錢鋪)、銀號、票號。銀鋪以打造飾器、鎔鑄銀錠為業,兼營金銀買賣。當舖從事放款,以實物作抵押。錢莊銀號以兌換為業,以北京為中心,漸及於長江流域。一九〇〇年北京最大的四家錢鋪(四大恒)為八國聯軍搶掠一空,此後金觸中心集中上海,入於江浙人之手。銀鋪、錢莊、銀號皆經營放款、存款、匯兌、發行銀票,具有銀行性質。商營之外,有官錢鋪、官銀號、官錢局、官錢號、官銀錢局。票號為山西人所經營,以匯兌放款為主,各地設有聯號,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後獨盛,與官方交往最密。

  舊式的金融機構,難與新式的銀行競爭,中外通商後,外國銀行已喧賓奪主。一八九六年盛宣懷創立中國通商銀行於上海,設分行於各大口岸,但官款仍多存入銀號、票號、錢莊,商款仍多存入外國銀行。一九四年,定試辦銀行章程,官商合資。一九五年,成立戶部銀行,一九八年改稱大清銀行,資金增為一千萬兩。繼之而起者,以一九七年郵傳部交通銀行、浙江興業銀行為著。截至一九一一年,中國自辦銀行共十二家,以發行紙幣、存放款為主,不重視工業貸款,民間亦不願將款存入中國自辦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