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3月27日星期三

蔡子強: 敢問中央政府




周日,喬曉陽披露中央對香港2017年普選特首的藍圖,提出特首人選必須是愛國愛港人士,與中央對抗的人就不能當選特首,至於如何判斷,喬承認這一標準難以用法律條文加以規定,因而首先由提名委員會委員作出判斷。據會後譚耀宗的引述,提名委員會將會作為一個整體去提名,屬「機構提名」而非委員提名,而《基本法》第45條內提名委員會的所謂「民主程序」,即是「少數服從多數」。

所以綜合來說,到了普選特首時,要當候選人,並不是像如今般只要收集到委員會八分之一委員提名便可,而是要拿到「多數」,如今尚能勉強在提名上湊夠數的民主派,差不多定被拒諸門外。

看到政局的最新發展,這幾天心裏十分納悶,看到周一《明報》社論的標題:「若當年知道這樣普選特首,港人會同意嗎?」更是百般滋味在心頭。

我在1980年代參與學運,當年支持結束殖民統治,香港回歸中國,30年來,我們這個學運世代,以及更多的香港人,一直耐心的在等,希望見到中央政府履行承諾,落實「港人民主治港」,讓香港實行雙普選,更一直正心誠意,耐心的同對方在講道理,結果30年後,我們的青春已經耗掉大半,今天卻見到如此一個普選特首方案。

心裏實在有太多的不忿和鬱結,讓我不得不吐,一一提問中央政府:

我愛國,視自己為一個中國人,所以我會為八九民運而痛心疾首,因為我把廣場上的學生、群眾,以及後來的天安門母親等,視為自己的同胞,所以我仍會每年鍥而不捨的到維園去悼念死難同胞,要求平反六四。近年本土主義情緒高漲,有些不把自己當作是中國人的,六四根本對他們不痛不癢,更揶揄人們何苦要到維園。我想問北京一句,如果你們要以平反六四劃界,那麼究竟是前者愛國,還是後者愛國?

台灣民進黨反對一國兩制,而香港民主黨很多成員當年卻支持香港結束殖民統治,民主回歸中國,實行一國兩制。2009年民進黨籍的高雄市長陳菊,去年則輪到謝長廷,兩人先後訪京,反而民主黨很多成員在1989年以後便無緣踏足中國大陸半步,我想問北京,那麼究竟是反對一國兩制的愛國,還是支持一國兩制的愛國?

據譚耀宗的引述,《基本法》第45條內提名委員會的所謂「民主程序」,即是「少數服從多數」。我想所有教授政治學的學者,都不會如此簡單、庸俗的去理解何謂「民主」。退一步說,如果北京真的信奉民主乃「少數服從多數」,那麼為何回歸之前立法會直選採用單議席單票制,正正是典型「少數服從多數」的選舉制度,但他們卻投訴這非民主的真諦,而講求「均衡參與」,於是改用比例代表制,好讓愛國政團都能拿到議席。一時民主是「均衡參與」,一時民主就是「少數服從多數」,你如何能夠說服港人你不是一直在「搬龍門」?

相信以下一幕大家還歷歷在目,上年3月特首選舉最後一個星期,唐營和梁營的選委勢成水火,為了說服唐營的選委最後關頭「轉ɜ」,改為支持梁振英,以免出現流選,於是在電視鏡頭下,一架又一架鑲上不透光玻璃、掛上中聯辦車牌、估計是乘坐覑選委的房車,魚貫駛進深圳紫荊山莊,多份報章報道是國務委員劉延東及港澳辦主任王光亞南下,在這裏接見選委,說服他們要顧全大局,投票支持梁振英。試問你又如何能夠說服我,將來不會重演前述一幕,逐個逐個選委被召去面聖,教他們應如何投票?

2007年特首選舉,候選人除了曾蔭權之外,有梁家傑;在2012年,除了唐英年與梁振英之外,有何俊仁;如果到了2017年實行普選之後,除了建制派候選人之外,一個泛民候選人都沒有,那你還能如何能夠說服港人,那不是一種倒退?

泛民不是張三李四,在回歸後過去10多年的立法會直選,他們每一次拿到的選票都有五成多六成,去年最差那一次,都有55%,如果這樣有代表性的一個群體,都被剝奪了參選的權利,你如何能夠說服港人接受這種所謂「普選」是民主選舉?

台灣自1996年實行普選總統之後,如今已經舉行了5屆總統選舉,每一次民進黨的候選人都從不缺席,我想問北京一句,如果台灣人想到北京會把建議中的香港模式普選搬到台灣,民進黨候選人從此在總統選舉中被全面封殺,你還能夠說服台灣人坐下來和你談統一嗎?

北京最擔心的是「佔領中環」這個運動成為氣候,但弔詭的是,他們近一個月來的所作所為,只會為「佔領中環」提供更充足的彈藥。

蔡子強  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高級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