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3月15日星期五

陳景祥: 為香港電台而泣





香港電台又起風雲,令人神傷。如果港台能夠成為真正的公共廣播機構,以香港的自由度加上一批專業的工作人員,香港電台可能已成為亞洲的BBC,為中文廣播寫下歷史。

很可惜,從八十年代中英談判開始,香港電台就成為了中英政爭的磨心,此後北京一直指港台陰陽怪氣,處處與政府對着幹,吃裏扒外,沒有做好「政府喉舌」的本份!在媒體都是官辦、輿論必須緊跟政府的中國大陸,沒可能明白公共廣播的道理和作用,他們認為港台失控,特區政府必須撥亂反正。

說實話,香港電台算不上是公共廣播機構,它的經費全部來自政府,絕大部份員工是公務員,高層由政府委任,廣播處長向商務及經濟發展局負責,從財政、編制以至問責各方面衡量,港台都無法稱得上是公共廣播機構。香港電台有編輯守則,保護製作方針和編輯自主,內部長期形成的工作文化,也有助港台的獨立性和專業化;但是港台一直以來是政府編制一部份,令它無法擺脫官方電台的身份。

從我踏足新聞工作開始,港台公司化、港台獨立、港台公營化等議題和爭論就不時出現,然而吵來吵去,始終沒辦法找到一條出路。我認識的港台老友都是有心有力之人,但囿於環境,最後都無法為港台「脫離政府」找出一個可行模式。

今天香港電台的局面,令失想起我在2006年參加「香港公共廣播服務檢討」的一段往事;當年一月,政府委任了一個七人委員會 (我是其中一名成員),負責「檢討及界定香港的公共廣播服務及其角色」,並向政府呈交報告。20073月,委員會公布檢討報告書,建議政府設立一個新的公共廣播機構,對於香港電台的地位問題,報告完全沒有提及;結果,港台員工及部份評論員指報告建議「殺台」,是政府整治港台的陰謀,一輪擾攘之後,政府雪藏了報告,其中提及的建議從此湮沒,港台「地位不變」,政府其後更宣布注資為港台興建新大廈、設數碼廣播頻道,讓港台重開公務員職位招聘員工,並容許長期合約制職員轉為公務員……。一切回復正常,表面相安無事,但根本問題其實沒有解決,最近廣播處長鄧忍光又被指「打壓創作自由」、干預編輯自主,只不過是「舊病發作」,矛盾和風暴早晚要來,而且不會停止。

港台員工對於任何涉及改變香港電台地位的建議都持抗拒態度,這不奇怪,因為會影響切身利益,然而,從香港是否應該有一個公共廣播機構,與香港電台的地位問題,其實可以分開處理;我的意思是:香港電台要變身成為真正獨立的公共廣播機構,可能是遙不可及的目標,與其坐待而不知待至何時,不如另建一個新的、真正的公共廣播機構,這正是2007年檢討報告的建議。

香港電台無法脫離政府獨立,是政治原因,不說自明,北京不會開綠燈,任何人當特首都難以改變港台的宿命。然而另一方面,當香港出現愈來愈多免費電視台,競爭愈趨激烈但節目水準不見提高,而且媒體老闆受制於各種利益,有控制言論的傾向(其實已經大量發生),一家不受利潤和政治左右其編輯方針的公共廣播對當下的香港非常重要,可以成為保護新聞自由和言論自由的重要體制。

2007年的公共廣播檢討報告建議設立的,是一個新的公共廣播機構,有一個由社會各界組成的董事局、有法例規定的管治架構,以保障機構及編輯獨立;財政來源部份由政府撥款,部份可從其他途徑開拓經費來源;節目製作方面,要照顧社會不同群體多元化的需要,激發創意及原創力,提供高質素的節目。

上述建議,絕非烏托邦的空想,而是參照了世界多家運作良好且建立了優良聲譽的公共廣播的經驗,歸納而成,有先例可援,加上港台原有班底的實力,要建立一個有質素、有公信力的香港公共廣播機構,絕無難度,且十分需要。

很可惜,當年有些評論說報告是政府授意檢討委員會「殺台」,是政府的陰謀,但我在參與整個檢討及撰寫報告的過程,完全沒有任何政府官員或明或暗的溫馨提示,要求報告要如何如何寫,要怎樣「處理」掉「港台」!很明顯,政府也明白委員會內各成員是不會聽從政府指示的。檢討報告沒有提及港台的地位問題,原因是不管作什麼建議,陰謀論都會揮之不去,令應否設公共廣播機構的討論無法進行下去,而且,港台員工對應否脫離政府公務員架構也意見紛紜,不容易有共識。

檢討報告最終束諸高閣,一切如常,可是港台深藏多年的矛盾根本未解,隨後上場的廣播處長黃華麒依舊跟港台員工「磨合」不順,結果上任不足三年即匆匆告辭,現任處長鄧忍光做了一年半左右,即爆出另一次不信任風波,現在看來更有愈演愈烈之勢;再經折騰,港台的前景更加黯淡,香港的公共廣播也就更加遙遠了。

陳景祥 《信報》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