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達五年的時間裡,伊拉克戰爭一直是國際政治領域最具爭議性、也最為重要的議題。然而,當美國軍隊上周悄然撤離伊拉克的時候,卻幾乎沒有引起世人的注意。
歐洲正受困於主權債務危機。中東國家目前更關心的問題是阿拉伯之春,而不是伊拉克。即使是美國自身,也隻是稍作停頓,就回過頭去繼續關注國內經濟問題和總統大選的“肥皂劇”了。而朝鮮領導人金正日(Kim Jong-il)的去世,也將徹底確保全世界的目光不會盯在從伊拉克出境、進入科威特的最后一支美軍車隊上。
然而,在伊拉克戰爭結束之時缺乏反思,卻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也不太應該。根據非政府組織伊拉克遺體統計機構(Iraq Body Count)的數字,伊拉克戰爭造成了逾10萬名伊拉克平民死亡。數百萬伊拉克人淪為難民,數千名美軍和聯軍士兵死傷。
這一切值得嗎?美國總統巴拉克•奧巴馬(Barack Obama)曾經是伊拉克戰爭的堅定批評者,而他上周在對美軍發表演講時,卻極力突出伊戰的積極意義。其實,奧巴馬還是總統候選人的時候做出的評價更加令人信服,他當時指出,伊拉克戰爭是一場“愚蠢的戰爭”。
伊拉克戰爭的道德爭論,比以往反戰運動中所承認的更加平衡而微妙。伊拉克在戰爭中付出了慘重代價——但它畢竟擺脫了雙手沾滿鮮血的邪惡政權的控制。薩達姆•侯賽因(Saddam Hussein)和他瘋狂的兒子們被推翻,以及伊拉克進行自由選舉,或許也幫助改變了中東民眾的心態,因而為阿拉伯之春打下了基礎。然而,那些支持伊拉克戰爭的新保守主義者們,把在阿拉伯世界傳播民主作為論據,以一種馬后炮的方式為入侵伊拉克開脫,則也有些言過其實。畢竟,事實上阿拉伯之春開始於突尼斯,而不是伊拉克。
如果談到現實政治,即便站在美國自身的角度,審視伊拉克戰爭的后果之后,也很難得出這不是一場愚蠢戰爭的結論。
伊拉克戰爭最大的一個戰略性贏家是美國的死敵伊朗。推翻薩達姆的一個關鍵性后果,是結束了伊拉克由遜尼派穆斯林(Sunni)主導的時代,使得佔人口多數的什葉派(Shia)在新伊拉克佔據了主導地位。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更加民主的結果。然而在戰略層面,這意味著多年來一直充當著反伊朗堡壘的伊拉克,如今與這個人口更多的什葉派鄰國間的關系,正變得越來越緊密。
新伊拉克不大可能簡單地成為伊朗的衛星國。伊拉克人口主要是阿拉伯人,而伊朗人口主要是波斯人,並且伊拉克國內也存在民族主義勢力,這都能對伊朗的影響構成一定程度的阻礙。
即便如此,由總理努裡•馬利基(Nouri al-Maliki)領導的伊拉克現政府,也主要由親伊朗的什葉派組成。由伊朗支持的武裝組織,在伊拉克已經成為了一支有力的力量,他們與德黑蘭革命衛隊(Revolutionary Guard)之間有著緊密的聯系。
甚至在美國撤軍之前,西方觀察人士已經清楚,馬利基政府對於德黑蘭的意見,遠比對華盛頓的意見更為看重。最近的一個跡象是,阿拉伯國家聯盟(Arab League)投票對敘利亞阿薩德政權採取制裁時,阿拉伯世界的主要國家共同決定對敘利亞採取制裁,而伊拉克政府投了棄權票,伊拉克的這個決定被廣泛解讀為順從伊朗的意願。伊朗仍然是敘利亞的親密盟友。一位西方外交官表示:“伊拉克在敘利亞制裁問題上投棄權票,讓我頗感驚喜。我原以為他們會投反對票。”
終結伊拉克戰爭的承諾已經拖了很久,對於奧巴馬而言,結束伊戰意味著美國能夠集中精力處理更重要的緊迫問題:首先是提振美國經濟,並重新將美國外交政策的重點定在中國和亞太地區。而從阿富汗撤軍,是這個戰略的下一部分。
奧巴馬政府拒絕在利比亞戰爭中扮演主要角色,反映出美國已經下了新的決心,將減少在中東“治安”方面花費的時間、鮮血和金錢。與布什時代構成鮮明對比的是,主張在中東地區施行更具對抗性政策的,如今變成了歐洲國家。
在推翻利比亞卡扎菲(Gaddafi)政權上面,法國和英國最為賣力。而眼下,英法兩國連同德國,又在牽頭推動西方國家對伊朗石油施行禁運。
在美國國會以及歐盟(EU)的壓力下,奧巴馬政府很可能會追隨對伊朗進行石油禁運的號召,但美國人對這種做法的后果顯然十分緊張——而且他們的緊張有其道理。伊朗可能會把石油制裁視為經濟上的戰爭行為,而這有可能會引發真正的戰爭。以色列也在公開討論對伊朗核計劃進行軍事打擊的問題。
隨著美國從伊拉克撤軍,美國和新近實力有所增強的伊朗之間爆發沖突的風險正在加大。相反,敘利亞阿薩德政權倒台,會對伊朗政府造成沖擊。但那也可能導致敘利亞的崩潰,從而構成引發地區性沖突的危險。而地區性沖突又可能牽扯周邊國家,並最終牽連美國。
奧巴馬如今已兌現了自己在競選造勢時的承諾,結束了“愚蠢的”伊拉克戰爭。然而,如果美國不想在局勢非常不穩定的中東地區被卷入到更深的沖突裡,既需要某種自制力,也需要一些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