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8月23日星期四

陶傑: 賊成精



下人就是下人。在等級社會,太監和婢僕,合該只做些洗痰盂擦地板更衣沐浴侍膳鋪枕的事。「國防外交」等核心事務,下人勿要夢想沾手。

但在這個虛榮的世界,香港的豪宅主人:律師、CEO、會計師,暑假攜同子女去美國玩迪士尼,你問問做少奶奶的最放不下心什麼事情,她會說:最擔心家中的外傭,打開自己的衣櫥,拿裏面D&G牌子的衣服穿,或者與啹喀保安員偷偷佔用SirMadam的睡房,開足冷氣,淫樂春宵。

所以基本法規定:「一國」是主,「兩制」是僕婢,國防外交,歸中央管,領土紛爭,不關你的事,不要僭越。

但下人時時以僭主而得到偶爾的快感。小說「金瓶梅」,有一個小角色,叫做宋惠蓮。

宋惠蓮是西門慶家的女傭,出身市井,為人輕浮虛榮。喜歡仿效女主人潘金蓮,把髮髻墊高,跟西門慶例行搭上,有了一腿,覺得「升呢」成功,漸注重服飾打扮,儼然貴婦派頭。

漸漸她以為與潘金蓮、李瓶兒,可以平起平坐,元宵賞燈,把潘金蓮的鞋套在自己的小紅鞋上。幾個主婦在玩擲骰子,宋惠蓮又不甘沉默,在旁呼三喝四。「金瓶梅」的作者,寫她如何在花園裏打韆鞦:

「這惠蓮也不用人推送,那鞦韆飛起在半天雲裏,然後抱地飛將下來,端的都是飛仙一般,甚可人愛。月娘看見,對玉樓、李瓶兒說:『你看媳婦子,他倒會打。』正說着,被一陣風過來,把他裙子刮起,裏邊露見大紅潞紬褲兒,扎着紗綠褲腿兒,好五色納紗護膝,銀紅線帶兒。玉樓指與月娘瞧,月娘笑罵了一句:『賊成精的!』」

好一句「賊成精的」,真畫龍點睛的濃筆。環顧周圍,賊成精的,真也不少,明明是奴僕,學着主人打秋千,盪呀盪的,飛在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