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10月12日星期五

古德明: 汪精衞和張邦昌




汪精衞的《雙照樓詩詞?》最近由香港天地圖書公司出版詳注本,汪精衞一時又成話資。或說他錦心繡口,文如春華;或說他苦心一片,不惜英名自毀,與蔣介石密約,一個抗日以衞國,一個投日以保民,「蔣為其易,汪為其難」云云。

汪精衞文章,我幾乎沒有讀過,只是小時看到他《民族的國民》一文:「嗚呼!吾今將述二百六十年來貴族政治,若鯁在喉,慘不欲吐,然有脅我窘我,使我不能不言者。」魚骨在喉,應是吐而後快。汪精衞竟然「不欲吐」,那是我無法理解的,汪文於是從此不讀。

當然,不讀汪文,也會聽過他一九一零年謀刺滿清攝政王,不遂被執,獄中口占的一絕:「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按「引刀」即自己舉刀。《列女傳》卷四載:春秋梁王聽說有寡婦高行者,風華絕代,派國相往聘,高行不從,「援鏡持刀,以割其鼻」,絕梁王思慕,後世因以「引刀割鼻」說婦女貞節。汪精衞不是要舉刀自刎,即使押解刑場斬首,也只能說「殺身成一快」,「引刀」不知應怎樣解釋。

但文章事小,且說國事。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日本首相近衞文磨發表文告,說要「徹底擊滅抗日之國民政府,而與新生之政權相提攜,以建設東亞新秩序」。十二月二十九日,汪精衞就發表所謂艷電響應。為了做「新生政權」首領,他赴東京朝見日本天皇,一九四零年三月在日本卵翼之下,成立南京國民政府,從此直到一九四四年病死日本名古屋,沐盡日皇恩德,這一切都班班可考。

北宋末年,金兵南下,攻陷汴京,俘虜徽、欽兩個昏君,立宋相張邦昌為帝。張邦昌大驚,想自殺,左右勸止,說不順從金人,金人或會屠城:「相公不前死城外(早前不戰死),今欲塗炭一城耶?」張邦昌不得已,勉強即位,見百官下拜,「但東面拱立」,不敢像國君那樣南面而坐。金人去後,張邦昌失去靠山,不能自安,就退位以迎康王,即後來的高宗皇帝。他上書辯白說:「所以勉循金人推戴者,欲權宜一時,以紓國難也,敢有他乎?」但當時朝野還是鄙薄其人,名臣李綱還主張把他處死:「是宜肆諸市朝,以為亂臣賊子之戒。」史家也把張邦昌列入叛臣傳。畢竟國破之前,他蠹國亂政;國破之後,又做了金邦傀儡四十多天,「謂有其迹而無其事,不可也;謂有其事而無其志,不可也」(《宋史》卷四七五、《四朝聞見錄》乙集)。

論附敵求榮,汪精衞所作所為,百倍張邦昌。但我還是不要再說什麼吧。時代不同了。請看香港文匯報網二零一零年七月二十七日一篇鴻文的評語:「汪精衞絕對是英雄。」


古德明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