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學上有所謂「黃金一百日」的法則,那是指所有現代政治領袖如總統、總理上任後必須即時面對的最重要課題。他們的權勢、聲望並不是與日俱增,點滴積累的;相反,卻往往是上任之初達到頂峰,再從高峰中不斷損耗、滑落。
「黃金一百日」的法則
今天的傳媒和輿論慣於犬儒和挑剔,他們與新任總統的蜜月期十分有限,願意給這位新手疑中留情的時間和空間,可能只有短短100天,甚至更短。因此大刀闊斧進行改革的時機,稍縱即逝,總統的動作必須果敢迅速,務求一擊即中,為自己累積聲望和政治資本,好讓自己更有本錢渡過日後的艱難日子。
這就是所謂「就職百日定江山」的道理,這100天比起任期內其他時候都要寶貴,到100天結束,新總統的故事大致在公眾心目中定形,他很少能在往後的日子再改頭換面。
歷史上失敗例子多的是,很多美國總統不單揀錯了議題,而且準備不足,缺乏部署,倉卒上馬,結果落得灰頭土臉。
失敗例子:福特
但要算戰後最失敗的例子,一定要數福特,他出師失利,到後來即使表現明顯轉好,尤其是經濟與外交上最後一年成就突出,但卻為時已晚,他永遠跳不出最初幾個月為自己掘下的坑洞:他在公眾全無心理準備的情下特赦尼克遜,做成狼狽為奸的感覺;他那前後矛盾,搞得一團糟的「打擊通脹」計劃;以及表演得一塌糊塗的黃金時段電視演說等,都為他塑造了一個朋比為奸,以及庸碌無能的形象。
當媒體及公眾的偏見一旦成型,他們便會預設立場,往後,福特魯鈍及壞事的形象在任內便一直揮之不去,只要一行差踏錯,那怕是語言及肢體上的偶有閃失,都被媒體大書特書,當作笑話看待;相反,對於他的睿智,卻視而不見。就如福特抵達日本訪問,走下空軍一號專機時,腳步一個踉蹌差不多跌倒,這個畫面就被人一再播放,甚至有電視台在一節新聞中竟播了12次﹗
比起福特更失敗的例子:梁振英
但福特也不用太過難過,因為如今出現了一位後來居上的仁兄,他極有可能是史上開局最差的政府首長,那就是——梁振英。
7月1日,也就是梁振英就職首日,便有40萬人上街「贈慶」,而且遊行主題和口號是要求他下台。到了7月29日,針對國民教育的「反洗腦大遊行」,再有9萬人上街。再到8月30日至9月8日,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群眾,聚集於添馬艦,參與反國民教育「佔領政府總部」集會,高峰時期更有超過10萬群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着又有新界東北發展風波,在9月22日的諮詢大會中,又有數以千計的群眾遊行示威和參與大會。
在反對浪潮群情洶湧的情下,梁振英的民望亦屢創新低,繼於港大民調不及格後,最近亦於中大民調首次同樣跌破50分。
讓情況雪上加霜的是,就是梁班子醜聞不斷,先是他的僭建醜聞,之後是前發展局長麥齊光涉嫌欺騙房津,緊接而來則是鬧出劏房風波及涉嫌醉駕的發展局長陳茂波,全都成了新政府的負資產,讓新政府形象「插水」。
可能是史上最差的開局
這樣的一個新班子,打從第一天開始,便處於捱打狀態,只能四處撲火,疲於奔命。究竟破局是如何形成﹖是先天不足,還是後天造成?是否一開始便注定返魂乏術的呢?
不錯,先天不足固然是事實,半年前當筆者在本欄撰寫〈後特首選舉的政治生態〉系列時已指出過,中聯辦高度介入特首選舉帶來「西環治港」的原罪、建制派政治板塊的撕裂、核心價值之戰的戰鼓已經擂起等,都成了梁振英上台後要揹負的十字架,但其實,他卻不是真的完全一無可為,難以回天的。
大家可能還記得,當梁振英當選特首之初,他的民望曾經有過一陣起色,那是他果斷的處理「雙非嬰」,喊出「零配額」這重話的時候。這可能得失了私家醫生及相關行業,但不得不承認,這卻有很大的民意支持,亦因而讓他的民望受惠。但問題是,他沒有好好把握這個短暫的蜜月期,繼續在民生尤其是房屋等問題上多做實事,取信於民,反而把焦點放在「5司14局」的架構重組,與立法會雙雙陷入一場政治內耗當中,把自己難得的蜜月期平白的消耗掉。
「香港速度」:一次極差的期望管理
尤其是,他自己又親自撰文,鼓吹所謂「香港速度」,聲稱不能再蹉跎歲月,這都讓公眾對他解決民生問題的期望一下子大大提高,但結果,大家卻只見到他與立法會因架構重組而雙雙陷入泥漿摔角當中,而另一方面,樓價卻如脫韁之馬,讓人膽戰心驚,買不起樓的更加不起樓,他倉卒推出的「白表免補地價」買二手居屋,事後更證實為「抱薪救火」之舉,後來的「梁十招」更成了「無料到」的代名詞。就是在自己的老本行,也做得一團糟,幹練的形象也一下子被戮穿。
而所謂「香港速度」,就成了一次極差的期望管理,與當年馬英九選舉時喊的所謂「『馬上』立即好」相比,可謂難兄難弟。而「香港速度」也成了大家嘲諷梁班子的yardstick和口頭禪。6月中被揭發僭建風波,梁振英說要少少時間理解,但至今已經4個月,這就是「香港速度」?免費電視牌發牌,已經拖得經年累月,這也同樣是「香港速度」?……
這不正好是篇首所講,歷史上很多美國總統揀錯議題,準備不足,缺乏部署,倉卒上馬,結果落得灰頭土臉的教訓嗎﹖
梁振英=「信唔過」
但最糟糕的,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嘗試用連串的「語言偽術」,「行為偽術」,去掩飾醜聞,處理危機,讓其誠信被自己一手一腳眦掉,把官民互信徹底摧毀 。
其實早於7月1日的大遊行,群眾已經喊出「梁振英,大話精」的口號,但他卻絲毫不知警惕,不加收斂,還在立法會的答問大會中,以「捉字蝨」的方法,辯稱不存在「花槽」問題(因為那是「花棚」),而把鄭家富的問題打發掉;梁的「沙煲兄弟」陳茂波,當誤導記者和公眾被揭發之後,又辯稱「板間房」不是「劏房」;最新的版本,則是聲稱「我是酒後駕駛」,但「我沒有醉駕」;在媒體新界東北發展計劃,原本政府文件和梁振英自己的sound
bites,都可以證明原意與內地和香港融合有關,到了民意反彈,就改口說成是房屋政策……
到了後來,羅范椒芬甚至連「真心相信梁振英『潛意識』以為沒有僭建」,這樣都說得出口,作為一個老師,聽到這些巧言令色的說話之後,實在無比的憤慨,也不知道還可以如何教導學生。
梁振英可能以為自己口才出眾,甚至為此沾沾自喜,但事實卻是「贏了戰役,輸了戰爭」;「討了口舌便宜,卻輸掉了誠信」,讓公眾,尤其是記者、知識分子、老師、年輕人,對此愈發深深的厭惡,把政治信任徹底摧眦。
就職百日,就是如此這般,換來一個根深柢固「信唔過」的觀感,以及「語言偽術」大師、「行為偽術」大師等形象。「民無信而不立」,這樣顯淺的管治道理,梁振英就是不懂,破局已成,他還可以怪什麼人呢﹖
一個發人深省的故事
曾經聽過這樣的一個故事,幾個人進入森林探險,出發前擔心走失,於是「阿火」就說:「不用怕,萬一不見了我,大家只要舉目遠眺,有我的地方就一定有煙﹗」
另一位「阿水」也說:「如果見不到我,請大家靜心傾聽,只要聽到淙淙流水聲,便可以沿路而去找到我。」
唯獨最後兩個默然不語,經大家再三詢問之後,他們才黯然的說:「若然失去了我們,那麼一輩子也別望可以重新找回。」
他們叫什麼名字,一個叫「誠信」,另一個叫「尊嚴」。
蔡子強
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高級講師
劉夢熊: 治港要有政治頭腦
梁振英治港班子上台三個月,力圖實踐其「穩中求變,適度有為」的競選承諾,在民生包括房屋、福利議題上花了不少心血,其勤政親民、任勞任怨、講求效率令市民留下深刻印象。然而,梁班子長於事務,卻拙於政治,無論是問責高官,還是行會成員,基本上缺乏政治意識,政治上弱是管治弱勢的癥結所在。
「一國兩制」是前無古人的實踐,治港班子政治上強才能堅持「一國」原則,尊重「兩制」差異,兩者不可偏廢!檢討梁振英班子三個月來施政,應有如下幾點覺醒和認知:
一、有政治頭腦才能抗禦「去中國化」,捍衞「一國兩制」,掌握引領社會話語權。
三個月來,學民思潮「反國教」、公民黨「反赤化」、民主黨「齊抗共」、人民力量「打倒中共」、學聯「抗殖反國教」,反對派齊齊「麥卡錫上身,陳水扁附體」。「一國」原則受到空前嚴重挑戰,而梁班子竟然失去話語權,毫無招架之功,遑論還手之力。
令人費解的是,梁振英曾親臨上水站視察,事後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統籌多個部門大力打擊「水貨客」,卻對「光復上水站」示威出現「中國人滾回中國去!」標語和殖民時代米字旗大肆揮舞的嚴重政治事件熟視無睹,不置一詞。梁班子未能針對反共主義、「去中國化」作出有力反擊,缺乏堅強論述,不懂政治可見一斑!
二、有政治頭腦才能分清民意與民粹,明辨是非,站穩立場。
《基本法》第一條規定:「香港特別行政區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可分離的部分」;第五條規定:香港「不實行社會主義制度和政策」,因而學民思潮「反國教」完全是逆歷史潮流而動的民粹行徑,「反洗腦」純屬無的放矢。豈料梁班子重要成員竟然先後公開讚揚學民思潮搞手「好叻」、「比我們一代進步」云云,「人妖顛倒是非混淆」,當即令「佔領」政府總部的「造反大軍」聲威大振,人數倍增。身為政府核心成員竟罔顧大是大非,為反愛國、反政府行為拍手叫好,政治水平之差令人扼腕!
三、有政治頭腦才能破解泛政治化,更順當推行經濟、民生政策。
常言:「經濟是基礎,政治是經濟的集中表現」。在當今「泛政治化」氛圍愈來愈熾熱之際,就事論事推經濟民生政策肯定事倍功半。例如新界東北發展規劃,明明是為了糾正「高地價、高樓價、高租值」格局,改善港人房屋居住的德政,且項目本身遠離邊界,結果被反對派無端扣上「割地賣港」帽子,其前提是妖魔化兩地經濟融合,潛意識是「去中國化」,這從諮詢大會上居然有人打
出殖民時期「獅龍旗」和「滅絕港人」標語可見端倪。
若無政治頭腦,不從源頭撥亂反正,痛批反對派挑動陸港矛盾,將香港當作獨立政治實體的政治圖謀,即使是推經濟民生政策,梁班子也將會是寸步難行!
「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就像踢足球必須有「足球意識」一樣,梁班子應加強政治意識,否則,不僅未來五年亂象紛呈,其後的「雙普選」也前景堪虞!
作者為全國政協委員